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之戀,不得善終的愛情。
其實看的時候很明白,書中的愛情不是為了愛情服務的,三島由紀夫想說的絕不是愛情這么簡單,但是他實際想表達的我一開始有點摸不透,后來是結合了三島本身的經歷去思考,才逐漸明白的。當然,我極有可能被帶跑了,畢竟是第一次看他的書,之前對他的了解也有限,跑了就跑了吧,記錄下此時此刻,等以后有機會再看一遍,一定會有新火花。
若說《豐饒之海》是在寫三島自己,是在以書明志,那么第一部的《春雪》就是在寫他的少年階段了。
清顯早期的悲傷是挺復雜的,一方面源于他本身悲觀纖細的性格,另一方面,清顯的敏感、自負、怯懦、悲觀、優柔寡斷等等的性格特質糅合在一起,讓他與當時的社會格格不入,而這種格格不入無疑加重了他的孤獨與凄清。還有一個影響他至深的因素是他在伯爵家習得的優雅,這份優雅加重了他自身的矛盾,加重了他的痛苦。
如果要探究這本書里優雅的含義恐怕要一夜白頭了,不是似是而非,不是模棱兩可,而是矛盾,無論是人物的語言還是三島的態度,都是在自相矛盾,既擁護熱愛又蔑視鞭笞。于此,淺談一下我的看法。很顯然,伯爵的優雅是軟弱無能又自欺欺人的,并且書中毫不掩飾的輕視諷刺可以看出三島對此的厭惡,既然清顯的優雅來源于此,那么三島對清顯的優雅的態度理應與此無異,但是現實卻是與猜想相悖,書中的清顯極盡優美,宛如九天神祗般神圣不可侵,我想如此安排的目的在于要實現毀滅,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能達到極致的悲劇之美,極力地塑造清顯高高在上的美好優雅的形象,又狠狠地打碎它。三島對清顯的優雅的態度是矛盾的,清顯自己對于優雅的態度也讓人捉摸不定,“所謂優雅就是觸犯禁忌,而且是觸犯至高的禁忌”,“他從未渴望過得到老年的智慧。他總想著如何才能在年輕時代就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至于痛苦。這樣一種優雅的死,猶如把脫下的華麗的絲綢衣裳亂人在桌上,不覺間滑落在黑暗的地板上一樣”,“他漸漸懂得,自己昔日學到的優雅是包藏著血污的實質”,“清顯由于被拒絕,也接觸到了一種漸漸逼近的無比的優雅”,“他相信過去自己身上存在的優雅,如今已經干枯,靈魂也咦荒蕪,足以入歌的那份流麗的悲傷已經蕩然無存,只覺得一股空虛的風吹遍了自己的體內。他從未曾感到自己像現在這樣遠離了優雅,甚至遠離了美。但是,也許所謂自己要變成真正的美就是這么回事吧…”,曾經讓清顯自傲的自認為足以俯視眾生的優雅在他心中是在不斷變化的,隨著他的經歷,一直與伯爵所傳授的優雅漸行漸遠,而清顯心里也就越來越空虛,現實已經讓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了,“一切都使我痛苦。我已經喪失了陶醉的工具…只剩我孤身一人了。對愛欲的渴望。對命運的詛咒。永無止境的內心彷徨。漫無目標的衷心愿望…渺小的自我陶醉。渺小的自我辯護。渺小的自我欺騙…對喪失了的時間和失去了的東西的急切懷念。年華的虛度。歲月的蹉跎。青春無情的流逝。對毫無成就的人生的憤懣…呼喚。聽不見的呼喚…表面的榮華…空虛的高貴…這就是我啊”,清顯與世界的聯系岌岌可危,既無所求又求不得,既然他自小習得的優雅是脆弱的不堪一擊的,那么他該如何面對他面前的巨大困局?如此,清顯的毀滅便不足為奇了,在三島極端的世界了,清顯的死去才能創造鳳凰涅槃的殘忍恢宏,為了第二部的轉生提供綿延不斷的詭異華美。
聰子的優雅與清顯的優雅是不同的,聰子端莊美麗,有她的勇敢與決絕,但又被傳統的觀念所束縛,很多時候不能隨心所欲,只能委曲求全。
清顯一開始對感情猶豫的原因也有很多,他知道自己無法掌控這段戀情,在聰子的成熟面前,他是自卑的,他害怕受傷,患得患失,優柔寡斷。“聰子這種不容分說的做法,與其說傷害了自己的自尊心,莫如說有一種清爽的感覺,那就是用巧妙的手術刀,迅速地把這種自尊的腫瘤摘除掉。速度之快是難以覺察的,是無視自己意志的一種新鮮的快感”,“那個還不習慣拿的沉重的骰子,那手一觸及便感到手指尖也要結冰的象牙骰子,還不是屬于他的”,“他是屬于傷害人的血統,而不是屬于容易被人傷害的一類”,他這么想掌控這段感情的主動權應該是出于他的自負與自卑并行的矛盾心理,他縱使愛著聰子也不愿承認,歸根到底也不過是他愛自己遠遠多于他愛聰子。
“你一定野心很大,有野心的人總是顯出悲傷的樣子。你究竟還想要什么呢?”,“要一件有決定意義的東西。可那是什么東西,我也不清楚”,“他決心使自己美麗而白嫩的手一生不遭玷污,不磨出一個水泡。就像一面旗幟,僅僅為了風而存在。僅僅為了自己所認為的唯一真實者,為了無止境、無意義的將死復活,見衰反熾,沒有方向也沒有歸結的‘感情’而活著…”,從一開始,三島就告訴所有人,清顯在斗爭,但是為了寫清顯飛蛾撲火般的忘我熱情而設計的清顯對禁忌之戀的瘋狂追逐的橋段實在是…我并不理解這個思路的起承轉合,難道這就是文化差異?我知道每個人都擁有對悲觀之美、毀滅之勢的向往之心,但對比一下看過的作品就會發現,日本文化真的把這種潛在的審美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失去聰子,這是件好事”,清顯和聰子的主動被動關系被打亂重塑,清顯渴望抗爭的一腔熱血得以宣泄,他開始為成長邁出第一步,開始為“感情上的戰爭”勇往直前了。
“但假如任何懲罰也不會從天而降,該怎么辦才好呢?清顯深感不安。他暗自想道:到時候,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熱烈地愛著聰子嗎?”,“他覺得他自己學會了穿上感情的鎧甲,并把鎧甲擦得錚亮”,“它把凝聚在身上的平靜的光彩,放在流動不息的時間里,顯得多么沉重,多么滑稽”,清顯的一腔熱情明顯是借愛之名義奔著勇敢成長去,但很遺憾,他雖然雄心壯志,但卻在東窗事發的時候“早已失落在現實中”,中看不中用的美吶。
三島有多愛極致的毀滅之美從他為《豐饒之海》設計的主情節就可以看出來了,死亡與轉世,被打敗的,只能身心懼損,不容于世。他對于狂熱失控的情感非常熱衷,書中特意用一位女犯人來詮釋他的這種獨特的審美。
這部作品對于我來說是欣賞價值大于實際價值的,詭異極致的美,華麗凄涼的寂寞,沉浸在三島的文字里就好,他想做的東西我并不認可的,他的價值觀我也不茍同,他為了他心中的“感情”活著,但炙熱的脆弱會將自己燒得體無完膚粉身碎骨。三島最美的是遺世獨立,最悲哀的恰恰也是如此,遺世獨立就意味著格格不入,文字如此尚可傲視群雄,但他要做的是動蕩社會的大事,天時地利不夠,還要人和,格格不入就已經注定了慘敗收場。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完成《豐饒之海》的,是大義凜然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豪情決絕,是天地蒼茫誰人與同的凄苦寂寞,亦或是自欺欺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強顏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