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頭痛欲裂,直覺告訴我會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半夢半醒的時候發現,突然之間全世界的人只剩下我一個,其他人全部消失,動物花草,早晚更迭,風雪雨露卻如昨……雖然還是大白天,我卻突然陷入巨大的驚嚇,繼而是莫名的驚喜,我一時還不知道怎么處置這種情緒,獨自面對著無人恐慌。
高空的飛機往下掉,去砸大海砸房屋和荒地,鐵軌上的動車火車失控在鐵軌滑行、摩擦、對撞……沒有關系,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能夠在萬有引力的指導下找到自己的歸宿,除了幾只倒霉的動物被波及,不會有任何人傷亡。
我該怎么辦,要偷一輛車回家?不,也不算偷了,任何物品根本沒有主人,如果說有,只會是我。人在失去一切和得到一切之后最先想做的就是回家。城市里沒有任何人維護,可能所有的電過一段時間就會停止,所有架子上的食物也都會在保質期后變質,越發達就越不宜居。我得在超市的庫房中找到足夠我度過恐慌期的生存用品,但是沒有人從事生產,油鹽醬醋都不會更新,我只能從有限的資源中,計劃該如何生存。由人類構建的所謂金融、政治、精神、法律、經濟、語言、文化,工農商學兵,三百六十行在脫離了“人”這個主體之后集體失效。天啊,細思極恐,感覺雖然城市里什么都有,但是卻讓我比魯濱遜在荒島上還要恐懼,魯濱遜還能對著過往的飛機輪船招手,有星期五來和他打破茍且,有回家的希望,我卻獨自一人,站在世界的極端,坐擁宇宙,被栓在人間。
對,我不能像個懦夫一樣在大街上邊哭邊走,或者嚇倒在馬路中間。自己給自己打氣,強打精神,盤算著如何拯救自己。我要冷靜下來,做一個長久的計劃……
因為沒有人維護,所有的工廠、車間會陸續坍塌、著火或者爆炸,我也沒有辦法營救,只能獨自逃亡,離人類的痕跡越遠越好,但是又要保持隨時有需要能尋找到我能使用的東西和食物。我有漫長的黑夜和用不完的蠟燭、充電寶充電臺燈,我不會自己發電,也沒有網絡。和公共服務相關的一切全部失去了作用,水廠不供水,電廠不供電,沒網絡沒手機信號,有也沒用,全世界的所有電話全部變成空號。我不知道除了我還有誰,我會在很多計劃中給自己一個聯系外面是否還有人的任務。等我終于弄到了發電的電源,發現所有的網絡沒有人維護全部關閉了,沒有信號,平日里被我們捧在手心揣在褲兜寸步不離恩愛勝過伴侶的手機此時唯一的功能就是扔向對你咆哮的瘋狗。
衣食住行生活之本,我到衣服店里找到了舒適實用的幾件衣服,把身上中看不舒適的服裝當街扔掉,順帶扯下所有的裝飾品,戒指、耳環、吊墜、墨鏡、手串,已經沒有人看,自己戴著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意義。在商場拿東西的時候我突然感慨,平日里抱怨的排隊、擁擠、堵車,統統成為奢侈,我多希望有人,哪怕一個,來堵在我的前面說,“你等下,我先走”,我可以用全部的時間讓你先來,并且對你的插隊感激涕零。
高樓大廈購物中心海景別墅……那些需要人從唐宋元明清朝不吃不喝工作到死都買不起的建筑此時都變得不如一間靠水靠田的土房子有用。這個時候受“無人恐怖”影響最小的應該是邊遠的山村。越靠近大自然,越原生態,越與世隔絕越具備長久生存的條件。我需要的是剛好可以住,遮風擋雨不怕打雷地震的小屋,關上門野獸不會進來咬我,我還必須準備好斧頭、鋸子、開山刀、獵槍,到軍隊庫房里拿一些軍火來保護自己。但可能我多慮了,在人消失不見之前,大家已把猛獸吃得差不多了,動物園里的也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全部餓死。
我找到了煤氣公司,運回來很多很多的煤氣罐,多到可以把我一生要吃的所有食物都燒成灰燼。我找到一個取水的地點,固定的時間去取水。找一個農地,自己種點兒蔬菜,種點兒糧食。除了蘋果香蕉和梨等幾種常見的水果不知道還能吃什么,我需要找到幾處果園,維持我不時的需求。去找點工具,用來防身和殺死攻擊我的饑餓的家禽和野獸。我必須學會殘忍地解剖許許多多的動物的尸體,吃它們的肉。
我找到一輛還沒卸貨的油罐車,開到我需要用的地方,帶著油桶到4S店開走有鑰匙的汽車。已經沒有人看我裝逼耍帥,這個時候我當然不會去碰保時捷法拉利奔馳寶馬什么的這種華而不實的好車,也沒有人會撞我,我只需要一輛不需要修理能拉點貨的實用皮卡,可能五菱都比卡宴更有吸引力。我知道汽車會在沒有保養的幾年之內徹底變成廢鐵,而十年之后我也就沒有任何車可以駕駛,所以古老的板車和人力車又被我奉為圭臬。等我折騰閑下來了,我弄來幾輛豪華超跑爽爽,但是開沒有三趟我就煩了,發動機和排氣管爆炸的聲浪只有我一個人聽,久了會覺得還是喜歡安靜。開著車慢慢晃,也無需快,因為所有的時間都是我的。對了,此時時間變成絕對虛假的東西,手表也可以摘下來扔掉,不管是淘寶水貨還是浪琴勞力士,扔。我有無窮無盡的白天和黑夜,漫無邊際的土地和真正的大自然。
當我過了幾年習慣了這種獨一無二的生存方式,開始進入極端的無聊,生無所戀。發現所有的景區都無需門票,但我在做好準備之前并不打算冒這么大的險,其他地方或許沒有食物,我餓倒在路上也不會醒來躺在120的車上或者好心人的床鋪。所以我并不能離開生存的地方太遠。這可能是人性當中故土情節、鄉愁情節、希望落葉歸根的一個解釋。我開始要給自己找點兒打發時間的事情,我去前女友家,看她的日記里還有沒有我;去死對頭的辦公室,看他消失前還準備了什么方案來擊倒我;去老王那兒,看他這么多年不義之財都是怎么來的是藏在床墊下還是天花板;去老李家,看他人面獸心職場弄人的羅剎到底有個什么樣的出身……所有的謎底揭開之后,我更無聊了,人和人之間的愛恨情仇恩怨瓜葛都不及我坐在湖邊朝水里扔石子來的有趣。
回來的路上我一肚子的失望,人性難堪如此。當我走過一家銀行,我投以一笑,我想不出來紙幣除了來升火取暖之外還有其他什么作用,真金白銀如果不能吃,那我此生也不會看它一下,我還回想起了去取錢的時候拿著各種特殊卡的人帶著傲慢的氣場走進VIP接待室,用卡里一串人類虛構出來的數字給自己的人生添磚加瓦,頤指氣使排隊的百姓,我想著撲哧笑出來了……
我原來讀的四書五經,學的數理化生,除卻謀生需要,全部失靈了。梭羅在瓦爾登湖寫作感嘆世界的美好,還有另外一種生存方式,也是因為他知道世界上還有別人,倘若只有他自己,我想不出他動筆寫下這十幾萬字的理由。這個時候我開始想,天啊,我活著是為了什么,我哪里來的,到哪里去啊——或許一個人的時候會更容易成為哲學家。我不知道我還要不要繼續讀書,反正我的長長的日記已經都用去起火了。這個時候我覺得真正有用的可能還是會留下幾本烹飪大全和百科全書,第一本當火燒的肯定是厚黑學、成功學、世界在你腳下之類的,還有證明自己的一切考試證書和教材,當然我考一個園藝師、營養師之類的可能是實用的,當然它們再珍貴也沒有保留的價值,保留是因為我想長久地占有,或者讓我的子孫占有,但是沒用,收藏家們經常犯的錯就是以為自己在收藏古董,其實完全相反。不過,我也知道我沒有子孫了。我不需要對著太空去發出求偶的信號,或者在雜志店里翻出《花花公子》的雜志來意淫著并不存在的對象。這個時候我感覺我突然頓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對啊,我應該多念經,老死了也不要當一個孤獨的鬼,或者死前殘暴地殺幾條無辜的家犬陪我在空空如也的鬼門關前傻晃。我得去彼岸瞧瞧,人不在,佛應該還會在,我爭取去那里和他們會合。于是我從寺廟里運回來一車經書,把和情色有關的一切付之一炬。我暈血怕殺,所以吃素,這正好變成我吃素的理由,加快我成佛頓悟的道路。一個人的時候頓悟應該特別快。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說話,我可能會在事情都安頓好之后哼一首老舊的歌曲,伴著房子里的洪荒般的寂靜,我也無需佯裝清閑,支個凳子在庭院曬太陽,全世界都是我的了,我不需要考慮在曬的時候是否要拍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里。我一手撐地,掌控全球,躺倒之后,又與世界背離。我不甘心,我要做出掙扎,我不甘心寂寞無為。這個時候我發覺所有的夢想和前途已經沒有用了,必須重新定義。我本來要干出一番大事業,要幫助非常多的人,實現自己的價值。我發現彼時的我是狹隘的,一切圍繞著人轉?,F在我要養幾條解除寂寞的小狗。聽我喊它們,保護我,解除長長的沉寂。讓人不會那么容易地想死……
日子像打仗,又像拋進萬丈深淵的石頭,指向明確,卻不知所止。沒有庸庸碌碌,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沒有和誰攀比的心情,不必在空蕩蕩的舞臺作秀,我按我想要的一切開始了新生活……那天我起來得特別晚,半夢半醒之中,不知道是鬼壓床還是壓我,窗外的野鳥把我吵醒,正在迷迷糊糊,我發現了自己熟悉的大床,驚魂不定坐起來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大叫一聲,“哎呦我cao,我發燒了嗎這是???”門外傳來急迫的腳步聲,老媽突然闖入的我的世界:“你這是退燒,看看你,身體是自己的,累壞就糟糕了,整天就知道拼啊搏的……”吧啦吧啦嘮叨開了……我用好久好久沒有發音的嘴大喊大叫沖到門口,將莫名其妙的她大抱起來……
——我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但卻似乎發現了很多簡單的秘密。我當即決定停止自己的演技,停止自己毫無意義的消磨,為真實的世界真實的自己好好地活——為了證明這點,我把全世界所有的人類清空才能了悟。好吧,這也許僅僅是一個夢,希望你有空也進去看看,那個“奇怪的”無人世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