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漣漪 ?圖片取自電影《初戀這件小事》

01

“你好，我要一個美式咖啡，加糖”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在瀏覽了臺面上的菜單后，對我說道。

“好的，您稍等，那邊有位置”我像往常一樣，打開置物架上貼著標簽的大罐子，從里邊挖出一勺份量剛好的咖啡粉。接著舀了一些其它的原料，倒進容器里，攪拌，再倒進濾壺里......一切搞定，把咖啡端給客人后，我又開始看著不遠處的一盞吊燈發呆。

我常常這樣，因為店里生意很一般，飲品賣得貴，有人來看書，也是待一會兒就走了，不點單。有點單的，也是帶著電腦來辦公，一坐就是一下午。來買書的人也少，大多是來消遣時光的，這里的書不打折，也不做活動。估計很多人像我一樣，只是單純的喜歡這里的安靜和暖橘色燈光的氛圍吧。

去年冬天之前我就來這里工作了，當時錯過了學校的招聘，閑了好幾個月，我也懶得再為找工作奔波，偶然逛到這里發現這家書吧招人，就來了。老板是個漂亮的中年女人，保養得極好，她說她不會常來，只要每個月把賬目給她看就好。

晚我幾天來的，還有一個叫小文的姑娘。我和她兩個人一起輪流值班。這工作很清閑，看得出小文來這兒的目的和我不一樣，沒有客人的時候，她總是捧著書，我叫她的時候，她才會把戴著兩片厚鏡片的腦袋抬起來，那半天沒回過神的錯愕表情非常可愛。我有時會和她聊天，但更多的時候，我還是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有錢人的產業肯定不止這一處，果然老板娘只在每月末來一回，過目賬單后又勿勿離開。她好像也不在意這個店子并沒有給她掙多少錢，只單純的想著店開著就好。

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靜，在書店的收入不是非常高，不過也夠顧我的日常開銷了，我媽在我爸走后不久就再婚了，那以后，我就不常和她見面了，只是偶爾在電話里閑聊幾句。我住在離書店不遠的一棟公寓里，房子有點舊，是老板娘閑置的，只需交個水電，也花不了多少錢。我現在沒有男朋友，也不需要買很多衣服，平常都怎么簡單怎么穿，但在休息日的時候，我會將自己盛妝打扮，一個人去逛街。

我常常覺得我有可能會這么孤單過一輩子。雖然才二十幾歲，但我覺得自己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我有點厭煩這樣的日子，但還是依靠著本能堅持地活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有一天，店里來了一個特別的男孩，我才發覺生活還是有點意思的。

02

那天我上早班，由于天氣越來越冷，我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羊絨衫，到店里打開空調后，我到里間去換工作服。上午一般不會有什么人來，我慢吞吞地打開柜子將里邊的衣服拿出來，準備脫外套的時候遇上了小麻煩，羊絨衫胸口那部分的毛卡進外套拉鏈里了，還卡得緊緊的，怎么拉都不拉不開。我有點惱怒，但還是耐著性子輕輕地拉扯，因為這件羊絨衫還挺貴的。

正在這時，我隱約聽到了有人喊“老板，老板在么......”

天吶，這個點居然有人來，真是見了鬼了。我作罷松開了拉鏈，打開門看到了一個男孩正在臺桌前四處張望。

“老板，我要這本書，結賬。”男孩有著清秀的臉龐和高挺的鼻子，看樣子應該還是個學生。

我讓他稍微等會兒，電腦還沒開。他搓了搓手，空調剛開一會兒，屋里還沒暖和起來。接過他的書掃碼的時候，我有點好奇，因為他買的是一本最近很暢銷的女生讀物。是送給喜歡的女孩么？我暗暗地想著，沒有問出口。

“34塊6”我像往常一樣簡潔地回答。

“噢，好的”他有點遲鈍地伸手去掏牛仔褲口袋，半天才抓出一把零錢來，期間有幾個鋼蹦兒掉了出去，硬幣打轉的聲音在這偌大的店子里顯得異常的清脆悅耳。

“來杯熱飲么？”找零的時候，我突然冒出了這句話，連我自己都驚訝。上早班的時候我習慣給自己泡杯可可，用我上學時和室友一起買的馬克杯。天氣越來越冷了，看著由杯子里往上散開的白色熱氣，會讓我覺得舒服。

“唔，好的”男孩摸了摸通紅的鼻尖，有點不好意思。

“可可可以么？”我沒等他回答就自顧自的開始泡制了起來。水是我一來就燒好的，還很燙。把可可遞給男孩的時候，我注意到他有一雙細長的手，指甲修得很禿，但很好看。我雙手捂著杯身取暖，抬頭看男孩的時候，發現他也在看我。

“你的毛衣，我朋友也有一件。” 男孩輕聲地說道，然后低頭吸了一口熱可可。

“這個么？”我指了指羊絨衫的領口。

“是的。”

我突然想起來了外套上的拉鏈還沒解下來，心底有點暗暗的不安。但還是等人走了再弄吧。

“可可多少錢？”男孩打算再去掏褲口袋。

“免費的，這個月早上的第一個顧客熱飲免單。”我故作不經意地嫣然一笑，要是小文在，估計會非常的驚訝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一大早上的發了什么神經，就是想要和眼前的這個男孩多說幾句話。

男孩還是很快就走了，連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我隱隱有點失落，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趕緊回里間換工作服。奇怪的是，剛剛明明很難解開的拉鏈，居然很容易地就順著我柔軟的羊毛衫滑下去了......

03

小文最近有點奇怪，不再像以前那么積極地看書了，常抱著手機在一旁傻笑，而且半天回不了神。看著她傻兮兮的樣子，我估摸著她是戀愛了。

果然，下班的時候有一個模樣還不錯的男孩來接她。看著小文害羞得紅撲撲的臉蛋，我突然很羨慕。自己的青春是從什么結束的，沒有印象了。前兩次的戀愛也沒給我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甚至連前男友的臉都漸漸模糊了。

我長得還算不錯，高中的時候就收到過很多的情書。但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屁男孩我一個都瞧不上。我當時就喜歡隔壁校的一個留著長頭發的小混混，可能是那個時候叛逆吧，我爸剛去世，我媽有了新歡后就不怎么管我了。有一次下自習回家，我獨自走在校外那條長長的林蔭道上，突然一個長發少年騎著摩托停在了我面前，擋住了道路。

我錯愕的看著他，心里有點害怕。他也直直地盯著我，用同樣酷酷的語氣邀請我一同去附近的一家迪廳，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也沒惱怒，淡淡一笑后便揚長而去。

終于在摩托車第二次停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答應了。還很快的成了他的女友，那是我的初戀。在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冬夜里，我和他在那片掉光葉子的樹林下青澀地接吻，他載我回家時，我緊緊地用雙手圈住他的后背。

我曾經以為自己遇上了最溫暖的人，就算他是別人眼里的混混我也無所謂，我不在意同學的鄙視，也不理會老師的勸阻，誰都管不著我。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喜歡上別人了。在一次逃課去找他的午后，我發現了他摩托上坐著一個陌生女孩，那雙圈在他腰間的纖長手指刺痛了我的眼。

就這樣，我第一段感情就到此為止了。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狗血，但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的情緒，因為當時除了自尊受損，我并沒有真的失去什么，無從失去，也就無從計較。消沉了幾日，便又習慣著晚自習后一個人走路回家。

可能是繼承了我媽的薄涼性子，我對誰都不會深情太久。

第二個男朋友是大學時室友介紹的。雖然我平時不愛和人打交道，但我和室友們處得還不賴，她們好像并不介意我的冷漠，反而覺得我是一個“特有范兒”的女孩，她們在了解了我的家庭情況后，越發的喜歡我了，當然，這種喜歡里夾雜了一絲同情。我明白，不過早都已經無所謂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可憐的。

在室友們的軟磨硬泡下，我參加了她們用心策劃的小聚會，經過室友小玲和她男友的牽線，我認識了高我一屆的杰。杰是個靦腆的男孩，但是很會照顧人，整個聚會過程中，他話不多，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女孩們的嘰嘰喳喳，適時地給我們喝空的杯子里添上果汁。

我對他略有好感，但還談不上喜歡。互留了聯系方式后，他偶爾會在QQ上找我聊兩句，有時也約我去食堂吃飯。就這么不咸不淡的過了半年，在一次一起看了梁靜茹的演唱會后，我和他成為了情侶。

其實我也只是隨口和他說了一句我聽梁靜茹的歌比較多，沒想到后來他就真的買來了演唱會的門票。當時那么難搶的票他居然買到了，他說他早就開始留意了，在官方預售的時候，他就訂好了。

不得不承認，我還是有一些些感動的，當梁靜茹站在美麗的舞臺上深情地唱著《愛久見人心》后，我沒有拒絕他握過來的手。

多么湊巧，也是在冬天。可能寒冷的季節里戀愛最合適吧，有個人取暖好過行單影只的寂寥。宿舍的姐妹們很為我高興，甚至到超市搬了一箱RIO來慶祝，真鬧騰，但是那時的我是真的很開心，打從心底的。

04

快樂的日子維持了很久，我甚至都忘記了時間，杰和我一起坐在學校柔軟的草地上暢想未來，他說以后一定要娶我，畢業了就結婚，然后再生兩個孩子，這樣家里會比較熱鬧。我看著他一臉憧憬的傻樣兒也附合著笑。

杰和他母親說起了我，他母親提出想要見見我。當時我們都在一起一年多了，當他詢問我意見的時候，我想了一下就答應了，見就見吧，反正以后也要見面的。于是就抽了一個周末一同和他回家吃飯，他家離學校不遠，坐巴士40分鐘就到了，我提著一筐子水果，內心有點忐忑地跟杰進了門。

杰的母親是個非常端莊的女人，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保養得也很好。她對我很熱情，讓我有點不習慣，我總覺得不太自在，因為我能隱約約的感覺到她并不是很喜歡我，尤其是在詢問了我的家庭情況以后，她就不太問我話了。在飯桌上的時候，好像只有杰一個人非常的放松和開心。他忙不迭地分別往我們的碗里夾菜，但旁邊的兩個女人都各懷心事。

事實上我的預感也是對的，在回校兩天后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一接聽，原來是杰的母親。她在電話里的語氣淡淡的，不摻雜一絲情感，毫無疑問地，她想讓我和杰分手，她說她希望以后杰能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結婚......

當時我難過的糾結了一夜，眼淚不知不覺濡濕了一大片枕巾。大概我沒有那么好的命吧。于是后面我就開始故意疏遠了杰，還有室友，我甚至還學會了抽煙，我在酒吧里認識了一群新朋友，開始夜不歸宿，我媽每個月都給我打來很多的錢，想補償前些年對我的虧欠。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開心得常常在五光十色下扭動的人群里眼淚直流。終于在不知道多少個等不到我的夜晚以后，杰終于在我的宿舍樓下消失了。我也沒刻意去打聽他的消息，只隱約知道，他好像已經出國了。

挺好的，我終于不用再難受了。

05

于是我就這么渾渾噩噩地混到了畢業。宿舍的妹子一個接一個的都找到了工作，我們最后一起吃飯去的店子還是第一次見杰的那家。小玲說她不明白為什么我突然就變了，本來好好的感情就這么被我輕易撕碎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還她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再后面我就來到了這個書吧，我不再要我媽打過來的錢，也沒再去過夜店，現在的這份工作很適合我，雖然我也時常覺得無聊，但每天看著店里三三兩兩的人，時間就容易打發得多了。

終于在某一天，我見到了男孩口中和我有一樣毛衣的朋友。是個長得甜甜的，有著飄逸長發的女孩，不過她不是和男孩一起來的，而是和一個也很帥，但類型完全和男孩不同的另一個男孩。

?他們看上去有點親昵，但保持著一點微妙的距離，兩個人在翻看書吧一面墻上的彩色便簽，那是近幾年流行的“心愿墻”。我親眼看到很多小情侶們或是行單影只的人將寫滿字的便簽認真地貼上去，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我也翻看過這些“神圣”的簽子，他們的愿望大多相同，什么“XX和XX永遠在一起”或是“XX，我愛你一輩子”

我覺得很可笑，為什么他們要把愿望寫出來呢？難道最深的感情不是該埋藏在心里深處的么？寫出來，就能保準一輩子的話，那月老廟里怕是要斷了香火了。

我趁他們走后，去翻看了女孩貼上去的便簽。上面寫著兩行娟秀的字：范小明，我們明年冬天一定要一起考上X大的研究生哦，加油！茵茵留于X年X月X日。

范小明？是剛剛那個在她身邊的男孩還是前幾天喝了我一杯可可的男孩啊？我的好奇心愈來愈重了。但等了一周都沒見那個買書的男孩再來。那個甜甜的和我穿同款毛衣的茵茵和她的男孩也沒來。

我又開始覺得無聊了，我問小文為什么不上學來這里打工，家里很困難么？

她回不是啊，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但是專業不怎么喜歡，于是就直接輟學了。她喜歡看書，但父母忙，常常不在家，她怕無聊就出來找了個在書店的工作。過個兩年，她直接就去父母的公司上班的。

我聽了之后差點沒被氣死，這年頭，有錢人真的是非常的任性了。

06

終于在叫茵茵的女孩離開的兩周后，我又見到了買書的男孩。他還穿著上次的衛衣和茄克，頭發好像長長了一些，看上去有點無精打采。他在書架前發了好久的呆，終于挑了一本。過來結賬的時候，我問他要不要喝東西。

他說謝謝，不用了，剛吃過飯了喝不下。語氣和精神一樣的無精打采。

我接過書，掃了一眼封面，居然是《霍亂時期的愛情》，這本書因為最近一個青春劇的熱播，也被帶火了。果然小年輕們都喜歡追趕潮流。

男孩付了錢拿了書轉身就走，我在他快要出店門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喊了一聲“范小明”，嚇了旁邊的小文一跳。

沒想到他真的回頭了，隨即來問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我指了指那堵貼滿標簽的墻，讓他自己去看。他狐疑地走過去，我起身走到他旁邊，幫他指出了那張淺綠色的寫著他名字的便簽。

他看到上面的字跡后，顯得異常的激動，原本灰暗的眼睛里透出了明亮的神采。他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上面早就干透的女孩的名字。然后扭頭對我道謝。

我問他謝我什么，他說謝我上次的可可還有今天給他的肯定。我想他說的肯定應該是指那個叫茵茵的女孩的心意吧。但我沒有再多問，我不想聽到太過煽情的故事，哪怕是年輕的溫暖的感情，這些，反正我都不會再擁有了。

揮別了小明同學以后，我在那堵貼滿標簽的墻前發了很久的呆。這世間竟沒有一個人，能愿意為我留住剎那的時光，寫一張有我名字的便簽。

我有點失魂落魄的回到吧臺位置上，沒理會小文的八卦提問。只覺得心里又空又酸，不知道能用什么言語來形容這種感覺。我讓小文和我換明天的班，此刻能感覺到心里的涼傳播蔓延了全身，我只想回公寓的床上，蜷縮在棉被里。

在回去的路上，天空還飄著薄薄的雪花，稀稀松松緩慢的下降，我接了一朵在手心，它迅速就融化成了一小點兒濕。我看清了，雪花真的是六角形的。

回到被窩里后舒服了很多，全身被棉絮包裹得暖暖的，我常常是這么過來的。我爸去世的時候是這樣，我媽再婚的時候是這樣，第一次被甩后是這樣，得知杰出國后也是這樣……

晚上的時候好了一些，我起來給自己泡了一桶面，正準備拿著叉子吃的時候來了一個電話。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會是誰呢？我現在幾乎很少和人聯系了。

我猶疑了一下還是按了接聽鍵，喂了一聲，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我能聽到那頭傳來的淺淺的呼吸聲，準備掛的時候，手機里傳來了遙遠的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喂，筱雪，你還好么？”

這一瞬間，我淚流滿面。

END

【齊帆齊寫作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