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宅
? 1、
? 在門合上的前一刻,鐘燁快速的走上輕軌列車。這是他慣用的招數,跟蹤的人無法判斷他是否要上這班輕軌,等他在最后一刻走進地鐵的瞬間,自動門已然合上。這時候想追,也只能望塵莫及了。
? 選擇好能看清車廂每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鐘燁拿出一份報紙佯裝仔細閱讀。他的心里并沒有因此而放松,那種被監視的感覺還沒消失。剛才那么做并沒有甩掉尾隨自己的人?他小心的四下張望,這個時間人不多,但此時他認為每一個人都很可疑。
? ? 和那人私下見面風險還是太高了,看來下次不能這樣了。鐘燁想著這些提前兩三站走出輕軌。下了站臺便攔下一輛出租車,毫無規律的繞了兩圈后下車。再以同樣的方式搭上一輛末班公交,這次他可以確定,自己是最后一個上車的人。再此之前,他沒有做出任何想要上車舉動。
? ? 鐘燁的家僅有五十平米,但好在處于二環線邊緣,離上班的地方近,出門便是輕軌站。上樓左轉的第三個間房,進屋之前他清空了自己的信箱。大多都是一些希望獲得投資騙子把戲,他沒多看直接塞進垃圾桶。鐘燁大部的視線都放在一個牛皮紙密封的大信封里,他等這個差不多快又一周了。
? ? 要看么?還是直接燒掉?鐘燁矛盾了一下,封條撕到一半的時候他選擇了后者。想想也知道,這種事根本不可能。
? ? 紙在鐘燁的注視下被點著,在馬桶里一點點的燃盡焦化,很快就成了灰黑色,輕微的氣流掃過,一部分就化作粉末,飄散在空氣里。按下馬桶上方的按扭,把這一切沖干凈。返回房間,拿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牛皮紙,插在自己公文包最顯眼的夾層里……
? ? 2、
? ? 因為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我再沒有回到過老宅,這次會回來,也實屬必要。
? ? 按照之前的模糊記憶,我是選擇開車來的,暴雨傾盆,漫天的雨幕模糊了整個世界。老宅附近的小河水流湍急,汽車駛過石橋,河水幾乎要與橋底面平行。路過曾經的那片樹林,這里已經物是人非,過度砍伐使道路泥濘不堪。這種天氣我實在不想步行,抱著僥幸心理開了不到十分鐘,車輪就陷進了泥地里。
? ? 雨實在太大了,輪胎在原地打轉,無論如何都無法獲得足夠的摩擦力前進。黃色的泥點濺滿了車身,刨出的小坑也越來越深。兩個多小時我多番努力,這輛開了四年的奧迪都沒能往前挪一寸,我不得不放棄,心煩著怎么請人把車弄出去。下車來到后備箱拿出那件常年沒有用過的雨衣穿好,暴雨打在我身上,體重憑空增加了幾斤。
? 泥地差不多被淋成了沼澤,我膝蓋以下的部分是另一種顏色。深一腳淺一腳的前進非常消耗體力,鞋子早就沒了原來的輪廓,裹上黃泥后抬腳越發的困難。足足耗費了近一個多
小時,才遠遠的看見了老宅。
? ? 十五年未見,這處昔日的輝煌如今變得格外慘淡,印象中黑瓦白面的老宅如今面目全非。雪白的墻壁被歲月侵蝕成了枯黃色,爬山虎張牙舞爪占據了宅子的半層樓。房間的窗戶有的也只剩下半扇,掛在生銹的窗沿上搖搖欲墜,靠近閣樓的那扇干脆什么也沒有,像一只空洞的眼眸在眺望著渺小的我。
? ? 我起抬頭,天空烏云密布,傾泄般的大雨打在臉上。十年前的今天,似乎也是這種天氣……
? ? 再往前走一點,就是細碎的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道,刮掉鞋底厚重的黃泥。在這稍作休息,再次邁步我體會到了什么叫如釋重負,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 ? 重歸故里,當老宅真正拉近在我面前,一種不真實的想法縈繞在心頭,似乎置身夢境。叩響木質大門上的門環,老舊的木門很快“吱呀——”一聲被打開。出來的是一個中年婦女,體態削瘦,特意燙卷的頭發像一堆枯草,臉上化的妝使得本人看上去年輕了一些,但眼角的魚尾紋卻怎么也掩蓋不了。
? ? “大姐。”我擠出一絲微笑打了招呼。
? ? “你是……?”也許是我過于狼狽,鐘妍并沒有馬上認出我,帶著狐疑仔細辨別之后,她語氣轉冷,“你怎么來了?”
? ? “我不能來么?父親病危,作為兒子,我來看他最后一眼。”
? ? “說的可真好聽。”鐘妍冷笑一聲,眼角的魚尾紋加深的像刀割一樣,“這里不歡迎你。”
? ? 我向來不喜歡這種無聊的對白,只是我不得不進去,大姐橫在門前絲毫沒有放行的意思,但她也不敢就這樣把門關上。
? ?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這次來可不是和你搶財路的。我已經和父親的律師葉先生談過了,無論遺囑上是否有我的名字,我都放棄繼承遺產。”
? ? 鐘妍聞言瞇起眼睛上下打量我,似乎是在考慮我話的真實性。少頃,她才將門完全打開:“你當然得這么做,既然選擇弄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妖精進我們家分錢,有這種覺悟也是應該的。”
? ? 這種天氣老宅的一樓有些返潮,地板間的縫隙隱約可以看見水漬,腐朽的木頭常年如此已經開始膨脹,踩在上面軟軟的。若不是當初用的是上好的木料,這棟房子能否撐到現在還是兩說。
? ? “我是第幾個來的?”我問大姐。
? ? “最后一個,待會你最好解釋一下。我猜沒人會以為你要來。”
? ? “二哥知道呢,我是和他一起見的葉先生。”
? ? “他知道?也難怪……”大姐關上宅子大門也不想和我多說話,交談間她越走越快,我只能跟在她后面。
? ? “聽說老管家幾個月前死了,現在是誰在照顧父親?”
? ? “還能有誰,拜你所賜,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妖精。”大姐說到這咬著牙,冷冷的給了我一個眼神,“雖然不知道你在唱哪出戲,但最好給我小心點。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么?你放心,那個女人的來歷,我事后會仔細查清楚的。”
? ? “隨你便咯,清者自清,更何況這是父親認可的。”我雙手一攤,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 ? “我只想拿到我那份,決不允許別人來分一杯羹。”大姐說著憋了一眼我染成黃泥色的褲子,“浴室還在老地方,哦對了,現在沒熱水。”
? ? 3、
? ? 我很少沖涼,因此洗澡的過程一直在控制不住的大叫。看到冒著寒氣的水從橡皮管里流出來時,本想放棄,可身上實在是一團糟。老宅的用是附近某處的地下水,淋在身上冷到了骨子里。硬著頭皮洗完,我才瑟瑟發抖的走了出來。
? ? 正在為換洗衣物發愁的時候,我就看見陸瑩俏生生的站在門前,她就是大姐鐘妍口中的小妖精。
? ? “是你呀。”對視一眼,我絲毫沒對身上的窘迫感到不自在。
? ? “大姐說你來了,在洗澡。”她把手上的一件居家的睡袍遞給了我,款式很老,估計是從什么地方的衣柜里翻出來的,“剛洗過,本來是給老爺子準備的。”
? ? 我感激的點點頭,從布料上面我聞到了洗衣粉的香味。
? ?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早就想打電話了,可這里太偏僻完全沒有信號。”陸瑩接著遞過來一條浴巾,用手指了指我濕漉漉的腦袋。
? ? “怎么會……”頭發上的冷水凍的頭皮發麻,現在都快沒有知覺了,再不擦擦估計會感冒。
? ? “熱茶給你,這里洗澡怪冷的吧。”
? ? “謝了。”接過茶杯,我再次表示謝意。
? ? “怎么說呢,我和你好像都不受待見。算得上是同一戰線上的人吧。”陸瑩無奈地聳聳肩,“再者,我能來這,還得多虧了你。”
? ? “關于這點,你大可不必感謝我,關鍵是老家伙認可了你。”熱水劃過食道,留下了暖意,我感覺好受許多。“話說,他現在怎么樣了?”
? ? 陸瑩自顧自的蹲下身子,撿起我丟在地上的外衣褲。聽到了我問題的時候,她動作頓住了,抬起頭和我對視:“你知道的,腦癌晚期選擇保守治療,估計時間也不長了。最近狀態好了許多,才把你們叫來,他身體是不行了,可頭腦卻很清晰。”
? ? “他剛確診那會兒我就接到了通知。以前的老管家也在那之后沒多久去世了,多虧后來找到了你。”
? ?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一下。”陸瑩說的這一副張口欲言的樣子,猶豫了幾秒,“算了,其實也沒什么。”
? ? “喂?你不用這樣的,有什么顧慮可以說出來。”這句話一說出來我就后悔了,她問的事可能和十五年前有關。
? ? “那我可就說了。祖訓有說十五年期滿子女才能回來的吧?像我這種提前回來的真的會招來不幸么?”
? ? “我……不清楚。”被問到面前,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腦海里開始不自覺的閃過十五年前那蹤懸案的畫面。“但是……你的這種情況應該不算。”
? ? “也對。”生硬地說出兩個字,陸瑩轉過身,步行的方向是地下室。
? ? “你去接老頭子?需要幫忙么?”
? ? “不用了。”她側過來半邊臉,表情很不自然。
? ? “傷腦筋,我還想早點看一下那個地方。”
? ? “會有機會的。”陸瑩頭也不回的說道,“還沒吃吧?我做了飯,在二樓餐廳。”
? ? 4
? ? 老宅以前并不是鐘家的宅邸。從我記事那會兒起,就有聽父親說過。那時的鐘家家底殷實,遠不是如今的老宅所能相比。常言所謂的“富不過三代”對于鐘家似乎并不適用。毫不夸張地說,鐘家的富有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十代也不可能敗光。
? ? 但時過遷境有潮起就會有潮落。鐘家傳到濁清這代便真正走向了下坡路。終日癡于古玩字畫,游手好閑。連同三房四妾,主仆一家尊享富貴,家事操辦不周,也無人運籌家業。本來僅僅一代家主不務正業,還不能致使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走向沒落。
? ? 直到了九一八盧溝橋事件,原本就樹大招風、遭人眼紅的鐘家發生劇變。爺爺鐘濁清即便是個浪蕩公子,可畢竟打小受過族規里最嚴苛的教育,大是大非還算是分得清,暗地里曾全力支持過抗日運動,不久就被小人告發,隨后被正愁找不到借口的日本人抄家。當時鐘家上百口人被抓走,關到了位于現今老宅的實驗室里,秘密地用作活體試驗。八年過后,鐘家盡數罹難,近乎滅門,僅僅唯獨鐘耀承一人幸存。
? ? 爺爺在被抓之前,曾將自己平日的古董收藏托付給了信得過的人,遇難前把這唯一的救命稻草口述轉告給了后人。
? ? 解放后,出于祖上對抗日的貢獻,政府對大難不死的鐘耀承頗為照顧。為了祭奠族人,把新的住處遷到了日軍實驗室的舊址。以前的地下監獄也保留了下來,改成了酒窖,父親也染上了一個怪癖,他只能在那處關的監獄里才睡得著。他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找回曾經和族人在一起的感覺。
? ? 八年的幽閉,父親親眼目睹過族人在病毒的折磨中慘死,冰冷的監獄里,族人的慘嚎、腐臭味和對死亡的恐懼一日復一日的加深,日本研究人員人性的泯滅,用冰冷的手術刀開膛破肚的解剖。這些都留在了他的記憶里。事后幾十年,父親都無法走出陰影,鐘耀承長時間獨自一人,獨自在陰暗狹小的單人監獄里度過,而當總算有所好轉時,卻又遭遇了十五年前的那件事……
? ? ……
? ? 對家族歷史的回憶到此為止。餐廳的電燈是壞的,橢圓形的桌子上擺著幾只點燃的蠟燭,燭光從下往上照在人臉上顯得有點可怕。陸瑩做的晚飯相當美味,不銹鋼的碗碟里,分好了鹵牛肉和上海青以及恰到好處的白米飯。也許是餓了,這些東西很快被我滿足的吃下肚。
? ? “家里請來了新的傭人?這飯菜弄的真好吃……”鐘妍吃完盤子里最后一口牛肉,臉上出現了回味的表情。
? ? 坐在一旁的三姐鐘婧認同的點點頭,我每次看到她的那副長相,就會想起日本色情片里的主角,長的不算好看的那種。小眼睛被肉擠的幾乎看不見,高鼻梁,很窄嘴巴卻很肥厚,臉微胖稍長。她永遠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膽怯而且很容易被人看扁。
? ? “父親還沒來么?”二哥鐘熠說著看向了我。
? ? “我不知道,也許在準備吧,陸瑩沒讓我幫忙。”
? ? “誒喲,這么快就把你生疏了?”鐘妍又開始陰陽怪氣的搭起腔來,“老頭子可是發過話的,今天但凡沒到的子女,一分錢也別想拿到。她看你大老遠的跑來,估計是以為你和她搶錢來的。”
? ? 我拿起湯匙,撥弄著盤子里的青菜葉,沒有回大姐的話。
? ? “老二啊。你就一點都沒覺得這事兒有蹊蹺?”見我一言不發,鐘妍又把話頭轉向二哥,“她不早不晚的這個時候出現,還不就是奔著錢來的,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完全不在意十五年前的事。整天裝著一副可憐樣兒,在老不死的面前表現這表現那的,照顧了他幾個月能拿到這么大一筆錢,換我也樂意。”
? ? ? “大姐。她的身份可是親子鑒定確認過的,老頭子以前虧待了她,現在她能回來也是應該的,你就少說兩句吧。”
? ? ? “親子鑒定?這年頭什么不能造假,也許是某人調了包,這圖的呀還不就是老頭子的遺產。”鐘妍雙手抱胸,說話時兩眼斜視著我。
? ? ? “你有話就直說好了。”我放下湯匙,抬頭和鐘妍對視,“我已經放棄老爺子的遺產繼承,那點錢對我來說可有可無。這件事我不想重申第二遍。”
? ? ? “你是不需要,可你就不能行行好?要做好人就做得底唄。你又叫個人過來搶錢是安的什么心?也許呀……你要的不是錢那么簡單,我看那狐貍精長得挺秀氣的,你是看上人家了吧。”
? ? ? “我覺得這挺好的,老五長得這么俊,配陸瑩妹不錯呀。”
? ? ? “你懂個屁!”鐘妍瞪了一眼鐘婧,“這叫亂倫,亂倫你懂么?犯了老祖宗的大忌諱,老三喲,就你這腦瓜子,什么時候能頂個用?到時候分了錢可別給男人騙光咯,要我說呀,你把錢放在大姐這,我幫你存著,你要用我再拿給你。”
? ? ? “真的么?不好吧,太麻煩你了。”
? ? ? 我以前一直以為像大姐鐘妍這種人只有在電視劇里才有,這么多年沒見和當初比起來一點都沒變,任何人在她嘴下都不得超生。不懂什么叫收斂,情商也沒有下限。我已經受夠她了,把桌上的冷茶澆到了她臉上。
? ? ? “你……你你你。你敢潑我。”鐘妍渾身發抖,臉上的劣質妝也不防水,被毀的一塌糊涂。“我和你拼了。”
? ? ? 大姐抄起水果刀就像我捅來,被我輕松捏住手腕。我緩慢的搶過她手里的水果刀,拍拍她的臉蛋:“我不喜歡打女人。”
? ? ? 說完,刀鋒切到了鐘妍的脖子上:“我更不喜歡威脅別人。”
? ? ? 這一刻我笑了,笑的就是她這種和我預料相同的反應。就像演員演的一樣,她簡直就是長舌婦里的楷模。
? ? ? “誒呀,老弟你冷靜點,大姐就算說你亂倫。可她畢竟是大姐呀。”鐘婧一旁悠閑的勸架,完全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說話的同時還往后退了兩步。
? ? ? 我轉頭看了鐘婧一眼,即使是知道她的用意,我還是成功的被“亂倫”兩個字激怒了。頭腦發熱有種立馬割開鐘妍脖子的想法。
? ? ? “放手!”鐘熠終于看不下去了,在他走上來之前我先放下了水果刀。萬一他上來手忙腳亂的搶奪一番,鐘妍的動脈血管指不定就劃開了,刀在我手上,我可就成殺人犯了。我很清楚二哥的用意。要說愚蠢,我們這幾個里面最沒腦子的還是鐘妍,不知道鐘家的血脈怎么會造出來這種人。
? ? 5、
? ? 陸瑩本來不應該姓陸,按照血緣關系,她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因為十五年前的事流落在外,那時也得虧她母親的正確決定把她送走,雖說吃了不少苦,好歹小命保住了。
? ? 我則是當地電視臺的臺長,大概四個月前,父親的律師葉先生來到我的辦公室,希望通過電視臺的尋親節目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也許這算是父親臨終前的一樁心愿,那時他剛查出患有惡性腫瘤沒多久。
? ? 我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父親本身也值得我尊敬。一切就這樣順理成章的,陸瑩經過親子鑒定確定了她的身份。當然這其中也有不少波折,大致就是一些被錢沖昏頭腦的騙子,一開始裝的還真像那么回事,不過鑒定結果一出來,眼淚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 ? “怎么樣?飯菜隨便做的,還和大家胃口么?”陸瑩推著輪椅適時的出現。如果我沒看錯,輪椅上坐的老人就是父親了,他模樣大變。
? ? “很好吃呀,好久都沒吃到這樣的飯菜了。和上次去大姐家吃到的食物完全是兩個感覺呢。”鐘婧捂著嘴呵呵笑起來,她怯弱的樣子一言一行中都可以表現出來。
? ? 鐘妍一聽到這句話感受可想而知,本來就被我整了一次,現在氣的臉色都變了,看陸瑩的眼神就像要生吞了她。
? ? “早知道是你這個臟東西做的飯菜,我一口都不會吃。指不定你會在盤子里使什么壞,你放心,我早就請了私家偵探調查你,早晚把你的真面目讓大家看看。”說罷,鐘妍走到輪椅邊,扶助父親的肩膀嬌氣的開口,“爸,您老人家是給她灌了什么迷藥?這么些年不見,你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可別叫宵小給騙去了。”
? ? 真傷腦筋啊,鐘妍就差把自己說成老娘了。我頭痛的揉揉太陽穴,她還當自己是那個趾高氣揚的大姐?當初離家之前,我就忍夠了她的冷嘲熱諷,這些年過去了還是徹頭徹尾的豬腦子一個。請偵探這事還要說出來,我差點氣笑,看來她是非死不可了。
? ? “怎么說呢,味道偏咸了。總體還不錯。”
? ? 明明吃剩的盤子比狗舔過還干凈,出來打圓場也不挑點好話。我當然沒把想法對二哥說出來,這一家子兄弟我就沒一個瞧著順眼,誒……就當我不走運,大老遠跑回來遇一群倒胃口的活寶。
? ? 看不慣歸看不慣。這里面的幾個人,讓我最驚訝的,還是十五年沒見的父親。
? ? 剛離家那會兒,我記憶中的父親是個富態的中年人,體態臃腫,身上的綢緞會被大腹便便撐得緊繃,永遠也穿不出華貴的感覺。縱使嚴厲,對我這個從外面撿來的兒子也很好。
? ? 老頭子臉上那道醒目的刀疤至今還在,猶如一條猙獰的蜈蚣盤踞在左側的臉頰上,從太陽穴一直延伸到嘴角。至今我從這條疤痕中都能感受出,來自十五年前刻骨銘心的恨意。
? ? 我沒想到十五年前那件事會使他落到這步田地,身體縮水了一大圈不說,臉頰深深的凹了進去,兩眼干癟渾濁,黑色的老年斑爬滿了大片皺巴巴的皮膚,稀疏到猶如腌菜的頭發粘在頭皮上,再脫幾根就成了和尚。坐在輪椅的身體被寬大的睡袍包住,里面都像是鏤空的,只有一副骨架支撐著衣物。我不禁想象出他睡衣下的軀體是什么模樣,骨瘦嶙峋的架子和老皮是一種什么樣的搭配?我肚子一陣反胃。
? ? “好了好了。”父親忽然說話了,慢悠悠的,用嘶啞的嗓音開口,“你們都來了。很好,看來我鐘家還沒有沒落下去。這么多年不見,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父親,我還是很欣慰的。客套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
? ? 他們眼里有沒有父親我不知道,有錢是肯定的,明明都發話了,今天沒在場的一分錢都拿不到,能不來么。都這樣了老頭子還這么樂觀。人老了果然糊涂,算了不和他計較這些。
? ? “我知道你們對小六有成見,但是結果已經出來了,就不要在這件事上有爭議了。”老頭子每講一句話都要停頓很久,聲音也開始吃力,“這些年是我對不起她,讓她受了這么多苦,所以拍賣古董留下來的錢我打算多留給她一些,你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多擔當一點。遺產的初步擬定大致出來的,明天葉先生過來會把正式的結果寫出來。”
? ? 寥寥幾句話,老頭子就虛弱的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氣。軟癱的輪椅上,再想說什么就咳嗽了起來,也許是不想在子女面前表現的太不堪,他拼命的憋著,臉上也出現了病態的紅暈,最后實在憋不回去了,更痛苦的咳嗽聲響起。
? ? 好在,鐘妍終于學乖了。沒有當眾破口大罵,只是臉色……難看到我又想笑,五官都擠到一團了,估計這和罵街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
? ? “我這把老骨頭也就剩頭沒埋進土里了。不中用咯……我累了,阿瑩啊,把我送回去吧。幸苦你了。”
? ? “我來幫忙吧。”我微笑著走上前,也不管陸瑩是否同意。推著輪椅就離開了餐廳。
? ? “我現在就回去!明兒一早再過來,私家偵探已經查出來了。到了明天陸瑩那小賤人就活到頭了!”
? ? 喂喂!大姐你想死也不用這么著急吧。我轉頭給了陸瑩一個無奈的眼神。
? ? “爸,您住下面住的還安好么?要不要讓阿瑩給你騰間空房出來?”怕老頭子聽不見我說話,我低下頭在他耳邊說道。
? ? “不用了,我很安穩,有我同輩的兄弟姐妹陪著。睡覺舒坦的很。”不知道是不是不用逞強了,老頭子聲音空了很多,沒半點中氣。
? ? 酒窖的入口在偏廳的角落里,這里是用來放雜物的,常年沒有打掃,桌椅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我甚至還看見了十五前我離家之前的物件,可以想象這里的灰有多么悠久的歷史了。
? ? “和這里闊別了這么久,挺感慨的。”
? ? 陸瑩默默的打開了酒窖的推拉門,拉下地下室燈的線控開關。這里是為父親改造的,最早之前是折疊門和臺階,現在為了方便輪椅填平成了一個小坡。我小心的推著老頭子走了下去。
? ? 酒窖里出乎意料的干凈,溫度比外面低很多。一個個紫砂酒缸整齊的列在五十平米的空間里,表層裹滿了灰褐色的窖泥。中間留出了兩米寬的人行道。
? ? 最后這些細心打理的佳釀還不是便宜了我們后代,身外之物又不能帶去見閻王。
? ? “爸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么?”
? ? “中間那間房。”
? ? “看來還和原來一樣。”我嘀咕著,穿過中間的走道,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以前日本人用來關鐘家犯人的監獄。
? ? 6、
? ? 日軍實驗室舊址還沒變成鐘家宅地之前。地下室是用來存生化武器的,那時候最危險的毒氣是存在一個個獨立的小房間,為了防止取樣本時毒氣泄漏,進了房間之后,旋轉門閥可以從里面鎖死。
? ? 每次看到那個閥門,都會令我想起公交車的方向盤。孩提時代的鐘家幾姐弟也常常到這里戲耍,玩扮演司機開車的游戲。
? ? 地下室的每面墻上原有五間類似的房間,后來鐘家把大部分房間都用水泥給封死了。按照父親鐘耀承的意思房間保留三間。
? ? 當初日本研究人員怕死,部分房間里裝了功率極強的排氣扇,直接連接室外,是地下室里無數不多可以看見外面地平線的開口。父親住的房間隔壁就有類似的裝置,據說瞬間的排空量驚人。陸瑩剛回來那會還失手打開過開關,還好里面沒站人,不然真可能出人命。
? ? 鐘家東窗事發之后,房間里的毒氣罐就搬了出來,因為一直沒出過什么事,那些科研人員膽子也大了起來。騰出來的房間就用來關犯人,只是厚重的鐵門在原先的基礎上多加了一道鎖。從里面轉動門閥只能開兩道鎖,剩下一道要用鑰匙從外面打開。至于鑰匙,一開始也沒保留,所以現在門只能從里面旋轉門閥鎖上,從外面無法上鎖。
? ? 父親住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間牢房,他左邊的房間還裝了排氣扇,至少沒那么單調。他住的位置就真是四面都是水泥墻,即便布置的還算干凈整潔,可畢竟最開始建出來是用來存毒氣罐和關犯人的,門一關上空氣都不流通。
? ? 按道理族人慘死于此,更應該遠離這里才對,可他反而喜歡住在這里,換了地方就睡不著,這算是一種獨活下來的愧疚心理?我不清楚,關于這個問題身為子女也勸過很多遍,但都是徒勞。隨后我也釋然,不然怎么叫怪癖呢?
? ? “五燁呀。”安頓好老頭子躺下后,他這么叫我,我排行老五單名一個燁字。
? ? “叫你呢。”陸瑩戳戳我腋下的肋骨,我從發愣中回過神來。
? ? “啊,抱歉。您老有什么吩咐?”
? ? “阿瑩這件事,我一直沒來的及感謝你。”看得出來,老頭子并不想浪費力氣多說話,“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一直是幾個人里最懂事的。關于遺產的事情,就算你不要,我還是留了一點心意給你。”
? ? “瞧您說的,您的這份心意我就領了。唔——我事后繼不繼承遺產是自己說的算,本來大姐她們對老六這件事就有成見,我的就留給他們好了。”
? ? “誒,也罷也罷,你也有出息了。多照顧下其他兄弟姐妹也是應該的。咳咳……”話還沒說完,老頭子又咳了起來。
? ? “爸,你好好歇著。我們啊,就先出去不打攪您了。”
? ? 屋外的大雨還在下,沒有丁點減弱的跡象。我和陸瑩回到一樓,她打算去燒熱水給父親擦身體,分開前她說我今晚也許沒地方睡了。能用的臥室都給占了,老宅潮濕的木地板也沒法打地鋪,所以我只能睡父親旁邊那種小房間。
? ? “再看吧。說不定會有睡房空出來。”我無所謂的講道,剛剛大姐不是說她要回去么?如果下這么大的雨她還堅持的話,當然就算她不回去,估計也沒法像往常一樣入睡了。我要殺了她,幫她永遠的睡下去,這樣我才有床睡覺嘛!開玩笑我才不要睡地下室那樣的牢房。
? ? 重新回到餐廳,二哥和三姐還在那。鐘婧被逗樂的傻笑聲我老遠就聽見了,走進來一瞧,才注意到鐘妍沒在。
? ? “喂,不是吧。大姐人呢。”我心里有種崩潰的念頭。
? ? “你找大姐?她剛回去見那什么偵探了。”鐘婧忍住笑意和我說道。
? ? 搞什么嘛!你都這么想死了就別跑啊,我又沒說出來我要殺你。“真糟糕,我還有重要的事沒和她說呢。”
? ? “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呢,她剛走沒多久。”鐘熠趕緊開口。
? ? “了解。”我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就跑下了二樓,也沒多猶豫,開門直接沖進雨幕,立馬被淋成落湯雞。大約跑了五分鐘,我隱約的看到前方大姐的背影,打著一把大黑傘,身上還包著一件墨綠色的雨衣。
? ? “大姐,大姐?”我飛快的跑著,泥點濺在睡袍上,差點摔跤。不知道是不是雨聲太大還是她故意裝作沒聽見,總之等下要你好看。
? ? “咦——是你呀,我還以為是哪只狗在這亂吠呢。”鐘妍回過頭,嘴角冷笑著,“怎么,這么著急跑過來有事求我?是不是怕事情敗露?”
? ? “大姐,我們都是一家人。你這么拼是何必呢?”我兩只手扶住膝蓋大口喘氣。
? ? “誰跟你是一家人,你只不過是老不死當初撿回來的一條野種!你也有資格叫我姐?我呸!”大姐又開始潑婦起來,我再次覺得他和書里寫的婊子形象一模一樣。
? ? “好歹同處屋檐下這么久,你就行行好,放小弟一條賤命怎么樣?”
? ? “……怎么著?我就說吧,你這個小畜生就沒安什么好心。你若是好好聽我的,現在一五一十的把你肚子里壞水交代出來,我可以考慮放過你。”
? ? 我像是一只斗敗的公雞垂下了腦袋:“姐喲,小弟我也是有苦難言……哦,對了,在我交代之前您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 ? ? “說吧。”鐘妍傲慢地抬起頭。
? ? ? “你知道豬和好奇貓是怎么死的么?”
? ? ? “什么?你在說什么?”
? ? ?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嘻嘻一笑,“那我來告訴你吧,豬是蠢死的。好奇貓看見豬死了,所以知道的太多也死了。”
? ? ? “你……”
? ? ? “很不幸,這兩者你都占全了,所以你去死吧。”我無奈的攤開手,臉馬上扭曲了一下,一拳打中鐘妍的下巴,她輕飄飄的身體被我打飛倒在地上。
? ? ? 自己簡直就是個天才。我為剛才的問題感到無比的自豪。幾年前同事還和我說學拳擊沒用,要是他此時此刻在我身邊看到這一幕就好了。我很想用事實告訴他什么是大錯特錯,不過可惜,那人后來被我殺了。
? ? 我湊近去看大姐的面孔,她還沒完全暈過去,身體在抽搐,兩眼翻出魚肚白,應該是在抵抗暈眩感。我見狀對著她腦袋用力一腳踩下去,她的臉陷進稀泥里,幾絲血跡冒出來,很快就被雨水淡化,最終消失不見。
? ? 這感覺真好。我大聲唱起來陳奕迅的《陰天快樂》,抓住鐘妍的一只腳,像拖死狗一般把她往回拖。
? ? 7、
? ? 父親鐘耀承結婚結的很晚,年近半百才認識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母親宋雅儀,兩人相愛不到兩年就結了婚。一開始,婚后生活還非常美滿,即使往后幾年都沒子嗣,家族觀念極強的父親反而一點都不在乎。受過高等教育的宋雅儀沒有一點大小姐脾氣,一手攬下老宅的大小瑣事,不僅通情達理,還燒的一手好菜。
? ? 據說她為了父親,還屈身住進了地下室的那種監獄式的小房間,體貼入微不說,對于鐘耀承的怪癖一點都不嫌棄。
? ? 只是兩人有一點意見不合,這個小小的導火索也是事后引發災難的起源。
? ? 鐘耀承從心底上是很抵觸一夫一妻制度,他打小就生在大家族里,家里的長輩有個三妻四妾一點都不足為奇。他受到的教育也就是這樣,男人就該像皇帝一樣有個小后宮,更何況他是鐘家家主。但他和宋雅儀結婚之前保證過,從今往后只娶她一人,對她一個女人好。
? ? 一個從外國留洋回來的女人,對浪漫愛情主義的理解從根本上是不一樣的,實際上母親甚至達到了偏激的地步。
? ? 鐘耀承當年還是沒忍住偷腥,和家里的傭人發生了關系,而且寶刀未老的讓人家懷上了。本來,正確的做法是打胎,可父親是個老好人,她讓那個傭人裝病休假把孩子生下來,這個孩子就是現在的陸瑩。更離譜的是,她還讓傭人繼續回到了鐘家,想照顧她們母女團圓。
? ? 至于陸瑩這個嬰兒的來由,父親捏造說是撿來收養的,為了能把母親騙過去,混淆視聽,順帶真撿了個男嬰,那就是我了。按年紀大小,我排老五,陸瑩老六,在此之前我應該還有一個四哥,只不過沒生出來就夭折了。
? ? 紙終究沒能包住火,首先傭人對陸瑩的態度引起了宋雅儀的懷疑。再者隨著小女孩越長越大,跟傭人和父親越長越像,完全就是兩個人結合版,幾乎不用母親起疑,周圍的人就多起嘴來了。
? ? 事情本應不會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按照鐘家的族規,同輩的年輕一代,在最年長的后生年滿十六歲,將把這一輩的年輕人全派離家族,外出歷練,十五年后,事業有成方可回歸鐘家,參拜鐘家祠堂認祖歸宗,名字寫入族譜。如果沒能達到要求,將驅逐出鐘家。
? ? 這種不乏殘忍的族規也是鐘家多年來屹立不倒的秘密。哪怕當時最小的后輩不滿十歲,都要按照要求送離鐘家,生死各安天命,往往年紀小的族人如果回到鐘家,越能成為家族里的棟梁。鐘家自編家族史上有過迷信的記載,如果沒有按照要求將家族后輩送走,鐘家將陷入萬劫不復。具體為什么會這樣原因沒有寫明,歷代相關的例子倒是有很多。
? ? 這條規定被理性的宋雅儀給廢除了,她覺得到了新的時代,這種舊俗根本沒有必要去遵守。那時候年幼的陸瑩還沒長成形,要是她被送走,后來的風言風語也不會有。歸根結底,鐘家發生的懸案,也就是沒有遵守族規引起的。
? ? 看到撿來的陸瑩和自己老公還有傭人越長越像,加上外界的傳聞是那么的肆無忌憚。原本相信鐘耀承宋雅儀也經不住外界流言的猜忌,她當面質問了鐘耀承。
? ? 鐘耀承感情的第二個敗筆就是不懂什么叫善意的謊言,面對妻子他沒有絲毫隱瞞供認不諱,坦誠的把什么都交代了。他滿以為妻子的善解人意會理解這件事,宋雅儀卻因此性情大變,她放棄了國外的學業,國外的事業,沒顧自己家的父母,跑來鐘家只為自己所愛的人,卻遭到如此輕描淡寫的背叛。
? ? 鐘家的走向已經完全脫離了鐘耀承的掌控,他渾然不知。
? ? 那天也是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大雨澆灌了一整夜的大地,第二天早上傭人發現了宋雅儀的尸體。
? ? 她死在了自己不足十平米的房間里,位于離門最遠的房間盡頭,穿著血紅的連衣裙,胸口處插著一把尖刀,鮮紅的血濺滿頸部和下巴,就連臉上都有噴灑狀的血滴。她雙手保持握著刀柄的狀態,門閥從里面鎖死,房間內部四面都是水泥墻。唯一的通風口在厚重的鐵門上,不足巴掌大小,傭人就是從這里發現宋雅儀死時的慘狀。
? ? 得知消息后的鐘耀承當場暈闕人事不知,家人報了警,可整夜的大雨淹沒了河邊的石橋,警察沒法趕來。由于當初日軍對這種改裝監獄的設計,沒有鑰匙,門閥從里面鎖住后再沒辦法從外面開門。宋雅儀是自殺。
? ? 事發突然,家主又不省人事,鐘家人措手不及。很快在老宅的餐廳里,又發現了死者夫人宋雅儀的血書,上面只有一句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 陸瑩的傭人母親,引發這一切根源的紅顏禍水,鐘耀承近乎公開的地下情人。她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在慘案發生之前,她把八歲的女兒送回了娘家,可她自己沒走。第二天在警察趕來之前,她和宋雅儀一起死在了那個密室里。身穿紅裙,披頭散發,和夫人的死如出一轍。
? 就連父親,也沒有幸免于難,當晚他被人襲擊,臉上的刀疤正是那時候的產物。老管家看見了襲擊者,他沒看清正臉卻看見了“她”的背影,那個人穿著宋雅儀那套火紅色的連衣裙。
? ? 又一次遭遇人生大變的鐘耀承堅信這是沒有遵守祖訓的結果,悲痛之余將我們幾姐弟遣散出家門,規定十五年內不得重返老宅,這期間我們都沒再見過父親。
? ? 那個年代公安體系還沒有完善,很多警察都認為是鬼魂作祟。厚重的鐵門只能人為的從里面轉動閥門上鎖,鎖死后無法從外邊打開,除了門,房間內部連一個螞蟻窩都沒有,兇案看似是他殺,卻完全沒有可行的手法。
? ? 好在當時接手這個案件的警長沒有撒手不管,仔細排查過后,所有嫌疑指向宋雅儀的初戀情人。他是宋雅儀狂熱的追求者,出國的時候兩人是戀人關系,可惜回來后宋雅儀認識了鐘耀承,他恨透了鐘家。這個人有動機連續兩晚都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警方逮捕他三十多小時后又把他放了,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他是兇手,那間密室也不可解。
? ? 案子最終成了懸案。
? ? 8、
? ? 猙獰的閃電撕裂著黑色的天幕,天地間驟亮,炸響接踵而至。我拖著一個大活人,步伐格外輕快。沒敢打傘,我怕老天瞧我即將殘殺老姐的暴行不順眼,賞我道雷下來就太不劃算了。
? ? 臨近老宅,我忽然又有點不舍,以后再也看不見這張討厭的臭臉了。
? ? 我俯視著地上跟死豬一樣的鐘妍,親愛的大姐馬上就要徹底告別這個世界了。彎下腰親昵的撫開粘在她臉上的頭發。順帶隔著衣服捏捏她的乳房,到了這年紀那里萎縮得很厲害,但我認為還好。雨水早已抹掉了她臉上厚粉底的妝容。真丑,我心想,要說紅顏薄命,她這賣相真是萬歲萬萬歲。
? ? 欣賞完畢。我拿起鐘妍的腳拖著她來到大門前,腦袋一路把每階臺階撞了個遍,“咚咚咚”真好聽,這樣也省得我再把她打暈。等一下……現在就把她弄進屋?我猶豫了起來,這個點估計會碰到人,畢竟剛天黑,還沒那么早睡。
? ? 那么?只能委屈一下你了。我對著鐘妍后腦勺補了兩腳,以防她醒來,也許用力過猛,她從臺階上滾了下去。不會被弄死了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這樣吧。松開手上的腳,她的高跟鞋砸在臺階上留下了一個腳印。反正這鬼天氣晚上也沒人會想出去,就先丟門口好了。我興奮的直哆嗦,要是換作一般的殺人犯估計會怕的要命。把人藏起來還不及呢。
? ? 我自信的姿態馬上就消失了。一開門,我就看見二哥鐘熠那張撲克臉在我面前。
? ? 搞什么嘛,嚇死人了。
? ? “回來了?你去追大姐有什么事?”
? ? “也沒什么事,就是問她陸瑩的事。老實說,我也有點擔心這個妹妹是冒牌貨。”
? ? “有問出結果么。”二哥的兩根手指撫摩著下巴的胡渣。
? ? “沒有啊,去晚了呢,沒能追上?”
? ? “真的么?”鐘熠審視著我,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那你手上怎么會拿著她的傘。”
? ? 大姐把傘扔地上了,也許穿了雨衣覺得傘沒必要了吧。這句話剛冒到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好險啊,差點中計。我應該不清楚大姐穿了雨衣帶了傘出門才對,我連忙改口:“這是她的傘?我還以為是誰掉的呢,路上看見后就拿回來了。”
? ? “這樣啊。”二哥眼里閃過失望的神色。
? ? “話說,二哥你站這干嘛?”
? ? “我么?剛好要出去。”
? ? “不行!”我脫口而出一聲大吼。
? ? “喂?你怎么了?臉好恐怖哦。”鐘熠又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認真的把面孔挨近我,“為什么不能出去呢?”
? ?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失態,隨即控制面部肌肉恢復正常:“其實也沒有啦,都天黑了,外面又下這么大的雨,怕不安全。”
? ? “我一大老爺們,不妨事,就是想出去走走。”
? ? “身上會濕的,你看看我,澡白洗了。”我攤開手展現了一下身上的狼狽。
? ? “老弟喲,你省省吧。我心意已決,這破地方太無聊了,指不定出去會有什么樂子呢。”二哥玩味的笑著,似乎我焦急的反應看在他眼里是一種享受。
? ? 見鬼了,這一家子人都這么急著早點投胎?我只能讓開,臉上掛著笑意。誰讓他是哥呢,就聽他的好了。我準備在鐘熠背對著我的那一刻襲擊他。
? ? “咦——二哥,五弟?你們都站在這干嘛?”
? ? 我轉過身,木門被打開了,外界的風雨卷著幾片樹葉涌進來,睡袍的下擺被風撩起。講話的人是三姐鐘婧,她和我一樣渾身濕透,看樣子也是從外面回來。
? ? “你居然跑出去了?”我差點把自己舌頭咬斷,神經病啊!我確定這暴雨能見度不足十米。既然如此好好在家待著不就行了?沒事去外邊亂跑什么!啊啊真是煩死人了,早知道就不把大姐扔外面了,都不按邏輯出牌還怎么玩。
? ? “是啊,你看你急著去追大姐又不帶傘,會著涼的。”鐘婧歪著腦袋,笑容很蠢,“我記得打小你就體質不好,這不給你送傘去了嘛。”
? ? “看來我是該好好感謝你了。”我正琢磨著待會用什么值得期待的方法殺死她。但是……等一下。我視線突然移到了門外,鐘妍不在門口,她人不見了。
? ? 我粗魯地推開鐘婧沖出了大門,大雨澆到我身上,四下搜索無果后猛地回頭,三姐傻傻的笑容透著一股子邪勁。
? ? “出什么事了么?五弟你掉東西了呀,這下雨天要是什么貴重首飾掉了可別想找回來了,記得上次和大姐去逛街也是下雨。我男人送我的鐲子就掉了,誒最后呀……”
? ? 是啊,你五弟我掉了一個大活人。
? ? “你們兩個真有意思呀,追人的人沒追到,送傘的傘沒送到。啊……話說三妹呀,你的傘呢?”
? ? 沒救了,撒謊也這么幽默。我盯著鐘婧空空如也的雙手,她怎么不把鐘妍順著提回來,身上也是濕的,送傘送的太忘我了?連自己都不照顧一下。
? ? “原來都在呢。”陸瑩探出一個頭,從外邊走進來收起傘,“諾,三姐這是你的傘。”
? ? 我見鬼般地瞪大眼睛:“你也出去了?”
? ? “是……啊,有什么問題么?”陸瑩一臉困惑地看著我們所有人,“和三姐出去的,追你和大姐嘛,結果人沒追到,卻發現那座石橋被水沖垮了。”
? ? “這么說……你們一直在一起?”我納悶的問道。鐘妍是怎么不見的?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大姐不會自己醒來逃跑了吧,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
? ? “也沒有,我本打算叫大姐回來,正好遇見三姐去接你,只能一起,能用的傘只有一把了。”陸瑩話音剛落,頭頂昏暗的白熾燈就閃爍了起來。幾聲“滋滋”聲過后,燈滅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
? ? “哎呀!”
? ? “停電了。”
? ? “我的天,這下好了。”
? ? “我去點蠟燭。”
? ? 9、
? ? 手機照明關閉之后,角落里的燭光更顯得弱不經風,搖曳的火苗發出的光亮只能向四周擴散半米。外面的黑暗是未知的,沒人知道會發生什么,大家都不知道除自己之外的人會做什么,這時候很適合干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 ? “你確定是放在這個房間了么?”我舉起燭光,拿到陸瑩身邊,盡量幫使她能看清柜子底部。
? ? 陸瑩從柜子底下鉆出來,拍拍身上的灰:“我有按照你說的準備的,那一大包東西我丟在這里也沒動過。”
? ? “那怎么會沒有了?被人拿走了?”
? ? “誰會拿那種東西啊。”陸瑩一臉無奈,“快告訴我,你要來做什么?當武器?”
? ? “當武器我讓你準備幾把開山刀豈不是更好,再說……我能有什么危險。”
? ? “這窮山僻壤的,會碰見什么不好的事可說不準。”
? ? “安啦,不會有事的,可……”我莫名的感覺是有蹊蹺,鐘妍大變活人的不見了,聯想起剛才突然停電,那種預感越來越強烈。難道有人把我想做的事做了?
? ? “喂?出什么事了么。”陸瑩端過我手上的蠟燭舉到我面前,“你怎么了?”
? ? “沒什么,我想多了。”我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要真如我所想,那也太巧了。
? ? “你到底要干嘛?我們是伙伴不是么?”
? ? 面對陸瑩咄咄逼人的視線,我正愁沒辦法轉移話題,燈突然亮起來了。
? ? “看來二哥把電閘修好了。”突如其來的燈光不算明亮但卻能照亮整個房間,我瞇了會眼睛,認真找了一遍柜子的角落,那一大包東西果然被人拿走了,燈光亮起后房間里一目了然。
? ? “嘭——”像是什么東西繃斷的聲音,來自屋子的木板地下,那里是地下室。
? ? “你有聽見什么聲音么?”陸瑩吹滅蠟燭,幾縷黑煙飄散在空氣里。在這之后不到兩秒,燈又滅了,屋子再次被夜色填滿。
? ? “又來?有完沒完啊,這才來了多久的電。”
? ? 陸瑩劃上一根火柴點燃蠟燭,我一轉身就被嚇到了。鐘婧面無人色的站在房門口,眼神沒有焦距像是中了邪,慘白的臉色被燭光襯托著,我這才發現她有當女鬼的潛質。
? ? 雷聲劃過天際,屋子被藍色的電光照亮,鐘婧輕飄飄的樣子更加瘆人。
? ? “啊——”陸瑩尖叫一聲,她被嚇得不輕。
? ? “喂?好玩么?大晚上的扮鬼,一把年紀了。”我笑出聲來,推了推鐘婧的肩膀,沒反應。我不由的奇怪,靠近一看,才發覺她并不是要嚇人,而是自己被嚇傻了。
? ? “怎么了?”我探出一只手放在她鼻尖下,還有氣,沒死。
? ? “大姐……大姐好像死了。”鐘婧牙關發顫,說出來的幾個字完全變了調,但我卻聽的很清楚。
? ? ……
? ? 電閘再次被修好后,鐵門上的觀察口可以勉強看清房間里的景象,按照我自己的排序,鐘妍死在一號房里,身穿血紅色連衣裙,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雙手保持著握住刀柄的姿勢。十五年前,母親死在三號房,死法和她一個樣。二號房則是父親現今的住處,夾在母親和大姐之間。
? ? “是誰干的?”鐘熠眼睛從門上移開后,回頭發起了質問,“她是你們的姐姐,相處了十多年的親姐姐。怎么可以這樣?造孽啊……這是要遭天譴的!”
? ? 她可不是我親姐姐。我很想當眾指出鐘熠錯誤的表述,我氣壞了,同時也想知道是誰干的。我努力不讓臉部扭曲起來,咬牙控制住身體的顫抖。我想用一貫的笑容來掩飾自己憤怒的情緒,可眼下的場合明顯不適合笑,我表情一定很古怪,沒有鏡子,不然我真想自己瞧瞧我現在面部的每一個細節。
? ? 如果我編的劇本順利發展下去,鐘妍確實會死在這一號房,與其他房間不同,這里多了一個排氣扇,這是一間我獨創的密室。可眼下,鐘妍死了,卻不是被我殺死的,這不可原諒。簡直是卑劣的剽竊,有人盜用了我的手法殺死了鐘妍,這讓一直以來都很自信的我感到了侮辱。
? ? 會是誰?
? ? 我目光依次從每個人身上看過。妄圖想找出破綻,鐘婧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神,二哥氣急敗壞的樣子也很逼真,如果是他殺的鐘妍,我會對這個鐘熠刮目相看。陸瑩皺起眉頭在沉思,她真漂亮,我編的劇本里她不會死,我要把她軟禁起來任我擺布,但如果是她盜用我的方法殺死了鐘妍,我一樣會剁碎了她拿去喂狗。
? ? “是不是你。”鐘熠瞪著一聲大吼,唾沫飛到我臉上,他眼珠子快瞪了出來,眼白猩紅。
? ? “不是。”
? ? “你是最早出去追大姐的,人沒看見卻把她的傘拿回來了,你最可疑,就是你干的。五弟啊,就算大姐平時與你不和,可你也犯不著殺了她呀。她可是你從小相處到大的姐姐。”
? ? “我都說了不是我干的!”我發出一聲蓋過他的大喊,“你一直在指責我,其實是你自己殺的大姐吧,我們三個都出去了,留你一個人在家,誰知道你在干什么。”
? ? “你放屁,血口噴人,你……這是污蔑!我為什么要殺大姐。”
? ? “誰知道呢,二哥你都欠了一屁股債,你以為我不清楚?少個人分家產自己就多拿一份,哦——也許你想把我們都殺了也說不定。”
? ? 陸瑩終于看不下去了,她打斷道:“大姐應該是自殺的,門是從里面鎖死的,沒人可以殺完人之后再離開。”
? ? “我很冷靜,只是總有人無緣無故亂咬人。”
? ? “大姐沒有道理自殺!更何況誰要自殺了還會惦記著把門鎖好?”
? ? “那勞煩二哥您說下高見,我這個殘忍的弟弟是怎么謀殺老姐的。”
? ? “你……”
? ? “我們……還是報警吧。”謝天謝地,鐘婧終于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讓警察來處理才是最好的。”
? ? “好主意,但我手機沒信號。”
? ? “我的也一直沒有信號。”陸瑩拿出手機,“我們的都沒信號。”
? ? 10、
? ? “她回來了,雅儀回來了……十五年吶,這就是命,她來拉我去陪她做伴了。”
? ? 年近九十的鐘耀承,在得知鐘妍的死訊后,站在一號門前喃喃的說出幾句胡話,兩眼一翻,向后直挺挺的倒去。一旁攙著他的陸瑩扶都扶不住,我見狀趕緊上去幫忙。一瞧老爺子正在口吐深黃色的泡沫,從嘴角溢出順著臉頰流進了耳朵。
? ? “快過來幫忙,老爺子不行了。”陸瑩喊著,鐘婧和鐘熠對于這邊的情況無動于衷,兩人還在為大姐的死法爭論不休。
? ? “你們在想什么?老爺子的遺囑分配還只寫到大姐!”
? ? 我說的話果然管用,那兩人聽后馬上就過來搭手,一群人七手八腳的把老爺子弄回了二號房的床上。好不容易忙完,我真的受夠了,已經吵了整宿,再繼續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目前劇情的走向正在朝我預料的方向發展,除了那個骯臟的小偷,我很惱火是事實,不過無傷大雅也是真的。
? ? 橋被沖垮是我希望看見的,來的時候我就制定了兩手準備,如果雨停了那座石橋安然無恙,死的只有大姐和父親。說起我爹,我是非常尊敬他,可這并不妨礙我殺他。要是橋像現在這樣垮了,那除我外的其他人是死是活就無所謂了,慢慢玩。最理想的情況是我和陸瑩合伙殺了所有人。
? ? 我現在急于確定一件事,好確定下一步的計劃。
? ? 來到屋外,雨還在下,外界的具體情況我不知道,這種程度估計已經引發水災。繞著老宅轉了一圈,在面對大門左手邊的一側我找到酒窖一號房的排氣扇開口,位于地平面以上十公分左右的位置。我打開手機的照明,依稀可以看見房間里形似方向盤的閥門。
? ? 這個位置看不見鐘妍的尸體,她位于排氣扇的正下方。很快我的視線就在房間里找到了之前不曾看到的物件,這就是我讓陸瑩準備的東西,位于鐵門的正下方。
? ? 有個卑劣的竊賊,他挖走了我的演員鐘妍,偷盜了我所準備的道具,拍出了一部原本應由我導出來的戲。那人殺了鐘妍,離開房間,鎖上了原本只能從內部上鎖的閥門,制造了這個看似無解的密室,這絕不能原諒。
? ? 我所設計的這間密室其實很簡單,鐵門的閥門是外圈圓環的鋼圈,中間是一個材質相同十字架連接著中間的軸承,這就像是汽車的方向盤。我讓陸瑩準備的東西就是四根獨立的自來水鐵管。
? ? 由于排氣扇的旋轉方向和閥門上鎖的方向相同,用四根鐵管的一端分別穿過扇葉間的四個縫隙,將其固定住,另一端用繩子打活結,四根鐵管穿過閥門中間的十字抵住鐵門,一次性將四根鐵管綁在閥門中間的軸承上。四根鐵管以傾斜的角度連接著閥門和排氣扇,閥門中間的十字剛好能將四根鐵管均勻地分開。
? ? 解開繩結的部分要足夠長,能從閥門延伸到排氣扇的開口。鐵管也不能短,保證開門離開的時候鐵管長度不夠,另一頭會從扇葉的縫隙掉下來。
? ? 理論上只要排氣扇的功率夠大,啟動排氣扇,扇葉轉動連帶四根鐵管一起旋轉,閥門就會被鎖上,這時候再回到我現在所處的位置,也就是室外的排氣扇開口。拉動麻繩松開活結,再拿走鐵管和其它的作案工具,天衣無縫。
? ? 只是凡事總有意外發生,那個愚蠢的凡人關排氣扇的時間沒把握好,不僅讓屋子的電閘燒壞了兩次。我準備好的自來水管也折斷一根,留在房間內的鐵門下方,已經無法取出。這算是一個重大破綻,稍微有些頭腦的人看到地上斷裂的空心鐵管都能明白這一切。
? ? 二哥鐘熠的嫌疑最小。雖說我不愿意承認這一點,但我把鐘妍扔在門外之后,推開大門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他。他是唯一個沒有時間偷走鐘妍的人,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從外面回來的陸瑩和鐘婧。陸瑩與我是伙伴,她的目的只是單純的為了錢,她要做的只是安分守己就能拿到大筆的遺產。陸瑩找上我也是出于借勢,沒到最后一步,她背叛我的理由實在是太欠缺了。
? ? 冷靜下來一分析,我就把目標放在了鐘婧身上,這個一直唯唯諾諾的笑面虎。越來越好玩了,接下來要怎么解決她呢?石橋一斷,我們可以算是被困在老宅了,無論往反方向走還是順著下游離開,步行的話最少兩天才能看到人煙。也只有我能最快的離開這里,我有車,鑰匙也帶在了身上。
? ? 我來這目的還沒達到,當然不能就這樣留有遺憾,眼下人人自危,冒然動手只會站在出頭鳥的不利位置上。我舉著雨傘,這間密室被人捷足先登,不能再用了,門已經鎖住只能暴力拆除。類似監獄的小房間還有兩間,但那里沒有排氣扇……我視線穿過小開口盯著那個被鎖死的閥門,視線往上一點又看到鐵門上的孔洞。
? ? 一個古怪的念頭忽然涌上心頭,剛開始這星光大小的靈感很小,隨著我思考的深入,微弱的光亮不斷放大最終成了一顆璀璨的繁星。雖不知十五年前的懸案密室是怎么做到的,可我從來不相信有鬼魂這一說,母親和傭人絕對是被殺的,兇手就是父親,他臉上的刀疤只是自己割的,我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更無法破解那間密室,可我現在要殺鐘婧的方法絲毫不比一間完美的密室遜色。
? ? 我沒有料到的是,這次老宅會使我走向生命的終點,直到我死的時候才明白過來,那間只有一扇鐵門,五面是墻的密室究竟是怎么回事。
? ? 11、
? ? 我還會回來的。
? ? 這是鐘燁在字條上留下的幾個血字,他詭異的笑著,雙目緊閉,死在三號房里。和大姐的死法一樣,密室,他手握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膛,血色在白色的衣襟擴散出了一朵鮮艷的紅花。
? ? 鐘燁的死讓我措手不及,我想過接下來還會出人命,但沒料到會是他。是我主動找上門見鐘燁的,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之前,這算得上是身為騙子的最后一搏。第一次在電視臺和他見面,我心里就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寒意。他笑容可掬的外表下面有一種徹骨的森冷,單純的直覺我就認為他殺過很多人,在沒被人懷疑的情況下以一個和善的形象活在陽光明媚的世界里。
? ? 找他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倘若沒謀好我就是盤中餐,謀好了就可以狐假虎威。我提出我成功拿到遺產后分他一半,鐘燁欣然接受,他所圖必然不小,古董老頭家底固然是有的,但他絕對沒看上,我的分紅應該只算是外快,他真正的目的我已經有些眉目,如果可以,最好的情況是把那個東西據為己有。
不僅是我,鐘熠和鐘婧的相繼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們眼里看不到憐憫,支撐整個家族最后的紐帶就只有父親死后的那一大筆遺產。
“死了呢,真可憐。”鐘婧小聲的自語,她嘗試打開鐵門,發現已經被鎖死了,“為什么要自殺呢?”
“下這種定論還為時尚早,我不認同他和大姐會自殺,一定是有人這么干。”
“會是誰呢?”鐘婧轉過頭,深意的看向我,隨即又膽怯的發起抖來。“這里太可怕了,也只有鬼能這么干了吧。”
我閉口不言,身為外來者要有這種自覺。
“我有個提議,我是不會相信神鬼殺人的說法,當務之急是要報警。”
“你手機有信號么?”我忍不住老調重彈。
“我的意思是去警察局報警,我們三個親自去。”
“我們三個?”
“對,為了父親的安危著想,我們三個缺一不可,一起離開這里去就近的警局,路途雖遠了些,但這個方法并非不可行。最重要的,只有父親一個人就不會有人危害到他。”
“可是……”
三姐話還沒說完,就被不耐的鐘熠打斷:“你還有更好的辦法么?已經發生兩起命案,最好還是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好吧。”
“父親呢?父親需要人照顧。”
“六妹,非常時期,非常之舉,相信父親會理解我們子女的一番苦心。都留下來又有命案發生怎么辦?提前幫父親準備好食物和水,通知警察立馬趕來就行了。”
“萬一……”我不知道鐘熠想搞什么鬼。
“好了,好了。你不用多說了,就按我說的做吧。”鐘熠的語氣完全不像是在商議了,他視線從鐘婧移到我身上,“你們有什么好的提議也可以說出來。”
一陣沉默。
“很好,既然沒有反對的意見就這么辦了。”鐘熠滿意地點點頭,“那么現在耽誤之急,還是找到老爺爺的最鐘愛的那一件東西,以防傳家寶被小人窺探,身為長子,那件東西應該暫時交由我來保管。”
我聞言眼皮不由的一跳,鐘婧的臉色也開始古怪起來。
“瑩妹又看見過么?我們鐘家的寶貝,價值連城?”
“是什么樣的東西呢?”
“青銅酒樽。”鐘熠不緊不慢的我吐出幾個字,兩眼若有若無的在關注我的神色,“那東西父親當年可是當寶貝一樣藏著掖著,我也只見過一次。據說啊是當年冀州侯蘇護,獻女妲己給紂王時隨贈的貢品,這么重要的東西,你確定你沒看見過?”
“沒有。”我面無表情,背上已經冒出細密的冷汗。
“我從父親的拍賣品里沒看到類似的物件,這種東西也舍不得拍賣吧,誒,父親都快入土了,身為兒女,一定要保管好他生前的摯愛才對。”鐘熠說著,灼灼的目光看向鐘婧:“既然如此,找到這件東西再離開吧,可得找仔細了,這宅子的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
打開這個九寸見方的木頭盒子,我拿出里面的那件青銅古物,沉甸甸的,這大概就是鐘熠口中的那件青銅酒樽。當時老頭子把這件東西交給我的時候,我對它的價值有過高估,今天才知道來頭比預想還要大。
酒樽呈圓形,直壁,兩邊是獸銜環耳,下有三足,表面花紋模糊,卻有著歷史的滄桑感。類似的東西我曾在古裝大戲中見過。
人老就是這樣,子女不在身邊,常年乏味無所事事虛度光陰,他們是我最容易得手的對象。即便是一個陌生人,哪怕靠近空巢老人的借口很蹩腳,也許一開始會有所警惕,時間一長只要演技夠高明,得手的機會比比皆是,這類特殊的缺愛人群是我活下去的最大支持,像鐘耀承這種喪偶典型的例子機乎沒有例外,最終都會對我無條件的信任。
樓下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鐘熠在宅子里已經沒有了武力的威脅,他開始肆無忌憚,想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據為己有,他想擁有這個商代的青銅酒樽。我暫時無福消受這份誘人的蛋糕,把它留下來必死無疑。
只能這么辦了,哪怕很冒險,但這卻是我能想到險中求勝的唯一方法。我起身離開房間,往走廊盡頭的拐角走去,鐘熠的房間在那邊。
……
先是“扣扣”的敲門聲透過木質的大門,在我不緊不慢起身的時候,失去耐心的“砰砰——”聲響起。
我打開房門的鎖扣,來人是鐘熠,門縫再拉大一點,發現鐘婧也在。
“有事?”
“沒找到。”鐘熠很不客氣的走進來,我被撞的后退了兩步。
“什么東西沒找到?”
“青銅器!”他煩躁地撓撓頭。
“需要我幫忙么?”
“不需要,樓下已經被我翻遍了。”鐘熠忽然直視我,“父親說他交給你了。”
“什么?沒有,怎么可能在我這。”
“我也這么覺得。”說話間,鐘熠已經走到了窗邊,懷疑的眼神看過了每一個能藏東西的地方,“父親也許把東西藏進了這間房,人老了容易健忘。”
“這間房沒有你要的東西。”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
“我拒絕。”我冷冷說出三個字,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氣氛開始壓抑,鐘婧不動聲色的往后退了幾小步。
“你有意見?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當然有,這不公平。”
“公平?”語氣不屑的譏笑。
“當然。”我理所應當的點點頭,“你可以搜我的房間,但是相對的,我也要搜你的房間。”
“嗯——?”鐘熠完全沒想到我是這樣的回答。
“其實東西在你那里對吧?你想通過懷疑他人的方式來減少自己關注。”我說話時已經來到了鐘熠面前,“怎么?你不敢么?”
“有意思。”鐘熠忽然笑了,“我不敢?可以啊,你現在就可以去我房間。”
鐘熠的房間有股霉味,因為是二樓,地板沒有那么的濕軟,那股味道不知道從何而來。他親自領著我走進房門,里面的陳列很簡單,以前是給傭人住的,兩米寬的床塌,中分三列的衣柜,四腳矮凳,老式黃銅燈,再就是門口的落地式掛衣架。我裝模作樣的仔細搜索起來,整個過程不可避免的很短暫,能放東西的地方都是空的。
“還有這個,要看么?”臨走前,鐘熠指著掛衣架上的一個公文包。
“不用了。”我苦笑的搖搖頭,“是我多慮了。”
“那么……是不是該我去找找你房間了呢?我想鐘婧已經在幫我做這件事了吧。”
“請便。”
我的坦然讓鐘熠很不安,在他的估算里,我理想的反應是慌張,極力反對搜索房間這種事。這樣他才能確信東西就在我這里,與之相反,我現在的表現反而令他很沒有把握,他開始懷疑我是否在演戲。如果一開始我就很自然讓他搜索房間,就算最后沒找到酒樽,他和鐘婧一樣會懷疑我,我相信他們已經達成的某種協議,我處于絕對的劣勢。
“找到了?”回到我的房間,鐘熠寄予希望的問鐘婧。
“沒有,二哥抱歉,我找的不夠仔細。”鐘婧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怎么會……”鐘熠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房間里的所有抽屜都裸露在外,但凡存在柜門的地方全被打開,底板下有空間的梳妝臺也偏離了原來的位置。親自翻動一陣后,鐘熠一腳踢翻了地上的板凳。
12、
電閃雷鳴到了夜晚又開始變本加厲,老宅的燈光軟綿綿的有氣無力,窗外電光一閃,頭頂布滿黑灰的電燈絲毫找不到存在感。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心情給所有人做晚飯,不過食材不多倒是真的,鐘熠的提議算是最佳的方案,明天再不走吃什么就成了擺在眼前的問題。
把燒好的熱水倒進木桶,根據老頭子的喜好摻上適量的涼水,準備好毛巾,我來到了酒窖里老頭子的住處。這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差不多要告別這個世界了,食指放在他的鼻尖下方,氣若游絲的呼吸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遺囑好像也只打了個草稿,他還不知道鐘燁死了。這就當是為他最后盡一點綿薄之力。
每天晚上我都會為鐘耀承擦一次身體,最初干這種事的時候是在三年前,因為無法適應當場吐了出來。到后來才學聰明,在晚上避開視覺效果會好受很多。哪怕實在惡心會有厭惡的表情,黑暗中也不會被發現。
輕車熟路的把老頭子衣服剝下一點,擰干毛巾,早上扎好的馬尾這時候有點松動,幾根發絲垂了下來。至少皮膚碰上去還算光滑,為了防止老人著涼,衣服不能一次性脫下,做這種事的時候要分部進行。我木然的擦拭他的兩只手臂、腋下,再是胸口、襠部、兩條腿,接著是翻身擦臀部和背后。期間他不時發出舒適的呻吟,我對自己的手法一向很有自信。
“幸苦你了。”老頭子醒了,黑暗中我只看到他明亮的眸子。
“應該的。”我淡然一笑,很自然,但不知他是否能看清。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交談,第二天清晨,老頭子就死在了他房間,死不瞑目,兩眼對人生的留戀深刻的表現了出來。與之前兩人的死法大致相同,只是地點換成了他自己的房間。又是密室殺人,當天更離奇的事還不止于此。
早上最先是鐘婧的房間傳來一聲尖叫,她推開房門入目就看見了鐘燁,坐在走廊上,兩手攤開,胸口處幾乎被捅穿的傷口還在,匕首本身卻不見了,后來才在地下室發現匕首插在鐘耀承的胸口上。
“怎么……回事。”鐘熠和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走出了房門。三人的視線交聚在鐘燁的尸體上,大約一米寬的血跡留在木地板上,一路延伸至走廊樓道的拐角。沒有過多的交流,我和他不約而同的沖向酒窖,血跡呈拖拽狀,寬度均勻,從二樓到地下室一路都有。
原本的三號房間如今鐵門大開,血在鐘燁死的地方還有一大灘,已經干涸,血跡就是從那里向外延伸在門口拐了個彎,轉進了鐘耀承的房間。
我不寒而栗,鐘燁說過他會回來,留下了字條,這似乎應驗了什么。三號房鐵門原本鎖死,鐘燁死在里面,我原以為這只是人為的密室,可如今我不得不開始質疑之前的看法。如果是人為,這扇鐵門還能從外邊被自由的打開?這實在匪夷所思,做得到這件事也只有已經死了的鐘燁。
“很好,弒父,真是喪盡天良。”鐘熠神經質的笑了起來,“現在連唯一知道酒樽線索的人也死了。”
“這真是某個人干的?”我強調著“人”字。手腳冰涼,對未知的恐懼使我想離開這里,血跡的走向先是從鐘燁死的地方到了鐘耀承的房間。
這個家族最后的長輩也死在了房間里,就像是昨晚上鐘燁從房間里爬了出來,把胸口的匕首刺死他父親,偽裝成自殺,鎖住了原本不能從外邊鎖住的門閥,最后一路爬到了鐘婧房門口,血跡留了一路。
“當然是……”鐘熠沒把握的說著篤定的話,最后連自己都開始不相信科學,“我也不知道。”
“我們什么時候離開?”
“走吧,已經沒有留在這的必要了。”鐘熠的聲音在顫抖,他有克制,但畏懼的情緒還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來。
會是他么?我看不出來,這個腐朽的木宅中只剩下三人。換成理性的角度思考,倘若這世上沒鬼,會是誰連殺了三個人后還能面不改色地與人交談?甚至該有的表現一點都不少。這里面雖有雙面人刻意表達情緒,至少我看得出來是在刻意,會出現這種情況也算合理,另一份冷血到骨子里的陰暗我不曾發現,從鐘婧和鐘熠身上沒有一點痕跡,令我發指,能做到這一步的,其精神世界是否超越了人的范疇呢?
13、
我脫下做事的圍裙,從為數不多的行李里選出牛仔夾克和緊身褲換上,鏡子里的我風格煥然一新。摸摸頭上的馬尾,光這樣還是不行,待會一旦肉搏應該是最壞的情況,也許不會發生,但我不希望頭發會成為致命的因素。沒有發簪,我選擇用剪刀。
門外的鐘燁被我用被子蓋上了,尸體意外的沒有發臭,輕手輕腳的走到鐘婧門前。深吸一口氣,正式開始,我敲開了房門。
“我當是誰,原來是老妹你呀。”鐘婧癡癡的傻笑,她捧著個小杯子,里面是咖啡。之前發現鐘燁尸體時的驚懼無影無蹤。
“鐘熠會殺了你。他剛才在地下室找我合作。”我開門見山。
鐘婧眉眼一挑,她悠閑地用湯匙攪拌著咖啡,完后淺嘗一口,似乎味道微苦,皺眉后又加了幾塊方糖,繼續攪拌。
“你在說笑呢,他是二哥,對我最好了。”鐘婧不為所動,許久才發話。
“他是不是也跟你合作了。”我坐在她床頭,“如果不沒猜錯的話,你們兩個有合作的吧,類似于自保或者殺了我的協議?”
房間里在幾秒鐘里只有瓷杯與湯匙的碰撞聲。
“鐘熠找到了青銅酒樽。”
清脆的碰撞聲嘎然而止,很快又繼續了起來,鐘婧微微一笑,不再傻氣而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你撒謊。”
“在他的公文包里,他打算我和平分那個杯子,前提是一起殺了你。”
“那你為什么找上我。”
“我不相信他,你死后,我就成了待宰的羊。我更想和你一起分蛋糕,最起碼實力對等。”
“萬一你騙我怎么辦?也許他根本沒有所謂的酒樽,只是你在信口開河。”
“我會證明給你看,鐘熠拿到了酒樽才會提議一起離開。”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待會我會去鐘熠房間找他,出大門的時候我會走在他后面,我知道酒樽放哪里,我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從包里拿出來。”
“請繼續。”
“那一瞬間鐘熠肯定會偏頭朝后看,注意力也會在我身上,這是應激反應。你確定我沒在騙你之后,我需要你那時偷襲他,無論用什么方法。”
鐘婧面無表情數分鐘,咖啡涼了,她才一飲而盡:“我要看見酒樽才會出手。”
“可以”
“合作愉快。”鐘婧又傻笑起來。
……
“什么時候離開?”
一進鐘熠房門,首先確定的是落地式衣架上的公文包是否還在。我還自然的打量了一圈房間,視線沒在那上面做過多的停留,匆匆一瞟,我就在心里確定他沒動過這個包,它還原封不動的掛在那里,上面的褶皺和之前相比沒有變化。這是我走的一步險棋,成功的必然條件就是鐘熠沒發現包里多了個他夢寐以求的杯子,只要他拉開拉鏈稍稍翻動,我的計劃就泡湯了。
“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鐘熠躺在床上,若無其事的回答,“你剪了頭發?”
“差不多。”我徑直走到窗前,將其推開,外面的風雨聲灌了進來,這樣談話不會被偷聽。
“鐘婧就是殺了三個人的兇手。”我轉身,面色肅穆。
“什么?”
“她有地下室三個房間的鑰匙,被我無意間發現了。”我再強調一遍,“就在剛才。”
鐘熠感興趣的從床上坐起。“僅憑這點?你怎么知道那是地下室的鑰匙?”
“不止是這個,她告訴我你才是兇手,打算找我一起殺了你。”我停頓少許,“我現在是來找你離開,出門之前就會動手。”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鐘熠說罷站起身,“我現在去她房間,把你說的話再復述給她聽會怎么樣呢?”
“待會由我在后邊吸引你的注意力,在你轉頭看向我的瞬間,毫無防備你就死定了。”我任由他推開門走到門外,極力鎮定的說完這句話。
鐘熠停下腳步,我暗松一口氣,背上冷汗滑落。
“信不信由你,我會翻你公文包讓你回頭,鐘婧會在那一刻出手,到時她的本來面目你就知道了。”
“如果什么都沒發生呢?”
“我沒必要騙你,我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我不希望你死后我會成為下一個。”
“暫且信你一次。”鐘熠走到我身邊,低下頭在我耳邊說道:“敢耍花招你就死定了。”
“你稍微配合我一下,就會知道我沒有騙你。”我邊說著走出房門,“事不宜遲,出發吧,我在這邊待久了鐘婧會起疑。”
“悉聽尊便。”鐘熠把公文包單肩挎在身上,連拍三下黑皮表面,那個酒樽就立在挎包的夾層里,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就要跟著跳出喉嚨,“我會好好配合的,但愿你說的事會發生。”
我僵硬地微笑,如果一切順利,待會我會從鐘熠的公文包里拿出酒樽,鐘婧則會相信我說的話,認為二哥在騙她,出手偷襲是必然的。鐘熠聽了我剛才的一番話也會對鐘婧早有防備,繼而會認為偷襲的鐘婧背叛于他,兩人之間的信任就會瞬間瓦解,我只需一旁看著,在合適的時候當上最終的勝利者。
“等一下。”鐘熠忽然站住,我心里一緊,他發現了?
“這是什么?”他指著地面,看來不是找到了包里的酒樽,我稍稍放松,順著他所指看去,懸著的心再次提高。是血,尚未凝固,一滴滴的連接著鐘熠鐘婧兩間房。
“我不知道……”我愣住了,鐘熠看了我一眼加快了腳步,他用力錘著鐘婧的房門,“三妹?三妹?三妹你在么?”
門內始終沒任何回應,鐘熠回頭。“鑰匙呢?你應該有的吧,三妹房間的鑰匙?”
我慌張的在身上的口袋摸索著,好不容易翻出鑰匙就被鐘熠一把搶去,一推開大門首先聞到的就是刺鼻的血腥味。鐘婧倒在地上,兩只手徒勞的捂住脖子,大股的鮮血從指間的縫隙流了出來,她抽搐著掙扎,不甘的模樣表現得非常強烈。
“怎么了?怎么回事?是誰干的?”鐘熠蹲下身扶助鐘婧的肩膀。
用盡生命中最后一點力氣,鐘婧用手指著站在門口的我,指尖還未完全抬起。就無力的耷拉下去,另一手也從脖頸上滑落,熱血像噴泉一樣涌出。
“是你?我就知道……”鐘熠面色猙獰,他站了起來,一步步的逼近。
“不是我干的!”我真的慌了,退后的步伐搖晃,鐘婧為什么要指我?
眼望著鐘熠越靠越近,我猛地恍然大悟。“她只不是我!她指的是鐘燁,她明顯是剛被殺不久,我怎么可能有時間做到!”
我的一句話連自己都感到了無邊的恐懼,鐘熠和我瞬間就意識到我們之前忽略的問題。鐘熠和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門外看去,我給鐘燁蓋的被子扁了下去,一股難以言喻的顫栗由心底而生,向四肢百骸擴張了出去,遍布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鐘熠發瘋似的沖出了房間,粗魯的掀開被子,那下面只有一攤血跡。
“這……怎么可能?”鐘熠目瞪口呆。“他絕對死了,我確定過的,這……”
“我們還是快點走吧,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受不了快瘋了。”
14、
奔跑中的鐘熠突然站住腳,他往下腰“哈哈哈……”大笑著,我跟著停下,不明所以。
“差點上了你的當!”他說完這句話,一拳沖我打來,下巴吃痛倒地,黃色的泥水濺了一身。
“不是我干的!”我拼命解釋,“我沒時間做那些事啊。”
“屋子里就你和我兩個大活人,不是我只能是你。”鐘熠冷笑著揪起我的頭發,把腦袋提到他面前,“你不需要解釋,我不是警察,殺你不用所有事都調查清楚。如果不是你,難道你要我相信這世上有鬼么?”
“你去死吧,反正我也只殺你一個人,那些密室就交給警察吧,我把你這個主謀刨個坑一埋,宅子里的死人反正與我無關,最后臟水也潑不到我身上。”
我被摁到了地上,脖子上那只手的力量越來越大,我無力抗拒,兩只手推著鐘熠的下巴,手指裹著黃泥在他的牙齒表面打滑,他仰起頭,手臂更加用力,窒息的壓迫使我越來越虛弱。背上牛仔褲別著的剪刀也因為他坐在我肚子上根本夠不著,我想到什么,用僅剩的力氣拉開鐘熠肩上公文包的拉鏈,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了那個商代的青銅酒樽。
“砰——”的一聲悶響,脖子的壓力頓時一松,我貪婪的呼吸了幾口空氣,來不及感慨生命的珍貴。我努力爬起身,等鐘熠再次撲過來的時候,我不退反進,拔出了剪刀,刺進了他腹部。
滾燙的液體濺在了手上,我沒有留情拔出剪刀繼續捅。鐘熠的身體在慣性的作用下抱住了我,緩緩的從我身上滑落。他雙目圓瞪,不可置信的雙眼保留到了生命的盡頭。
血不住的往外流,很快就被雨水淡化。就剩我一個人了,可是心底那種強烈的不安卻還在,如鐘熠所說宅子里就只有我和他兩個活人,會是誰把另外三個人全殺了?到了這地步鐘熠已經沒必要撒謊了。
去報警吧。我看著手中的青銅酒樽,我剛才的情況絕對算正當防衛,老宅里的兇殺也與我無關,甚至連知道我是騙子的鐘燁燁死了。我只需要老實說出我的所見,定能安然無恙,大筆的遺產也都歸我所有,何必再去糾結其他的事呢?
一切現實都預示著美好,在我警惕全然放松的這一刻,背后忽然一涼,我以為是錯覺,隨即劇痛襲來,我看到一個鮮紅的刀尖從我胸口探了出來……
(全文已完,詭計其實很簡單,看到這里大概也猜的出來事情的來龍去脈。如無法理解,以下部分為解析,并不透徹,細節部分我覺得不需要刻意說明。)
15、
蕎麥面包上沾了點灰,趙康隆用手簡單的擦拭一番,就將早餐端到了鐘耀承身前。
“老爺哦,關于遺產的分配您可得三思,不是我這個老東西多嘴,這事兒要不慎重些,咱鐘家可就毀了。誒,我還是懷念夫人在的那會兒,鐘家上下可是井井有條……人老了,不知不覺又多起嘴來,老爺可別見我怪,一會葉律師要來,您就和他好好商議一下此事吧。相信他的提議你肯定會采納的。”
“扣扣……”敲門聲響起。
“您看,說曹操曹操到。”言罷,趙康隆放下手上的活兒,來到屋子的宅門口。
開門之后,葉勝英走了進來。“事辦的怎么樣了?”
“妥了。”趙康隆微微一笑,“老爺在餐廳等著你。”
“現在快滿十五年了,家族的后輩還有幾個月就要回來了。”葉勝英不自然地點點頭。“我見過鐘燁了,他要放棄遺產的繼承。”
“鐘燁?當年那個喜歡擱尸體里堆待著的小孩兒?那年饑荒就是我和老爺把他拎回鐘家的,可慘了,整村的人都餓死了,唯獨他活了下來,老爺看他可憐,本來想安葬他全家,可惜尸體找不著了,有些事我到現在才明白過來。”趙康隆講到這里怪異的笑了起來,幾步路越笑越大聲,移步至餐廳的時候已經笑彎了腰。
“抱歉,抱歉,我失態了。”
葉勝英把滑至鼻尖的眼鏡推上去,走到鐘耀承旁邊,一手搭在他肩上:“你給鐘老爺選的什么顏色的繩子。”
“紅的,那還用問,夫人最喜歡的顏色。”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葉勝英手從鐘耀承身上移開,僅一個動作,癱軟的鐘耀承就從椅子上滑倒在地,面色青黑,舌頭老長的耷拉在嘴外,身上的睡袍也脫落了,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肥肉。
“老爺,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吶。”趙康隆見狀趕忙走過來將鐘耀承扶上桌。
“這節骨眼上兒女都要回來了,傷腦筋。要不我們拿著酒樽走吧。”
“怕什么,就那幾個沒出息的小娃娃?”趙康隆不屑道,“要是不管他們,難保會留下什么后患,要你查的事怎么樣了?”
“結果很滿意,鐘燁那小變態不用說了,不去上班最多以為失蹤。鐘妍那拜金女丑成那模樣還沒結婚,鐘婧鐘熠合伙做生意失敗,都在被追債,兩人都離婚了。”葉勝英說到這雙手一攤,“說白了他們都沒什么關系特別密切的親人,可有可無了,就算不見了也沒人會關心。”
“那就好,我可以放開手腳了慢慢玩了。”趙康隆來到鏡子前,從抽屜里拿出一些古怪的瓶瓶罐罐對著臉上擺弄起來,不一會兒,那張紅潤的臉蒼老了幾十歲。
“你能行么?”葉勝英擔憂道,“要不要我幫忙?萬一被認出來……”
“千萬別,十五年不見,哪會認得出來,報仇這種事我要親手來。”趙康隆原本溫和的面孔扭曲起來,“要不是鐘耀承這老匹夫拆散我和雅儀,最后我心愛的女人哪會落得這種下場,鐘家沒一個好東西。我要親自殺死所有人,任何人都不準插手。”
“鐘耀承臉上的刀疤怎么辦?那個陸瑩再過兩月就要來了。”
“那個啊,簡單。”趙康隆漫不經心的拿起桌上一把鋒銳的匕首,刀尖刺進太陽穴的皮膚,皮膚下凹回彈,血滲了出來,他緩慢的拖動刀疤向下拖動,一道濃郁的血色出現在臉上。“我這有上好的外傷藥,等血痂沒了就安排陸瑩過來吧,唔——到時再給這道疤整整容,弄成有年份的樣子就可以了。”
“你執意如此,我還能說什么呢?你要求的竊聽和屏蔽裝置也帶了,我到時候就在附近,有需要我的地方用我給你的電話打給我。”
“老爺的尸體你去處理了吧,我活動活動筋骨,和那幾個后生好好玩一次。”
“你有計劃了?”
“啊,當然,十五年前夫人用的方法。哪有什么完美的密室。夫人當年傷心欲絕,欲殺老爺和情婦而后快,只怪老爺過于警惕,夫人才把自己關進房間裝死。事后老爺傷心欲絕沒了念想,夫人才在晚上出來殺掉了傭人,只可惜喲。我的雅儀心地善良,對老爺哪里下的了手,輕輕劃了他一刀又回到房間鎖上門真的自殺了,老天有眼啊,趙某不才,夫人十五年前未完成的事,我代她做完吧。”
“你要裝死?”
“這樣才安全嘛,誰會對我這個病怏怏的老頭子心存警惕?”趙康隆手臂青筋鼓起,匕首對著墻木墻一捅,刀身沒入后再用力一折,刀刃的部分就只剩下兩公分左右,其余的還插在墻上,“這樣的話,就捅不死自己了吧,流點血也好,更顯的才真實。”
16、
鐘燁裝死的夜晚,趙康隆站在三號房旁邊安靜的等待著,過程雖難受,他卻無比的興奮。直至深夜,門閥轉動的聲音才傳了出來,鐘燁自信出來的那一刻,黑暗中等待他的,是一把真正的匕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