老宅

它最近愈發地寂寞。

我說的是老宅,那個我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有前院,有天井,右側辟了場地養了雞鴨,再往下是郁郁蔥蔥的菜地和稻田。

所謂的田園風光,不外乎是如此。何況,前院還栽有比我年長的龍眼和桂花,后面則傲然地挺立著株說不出年歲的香樟樹,以及一大片的竹葉林。

我年幼時,摘過桂花,折過龍眼,研究過香樟的葉子能不能喂羊。有時昂頭在前院站著,還能看到黑壓壓的一片鳥的云,聒噪地叫著,在夏季晚霞遍天的時候掠過蒼空,猶如傾瀉而下的一盆墨色的水,嘩啦啦地撲向老宅后的竹葉林。

那時我們四世同堂,兩家合居。一到飯點便十分熱鬧。孩子們會跟大人們討價還價,爭取更多的時間逮著電視看個不停,而大人們安排好時間做飯、洗碗、喂雞養鴨種菜,休息片刻后再考慮晚上是不是要到哪個親戚那邊串個門。

相較之下,祖父是最淡定的。自從中風后,他的生活除了看電視就是曬太陽、拄著拐杖出去走走,或者趁著母親不注意,偷偷將碗里的肉撥給從外面溜進來的野貓。

老宅最熱鬧的時候曾經常住了十三個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不,應該說自從祖父走了以后,它便突然靜了下去,然后更加寂寞。

我到現在還有點不能接受——2013年祖父因病離世,那是近于正月里的事,故而所有的親朋好友全來拜訪,擠擠攘攘地擠滿整個前廳后院。

隨后,由母親做主,在老宅的對面建了新宅,一年之后全家搬出。留下伯父伯母一家子,亦在兩年后搬出。

老宅于是空了。

每天陪伴它的是看院子的狗吠。由于安靜太久了,以至于香樟樹上都來了戶怕人的小松鼠。它們對伯母種的花生情有獨鐘,常常蹦跶著上躥下跳,逮了食物撒丫子就跑。氣得伯母干瞪眼卻又無可奈何。

每到這時她便會說,要是有人看著……然而老宅已經沒有人了。它現在用作儲物間、養雞喂鴨的中轉站,抑或是外地來的親戚臨時安置的地方。

母親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房子依附著人類而生存。沒有人的房子往往衰敗得飛快。有天她不過是回老宅拿樣東西,卻被撲面而來的霉味嗆得直咳。

她曾想把老宅租出去。然而老宅作為曾經的本家,其意義并非只是居住。更多時候,它作為親戚之間的樞紐,在每年特別的日子里,以大廳上的神主位,百年來同樣的先人血緣,連接起我們間越來越淡的血脈關系。

所以老宅不能動,它只能一味地寂寞。

我終有一天也會離開。離開老宅,離開新宅,去往下半輩子將要落地生根的地方。也許以后一年回來不過一兩次,也許……

都說一個家庭,最歡迎的是新生。這意味著血脈延續,一些東西將被傳承下去。然而在老宅面前,新生代的我們,卻是一批一批地遠離。

血脈在延續,血緣在淡漠。

然而我們別無選擇。

因為這是屬于我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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