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茫茫北陀羅大陸的北端,在人煙罕至的雪原上,歷代有著一個無人知曉的王國。很少有人去過那個神秘的王國,大多數地方的人,對那個地方幾乎一無所知。可就是偏偏在中原武林又流傳著一個傳說:那個神秘國度里,有一種駭人聽聞的武功,聽說沒有一種中原的武功可以與之匹敵。具有這種武功的人,只需出手一招,就可以讓對手凝固成一個冰人。中原沒有人知道這種武功的名字,就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它玄凝訣。傳說未必可信,卻常常會有人把傳說當成真的。
那片望不到邊際的大雪原的最南邊,是一座高聳入云的大雪山。翻過這座大雪山,你只是走進了那片叫做塔克蠟奇蠟的大雪原而已。大部分的探險者,都會葬身在這片不分四季,永遠都是冰雪的世界里。叫人不可思議的是,為什么每年都有關于玄凝訣出現的消息,顯然,在大雪山里,一定會有一條可以穿越塔克蠟奇蠟雪原的密道口。只有先找到這個密道入口,你才有機會走過塔克蠟奇蠟大雪原。
于是,每年的夏季都會有一群群武林人士結伴而行,去尋找那個神秘的北方王國,尋找不知道是不是真實存在的玄凝訣。在大雪山的腳下應運而生,出現了一個可以給一群群探險者提供食宿與裝備的小鎮。這個小鎮就是尋訣鎮。年復一年都會有一批批的武林人士,在這個無名小鎮走完自己生命的最后歷程。
2
尋訣鎮最具有人氣指數的是一家客棧,還有一處酒樓。凡是來到尋訣鎮的武林人士,首選的客棧一定是這家叫雪城的客棧,而最喜歡去的酒樓,一定是坐落在鎮子中心的冰酒燒酒樓。或者就因為來此的目的,都是沖著那座神秘冰雪王國而來,于是,但凡與這兩個字相關的東西,必然趨之若鶩。也或者還有什么理由?就不是常人所知道了。
雪城的老板娘被客人們封了一個雅號,叫雪娘子。其實是個好客熱情的老板,三十多歲模樣,長得也好看。老客們都喜歡找她說說帶點曖昧的渾話,不過誰也不敢真去打壞主意。因為都知道雪娘子的相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刀胡二爺。胡二爺本名胡玉書,因為是江湖著名的門派金刀幫的二幫主,便得了金刀胡二爺的名頭。金刀幫的幫主叫葉彪,卻是極少在江湖上露面的。甚至有人懷疑,根本就沒有這么一個幫主,只是金刀幫故弄玄虛的手段而已。不管怎么說,金刀幫在江北一代赫赫有名,沒什么人愿意去得罪這樣一個江湖門派,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真去招惹雪城客棧的雪娘子了。
經營冰酒燒的老板,是個看似猥瑣的小老頭。其貌不揚,看上去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到大雪山那邊兒去。其實不然,這個小老頭姓米,叫米酷。名字沒人叫,人人稱他米神通。因為他幾乎掌握著江湖上所有的秘密,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米神通打探不到的消息。列位一定知道,常年行走江湖的人,沒有幾個人干干凈凈,身后不帶一星半點恩怨情仇的,又有誰敢去得罪這號大爺?
其實尋訣鎮還存在一個第三方勢力。尋訣鎮坐落在大雪山腳下,自然是一年四季冰天雪地,所有吃的用的,都靠商隊從中原內地運過來。這趟需要跋涉千山萬水,萬里迢迢,關隘重重,可以掙大錢,卻也是搏命的生意。一路要護得商隊周全,就需要一支威名遠揚,實力極強大的隊伍。尋訣鎮就有這樣的一只鏢局。這個鏢局叫威遠鏢局,坐落在鎮子的南口,剛好與雪城客棧遙遙相對。
尋訣鎮只有兩個口子,一個南口,就是從中原來的方向。還有一個就是北口,通向大雪山的山口。有人曾經說過,尋訣鎮的南口是生門,及時生意之門,也是生命之門。你要打算讓自己繼續活著,你就進了南門,還是出這座門。看看那些一年四季絡繹不絕來來往往的商隊,哪個不是進進出出只走這個門?那么,另外的那個門,就是靠近雪城客棧的北門,就是個死門。沒有人可以從那個門走回來,只有走出去的活人,甚至連抬進來的死人都沒有。
鏢局的舵把子姓巴,一個黑臉漢子,五十多歲,因為一臉大胡子,臉上還有一道傷疤,人稱疤拉胡子巴爺。威遠鏢局的鏢旗上畫著一只張牙舞爪的蝎子,江湖道上稱之為疤拉蝎子旗。走這條道的商隊,只需要向疤拉胡子巴爺,買幾支蝎子旗,就可以保你一路平安無事。
3
這天來尋訣鎮的一支商隊多了個藍衣書生。商隊在離開中原最后一座城的時候,有個書生找過來。
“這位大哥,晚生有一事相求。”
商隊的領隊姓曹,是中原一座大城,福源商號的少掌柜,叫曹玉才,很精明的商人,還會一點武功,性格很豪爽的人。看著面前這個藍衣書生,問:“什么事兒?我幫得上忙嗎?”
“敢問大哥,可是要出北關?”
“正是。”
“大哥,能不能讓我跟商隊同行?”
“你?你可知道我們出北關后只有一個去處?”
“知道,你們去尋訣鎮。我就是打算去看看這個北方盡頭處的小鎮。”
“你這個書生倒也有些好奇之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冰洛河,請教大哥尊姓大名。”
“我姓曹,曹玉才。你就叫我曹大哥吧。”
“多謝曹大哥。”
“兄弟,你若只是一時好奇,去看看尋訣鎮倒也沒有什么。千萬不要有其他想法。”
“什么其他想法?”
“沒什么,我就是隨便這么一說。兄弟,你打算就穿這一身去那里嗎?”曹玉才指著冰洛河的一身藍袍問。
冰洛河笑著說:“有何不可嗎?我體弱,所以如此酷夏穿多了些。”
曹玉才搖搖頭,說:“不是多了,是太少。兄弟,你還是快去成衣鋪添置冬衣吧,我在這里等你。”
“這是為何?”
“出了北關,越走越冷。尋訣鎮在大雪山下,一年到頭冰寒徹骨。兄弟,你不會因為姓冰就不怕冷吧?”曹玉才打趣著。
冰洛河笑笑,說:“多謝大哥好意。不必了吧,我這個人挺奇怪的,越熱越要穿衣服的,冷倒真是不怕。”
曹玉才以為冰洛河銀兩不足囊中羞澀的關系,看他衣衫簡樸,就帶藍布小包。一個落魄書生,怕是沒有錢去買裘皮。想想也無妨,自己做生意的人,商隊也有皮衣,他冷了拿給他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曹玉才便笑著說:“也罷,走出去,真冷的時候,大哥自有辦法幫你。”
商隊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北關,便將幾面蝎子旗插了起來。曹玉才騎著一匹棗紅馬,讓冰洛河坐在一輛拉皮貨的大車上。
“兄弟,這車上都是裘皮,你要覺得冷就自取。別不好意思。”
“多謝大哥關心。小弟自知。曹大哥,這幾面蝎子旗何意?”
“這是買路錢,是巴爺鏢局的名頭。一面旗子一百兩,明碼實價。”
“大哥,這四面小旗子就是白花花的四百兩銀子?這也太貴了吧?”
“這叫花錢買平安。值得。”
兩個人說說笑笑一路北行。
出去沒有多久便下起大雪,雪片漫天飛舞,一派壯麗的北國風光,果然是另一番景色。曹玉才已經換上了一件貂皮大氅騎著馬時前時后,生怕商隊陷進雪坑里。
他趕到前頭看見冰洛河居然還是那一件舊藍袍穿著,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頭不由微動。暗想,自己倒小覷了這個書生,竟看不出他是個練家子。居然有如此霸道的內功,這天氣如此寒冷,自己也是常年走這條路,又多多少少有點功力,穿著貂皮大氅都感覺得到寒冷徹骨。他居然穿著一件舊夾袍,額頭還微有熱氣冒出,顯然是在運功啊。
曹玉才也不去說穿,只是靠近過去,說:“洛河兄弟,果然非同凡人,剛才在城里這么熱,兄弟穿著袍子也沒有汗,現在鵝毛大雪,北風凜冽,兄弟還是一身藍袍,居然額頭微汗,真是天賦異稟的神人!”
冰洛河微微一笑,說:“大哥又拿兄弟打趣了。兄弟只是天生的怕熱不怕冷而已。”
冰洛河說得輕描淡寫,曹玉才卻不以為然,心中更是多了幾分敬畏。
商隊走至落日時分,已經到了尋訣鎮南門外,商隊南街走過一黑漆大門外,見大門外面立著數個彪形大漢,豎著一面大旗,黑底子上畫著一只紅蝎子,還梳理幾個斗大的字“威遠”。曹玉才令人停下,叫手下管賬的取了四百兩白銀,在一個紅木盤子托了,恭恭敬敬走到大門外。
“煩勞通報巴爺,福源商號少掌柜曹玉才,奉上鏢銀四百兩。”
門前一個小頭目大模大樣走來,掀開白銀托盤上的紅布看了一眼,不冷不熱說:“等等吧,今年巴爺發話了,世道艱難些,鏢銀要漲價了。你們福源該算多少,等賬房先生出來算吧。”
曹玉才皺著眉低聲說:“又要漲價。去年剛剛漲了三層,今年又漲。唉,看起來這趟又是白來的,賺的錢不過給個鏢銀,付付車馬腳力的開銷。”
冰洛河跳下車,走到旁邊,說:“大哥,這鏢銀不付也罷。這一路上連個毛賊的蹤影都不見,要鏢旗何用?”
曹玉才嘆口氣說:“兄弟有所不知,蝎子旗插上自然平安無事,不插旗就會禍事來了。”
“若真是這樣,這鏢銀更是不能付了。只怕路上的強盜就是威遠鏢局的人!”冰洛河大聲說出來。
里面走出個賬房正好聽見,馬上叫起來。“嗨,你這酸秀才說什么?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在我威遠門口說此等混賬話?”
曹玉才連忙攔住了冰洛河,笑臉打招呼:“吳先生不要生氣,我這個兄弟少不更事,第一次跟我來看熱鬧的。吳先生,巴爺今年的鏢銀收多少?福源照付就是。”
“本來加收二百兩,現在再加二百兩!”
“什么?八百兩?”曹玉才大吃一驚,連忙賠笑臉,說:“吳先生,小號實在承受不起啊。”
“少掌柜,八百兩一兩不能少,拿不出來,你就別想走出尋訣鎮的北門!”那個吳先生一臉陰毒冷笑。
不等曹玉才說話,冰洛河已經過來不知道怎么一揮手,四百兩白銀已經臨空飛起來,一直朝著那扇黑漆大門上面的橫匾飛去。那塊匾上原來寫著“威遠鏢局”四個字,那些銀子居然一錠錠嵌進去,也排出四個大字“鏢匪一家”。唬得門前八個保鏢不知所措,那個吳師爺已經跌在臺階下面。
曹玉才也嚇了一跳,這是什么功力?居然有如此威力!街面上早就站滿了看熱鬧的,不由鼓起掌來。
“好功夫!”
“‘鏢匪一家’,哈哈一語中的,說的太對了。”
這功夫已經有人進去報告,疤拉胡子帶著一大群人沖出大門。
“上面人敢在我巴爺門口鬧事?”
曹玉才現在已經心中有底氣了,便走上去,說:“巴爺,在下有一事不明,要請教巴爺。威遠的鏢銀去年剛剛由三百兩漲到四百兩,今年居然要漲到六百兩。我兄弟少不更事,多問一句,吳先生竟然改口再加二百兩。敢問巴爺,這尋訣鎮地面上真不成是威遠鏢局一手遮天?”
“問得好。這幾年我們辛辛苦苦跑一趟錢,都被威遠手里去。威遠也忒霸道了,真不成是這位好漢的話鏢匪一家。”
門口早就擠滿了人,這南街上多數是商人,對威遠不滿已久,如今有人出頭,自然要火上添油。
那疤拉胡子什么時候被人如此搶白過,立刻沉下臉對曹玉才說:“曹少掌柜什么時候長脾氣了,既是如此,巴某也不來為難你,今年鏢銀分文不取。只是請少掌柜原路退出尋訣鎮,以后不必再來此地了。”
曹玉才也是個耿直的性子,便指著上面“鏢匪一家”四個字,說:“諸位做個見證。我福源商號的鏢銀已經付過了。我曹玉才說話算數,今夜暫住一宿,商隊不卸一樣貨,明天退出尋訣鎮!”
誰知,冰洛河卻走上前笑嘻嘻說:“大哥,你不要這四百兩白銀,小弟卻舍不得。這些白銀是小弟送上去的,還是小弟給大哥取下來。”
說著話,冰洛河一揮袖子,凌然一股勁風平地而起,那匾上的銀錠子就像長了眼睛一樣,一個個飛回來,又在商隊賬房先生手中的托銀盤子里整整齊齊排好。再看那塊橫匾上面,銀子砸出的“鏢匪一家”還是清清楚楚留在上面,代替了原來的“威遠鏢局”。
喝彩聲再次暴起。
“好!”
“好俊的功夫。”
疤拉胡子正在下不來臺,人群走出了雪娘子。
“我說,今天怎么北門這么熱鬧啊?這往日北門的熱鬧是生意,今天怎么改動武了?我說巴爺,咱們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飯吃。您老不至于把事兒做絕了吧?福源是這個尋訣鎮上最大的商號,你不讓曹掌柜來尋訣鎮做生意,豈不是要絕了全鎮生路?這么多商家,這么多武林朋友吃啥喝啥?做生意嘛,講個你情我愿,巴爺收鏢銀應該的,就好比我雪城客棧收房錢。可不能過分吧?大家給我雪娘子一分薄面,少掌柜今年的鏢銀照去年付,今后還是留在尋訣鎮做生意。今天,我在冰酒燒請一桌,算是大家交個朋友。如何?”
疤拉胡子算是下了臺階,站在那里喘粗氣。曹玉才順水推舟,示意自己管賬的重新把銀子送上去。那吳先生打著哆嗦收下,跟在疤拉胡子后面推進去,關了大門。看熱鬧的人群一哄而散。
雪娘子又笑語殷殷對曹玉才說:“少掌柜有自己的商號,雪娘子就不請了,這位少年朋友,應是武林朋友,請隨雪娘子去雪城客棧如何?”
不等冰洛河開口,曹玉才就說:“多謝雪娘子出面調解,今天的酒席還是曹某出資才好。這位是我結義兄弟,并非武林同道,就不麻煩雪娘子照顧了。”
冰洛河也彬彬有禮對雪娘子說:“多謝雪掌柜,晚生冰洛河,是跟著義兄來欣賞北國風光,的確不是武林人士。”
“也好,那就晚上在冰酒燒,不見不散了。”雪娘子說畢轉身而去。
曹玉才笑著對冰洛河說:“兄弟,咱們走吧,你這個義弟,愚兄認定了。”
冰洛河也笑起來,說:“走吧,大哥。”
4
雪娘子回到雪城客棧,正巧看見了胡二爺在客棧前面下馬,忙迎過去。
“二爺,今天這么會來的?”
“走,進屋說。”
兩個人回到雪娘子屋里。胡二爺先朝外望了一眼,才關上門。
雪娘子笑著說:“做什么?天還沒有黑,你就想做事?也太心急了。先聽我說點事。”
胡二爺卻說:“你這婆娘,就想到這些。”
“那你做什么如此神秘?”
胡二爺附到雪娘子耳邊,低聲說:“江湖道上盛傳冰雪城主現身了。”
“冰雪城主?就是塔克蠟奇蠟大雪原北部冰雪王國的君主?玄凝訣的主人?”
“不是他,是誰?”
“你等等。”雪娘子突然想起剛才看見的冰洛河。
如此冰寒徹骨的尋訣鎮,人人穿著裘皮,獨有第一次出現在這個藍袍書生,居然只穿一件夾袍已是大奇之事。他居然敢獨自挑戰威遠鏢局,而且功夫實在驚人,揮手之間將兩百個銀錠子打入硬木匾額,又揮手之間取出來。這絕不是一般的武林功夫。
“什么?”胡二爺問。
雪娘子低聲說了一遍,胡二爺不由暗自心驚。
“看來,這藍袍書生很可能就是冰雪城主。幸好你及時勸阻了疤拉胡子,要不然非鬧出大事。”
“不管是不是冰雪城主,此人來頭不可小覷。至少咱們店里住的這些貨,沒有一個是他對手。”
胡二爺輕蔑地一努嘴,說:“你就別提這些慫包囊貨了。照你這么說,恐怕我都不是對手。要不要先去找一下米神通打探他的來歷?”
“晚上說好我在冰酒燒請客,是要先去一次。你別出面,還是我去。”
雪娘子轉身走出去。
坐落在尋訣鎮中心位置的冰酒燒,似乎永遠是賓客盈門,無論是南來的買賣人,還是準備北去的江湖人,只要是還留在尋訣鎮,每天必會光臨此處。因為此處有三大好處:第一,冰酒燒請的好廚子,南北八大菜系樣樣拿手。第二,這里酒好,也不知道這位米神通用的什么方法?這里的冰酒燒奇異無比,喝第一口冰寒透入心肺,第二口火熱直入丹田,第三口冷熱交融,叫人渾身上下汗毛孔都舒坦出來。第三樁,自然是可以聽聽四面八方的消息。你不需要出錢,除非有特別需要,就是聽,那聽來的消息已經足夠你盡知天下。
這會兒恰恰是上客的時候,冰酒燒三個樓面已經是座無虛席。店里的小二、伙計像是跑馬燈一樣穿來穿去,米神通卻獨自在后院自己屋里閉著眼養神。聽見外面有個伙計在低聲叫門。
“掌柜,雪城客棧雪娘子有事找您。”
“請她進來。”
雪娘子推門而入。
米神通坐起身子,笑著說:“雪娘子,來意我已知。”
“米神通,果然名不虛傳。”
“你是打探今天大鬧威遠鏢局的年輕人?”
“正是想打探此人。”
“這個年輕人叫冰洛河,來自江南,天賦異稟不懼寒冷。只是一身功夫從何而來,卻要非些周章去打探了。”
“江湖傳說冰雪城主已經現身,莫不就是此人?”
“雪娘子,知道我的規矩,這等大機密,是要收錢的。”
“這個自然。”雪娘子從懷里取出一張銀票遞過去。
米神通看也不看,收進懷里,說:“一千兩只能算定金。三天之后給你消息,再付兩千兩。”
“麻煩了,一言為定。還有一事煩求。”
米神通揮揮手,說:“我知道,已經在三層給你留了一間包房。”
5
雪娘子請的客人,陸陸續續到了冰酒燒酒樓三樓,一間最大、最氣派的包廂。雪娘子不僅請了疤拉胡子和曹玉才、冰洛河,當然也請了酒樓正規的,米酷米神通,還有一個人自然是金刀幫二當家胡二爺。所有客人都提早到了,偏偏就是冰洛河姍姍來遲。
雪娘子看見曹玉才居然是一個人來的,連忙問:“少掌柜怎么一個人,你的義弟怎么沒有來?他可是今天的主客。”
不等曹玉才說話,疤拉胡子已經搶話在前面。
“我說,少掌柜,你那個白面書生的義弟,不會是認慫不敢來了吧?”
胡二爺笑著截住了巴爺話頭,說:“巴爺,剛才我可是錯過一次好戲。聽說,四百兩銀子砸出來的字,到現在還沒有抹去,您老人家已經把威遠鏢局的那塊牌子給摘了。要不要請這位白面書生重新寫一塊新的?”
“你……”
“巴爺,我胡二和金刀幫本來不打算淌這趟子渾水,您巴爺怎么掙錢,也和金刀幫沒啥關系。不過我早就聽到了這條道上有人說,出了前面的回望城,到這個尋訣鎮,從來就不存在真正的盜匪。要是真有,怎么只要看見巴爺的蝎子旗,馬上望風披靡?巴爺鏢局的鏢師究竟有多深的把式,瞞得過商隊、趕腳的,也瞞得過來尋訣鎮尋訣的武林朋友不成?這話,我胡二那里說那里散,也就不再提起了。只是這鏢銀的規矩,還是打今天改了吧。要是有人再弄出點啥事,就更沒面子了。”
誰知,這番話雖然說得疤拉胡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綠的,有點下不來臺,掛不住臉,卻并不服氣,居然也說出了一番叫胡二掛不住臉的話。
“胡二,你別給臉不要臉,咱們都在這尋訣鎮的地界上混口飯吃,誰也不用埋汰誰。你說是不是你家葉大當家的,親自和我定下的規矩,威遠吃南門外的食兒,金刀幫吃北口外的糧?你敢不敢當著眾人的面說說,這大雪山里到底藏著啥貓膩?那些出了北門的武林好漢,究竟為什么回不來了?”
疤拉胡子把這話扔出來,胡二倒還沉得住氣,雪娘子已經先慌了神,急聲說道:“巴爺,您這話怎么說?我是好心好意給您個臺階下,剛才胡二爺也就是給您提個醒,這位福源少掌柜曹爺的義弟,可不是個善茬子。您怎么還倒打一耙了?”
一旁的曹玉才已經聽出里面的名堂了,不由得渾身冒出冷汗。
想起剛才義弟冰洛河說的話:“大哥,今天的會不是什么好會。大哥也不必擔心,這天大禍事也由小弟一人扛。等一會兒,大哥先去冰酒燒酒樓,小弟先去辦點事兒。大哥只要記住,無論他們說什么怎么鬧,您都不用搭理,等著小弟來擺平。”曹玉才不動聲色穩坐釣魚臺。
還有一個沉得住氣的,就是坐在他對面的米神通。兩個人都和打瞌睡似的,半閉著眼。
6
門開了,冰洛河走進來,還押著一個人。疤拉胡子看見那個人,臉一下子徹底綠了。
那個人被冰洛河像扔一塊破布一樣,扔到疤拉胡子前面,那家伙一把抱住了疤拉胡子的大腿,哭著哀求:“老大,對不住老大。我沒有抗住。他……他的手段太狠了。我沒有辦法,就把這些年的事兒都如實招了。”
疤拉胡子垂著頭,對著那人就是一腳。“你這個廢物。”
曹玉才看著冰洛河問:“兄弟,這,怎么回事啊?”
冰洛河似笑非笑看著疤拉胡子,說:“巴爺,你真的以為我那‘鏢匪一家’四個字,就是一時興起,隨便說說的?我告訴你,巴大爺,我已經查了你好幾年了。巴爺,巴山虎,原來是中原一個靠打家劫舍起家的慣匪,二十年前居然金盆洗手,更弦改轍做起了鏢局生意。現在手下所有的鏢師,都是曾經的土匪。這個叫土包子的,就是巴山虎手下二舵把子。繼續帶著另外一幫子慣匪,繼續趕著老行當,附帶還有一個活兒,就是在這條道上守著,專門劫持沒有花買路錢的商客。這就是威遠鏢局可以在這個尋訣鎮,二十年立于不敗之地的唯一秘訣。”
巴山虎聽到這里,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就打算溜走。冰洛河不知道怎么,人一晃已經到了他身后,輕輕在他肩頭一按。
巴山虎已經齜牙咧嘴大叫起來“哎呀、哎呀,輕點,輕點。”
冰洛河看似在笑的一對明亮的眼睛,忽然射出犀利的殺氣,說:“巴山虎,我給你留條命,也留著你這個威遠鏢局,是因為你畢竟這些年來開鏢局,沒有做過殺人放火的勾當。這一路從中原到尋訣鎮,山高水遠鏢局還是需要的。只不過從今往后,只能規規矩矩做好保鏢,規規矩矩合理收鏢銀。究竟該算多少,我讓米叔給你核個價。只要你敢多收一分銀子,我就一把火燒了你的鏢局。”
“是,是,冰爺。”
冰洛河處置巴山虎的時候,胡二竟一點沒有幸災樂禍的神態,反而坐立不安的樣子,最后還是忍不住站起身,說:“看起來,雪娘子也不用請這座酒了。既然如此,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走,你打算一走了之,是從此退出江湖,還是遠走高飛不在尋訣鎮了?雪娘子要不要也帶走?這么多年了,你恐怕連她也瞞著吧?”冰洛河又露出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調笑了胡二幾句幾句,然后對雪娘子說:“雪娘子,你跟他這么多年了,知道他多少?了解金刀幫多少?今天,我讓他自己說吧。”
雪娘子大吃一驚,走到胡二面前說:“胡二爺,你到底有什么事兒瞞著我。”
“我,我……”胡二的臉白一陣、紅一陣。
“說不出口?說不出口,我找人替你說。”
冰洛河突然對還在半睡半醒的米神通,說:“米叔,別裝了,該您上場了。”
“你叫他什么?米叔?你早就認識米神通?”曹玉才意外至極,重新看看一身藍袍的冰洛河,似乎明白了什么,睜大眼睛說:“莫非你,你……”
“對,你猜對了。”米酷一改似夢似醒的老樣子,突然變得異常精明,對著冰洛河說:“城少主,您打算把底牌徹底揭開,還是揭一半留一半?”
“別留一半了,全說了吧。”
“是,城少主。”
米酷說出一個天大的秘密……
7
三十年前,江湖上開始流傳一個關于冰雪城的故事,說的是塔克蠟奇蠟大雪原上,存在一個神秘的冰雪王國,他們擁有一種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功,一個與冰雪有關的武功,就是玄凝訣。于是,就有了一批一批尋找玄凝訣的武林人士,結果所有追蹤到大雪山腳下,走進大雪山的人,一個也沒有回來。玄凝訣還是沒有任何下落,卻成就了一座大雪山腳下的小城——尋訣鎮。
接著,有了一家由暗中金刀幫撐腰的雪城客棧,又有了一家吃這條道的威遠鏢局。然后,有了一座冰酒燒酒樓。威遠鏢局吃的是絡繹不絕來尋訣鎮做生意的買賣人,金刀幫吃的就是來尋找玄凝訣的江湖人。金刀幫幫主葉彪,苦心經營十年,在大雪山營造了一個巨大陷阱。這個陷阱的誘餌就是玄凝訣。葉彪誘殺了一批批武林人士,目的就是一個做大金刀幫,企圖有一天一統江湖。葉彪在大雪山里設立了一個秘密魔窟,所有落進陷阱的武林人士都被他抓進去酷刑逼供,收集各種內功心法、武林秘訣,卻幾乎從來不在江湖露面,所有公開露面的都是二當家胡二,胡玉書。不過,就是胡玉書自己,也不知道葉彪究竟為什么要設計一個如此巨大的騙局……
雪娘子忍不住問了一句話。“米老板、米神通、米大爺、米叔,你這酒樓莫不是他,你叫城少主的這位冰洛河大俠開的?”
“雪娘子,你說對了。這就是冰雪城主的繼承人城少主。這家酒樓就是冰雪城的家業,不過冰雪城不在大雪山北面的塔克蠟奇蠟,而是在秀麗的江南水鄉,也根本不叫冰雪城,而是叫兩極莊。兩極莊自然也沒有什么玄凝訣,只有一套可以抵御酷寒的內功。就是因為城少主自幼體弱多病,體質極為古怪,懼熱不懼寒,老城主特為他創造的心法,也只傳給他一個人,那套心法叫冰酷法。兩極莊還有一套心法叫灼灸法,是一種熱內功。老莊主只收了一個徒弟就是葉彪。葉彪不滿意師傅沒有把兩極法都傳授給他,便叛出師門,居然私練冰酷法,走火入魔,不知所終。不久之后,江湖上就有了關于玄凝訣的傳說。老莊主料想必是自己弟子葉彪所為,在臨終之前,將兩級莊更名冰雪城,讓兒子一定要查到葉彪清理門戶。”
“米神通,你是誰說我這位義弟冰洛河就是冰雪城主?”
“少掌柜,他的確就是冰雪城主,不過不叫冰洛河,叫夏洛河。老朽是城少主的老管家。”米酷笑瞇瞇回答。
雪娘子又問:“是不是這些年米神通就是為了查找葉彪行蹤?一直在尋訣鎮潛伏。”
“當然不是,我這個冰酒燒,主要還是為冰雪城收集天下諜報。”
曹玉才問冰洛河:“兄弟,不知這個葉彪現在人在何處?”
“大哥,你要知道葉彪畢竟是我師兄。他私練冰酷法走火入魔,下肢殘廢已經不能走動。我已經廢除了他身上的冰酷法,派人將他送回冰雪城去了。還是讓他從此在江南了卻殘生,不再危害武林同道就好。大雪山里的密窟也徹底搗毀,并將那條密道封閉了。金刀幫其他兄弟都已經帶回來,還是交給胡二當家自己處置吧。”冰洛河又轉對胡二言道:“這些年你雖然配合我師兄葉彪做了許多壞事,卻終究不是主謀。殺人不過頭點地,他作惡也不多,只望你從今以后好自為之。”
胡玉書與巴山虎兩個人一起跪在地上,對著冰洛河連連磕頭,說:“多謝城主不殺之恩,從此一定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雪娘子卻嘆了一口氣說:“只怕從此尋訣鎮的買賣是開不成了。”
米酷卻笑著搖搖頭,說:“非也。我家城主已經在大雪山,另外開辟了一個場所,用來訓練他自己悟出的冰雪心法,可以用來強身健體、驅寒抗熱,就在尋訣鎮開館收弟子。你的雪城客棧,豈會沒有生意可做。”
雪娘子喜出望外追問:“老米頭,你可不能騙我,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你可以自己問少城主。”米酷捋著胡子笑著說:“慢來,慢來,你剛才叫我什么?”
雪娘子堆起笑臉說:“米神通,米大爺行了吧?”
米酷朝著雪娘子伸手,說:“拿來。”
“拿什么?”
“兩千兩銀子,一個子兒不能少。”
“你……,好我給。”雪娘子掏出一張銀票。
米酷拿著仔細看了一下,揣起來,笑瞇瞇說:“買賣人不做虧本買賣。”
巴山虎和胡玉書再度對著冰洛河跪下,祈求:“求少城主收留我等于門下,從此一心向善。”
冰洛河點點頭,說:“都起來吧,江湖恩怨何時了?總不能一直靠打打殺殺。我答應了。”
冰洛河又對曹玉才說:“大哥,你為人豪爽行俠仗義,我會單獨將冰雪法傳授給你,讓你再也不懼酷暑嚴寒。”
曹玉才大喜過望,笑得合不攏嘴。
從此以后尋訣鎮出現了另一番熱熱鬧鬧的新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