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高原（二）
1
在草原上作賦，會不會驚擾那些迷戀高原的云雀。飛倦了，會不會躺在瑪尼堆旁，默念。僅在一念之間，云雀把對蔚藍的情懷擱在心里，不管是否要飛到天涯。在丹霞上作詩，會不會擾亂那些已經(jīng)裝訂成冊的巖石。被風吹過的砂礫，俯下身體，去叩問貯存在內心的火焰。億年來，經(jīng)歷所有的語言體，用佩在腰間的詩意，去逐一檢閱大地的奏折。
并且，大面積的朱紅在血脈里賁張。你放任身體里的那抹紅，去聆聽神的聲音。在山谷中押韻，會不會打攪那些和湛藍對視的扶桑花。花開正濃，被風雕琢為一首七言律詩，把篩下來的韻腳，布局在有丹霞的地方，如金子一樣照耀著山川。
2
走完正午最好的時辰，陽光漏過來，遠方的丹霞鐘情于蠟染，和白云之上的黛青，掛在青藏高原的額頭，由著草木，自然生長。
把多余的青春和顏色從高原深處，滴下來。在泛青的河流里梳妝，起風了，河流濾掉了一些沉色，用來梳理所有的心事。丹霞收攏光芒，在素凈似一張紙的大地上，和那些四處漂泊的河流，吟詩作畫。我要變成丹霞的一枚紐扣，去解開巖石的風情。我要變成一顆未被打磨過的碎片，去求索億萬年前地殼運動留下的隱秘史詩，是如何匹配在大地上，深情吟誦。
走進朱紅深處，砂礫越壘越高，土堆越積越厚，時間的切割線越來越深。每自成一景，就是孤獨成佛。一個顏色，就能統(tǒng)一世界。我要把自己變成一望無垠的高原紅，在深藍下，波瀾壯闊，又獨立成林。
3
在不固定的章節(jié)里，飛鳥踩著云的翅膀，孑然一身抑或浩浩蕩蕩地，飛向蔚藍的景深。有時候，飛鳥是淺色的。在風雪侵蝕的日子，它要和時令一起扎進無邊的白，去繪一幅霜降的水墨。有時候，飛鳥是放恣的，它被丹霞銘記，披上一層燃燒的紅，帶著溫厚的目光在峻嶺間，躍然飛過。我看見有一只掉隊的飛鳥，在淺灘深處輕輕蘸起湖水，浸潤滿腹的心事，然后隨著那道婉約的弧線，去尋找鳥群的家譜。
春去春又回，一次次重逢又別離，始終飛不出青藏高原的視野。
4
一道莊嚴的圣旨，就是你未來命運的開始。回望，長安城燈火通明，詩詞歌賦盛滿了繁華。再回望，城內衣冠錦繡，如同倒淌的河，繁茂地伸向無邊的遼闊。
在日月山脊回望，作別長安的云彩。眼里裝滿鄉(xiāng)愁與憂傷，大面積覆蓋在夕陽走過的光影里。如此，倒淌河為你回頭，哽咽著一草一木的憂傷。云彩，脫離藍天的庇護，追逐風的影子。眾鳥，在婉轉低鳴，沿著唐蕃古道的路徑找尋唐古拉山的腰線。路邊的野花蒼翠了，一路向西的腳步越走越堅韌。牛羊的目光溫順了，一路向西的足跡就寬闊了。一抹殘霞不愿離去，漸行漸遠的背影映照得恰似古銅色的深邃。布達拉宮那扇虛掩的門，緩緩打開——一個王朝的使命需要一個女子的鐵肩去磨礪。
5
用我采摘的格桑花，把游走的云朵請下來。掉進連綿的村寨，鋪陳為深遠的黃。孤單地，和天空對望。此時，高原的海子碧波萬頃，蔚藍大朵大朵地移下來。把海子輕輕移開，融化為一朵風和日麗的花，與晚霞一起，在蒼茫大地上，流浪。我對珠峰腳下任何一片豐腴的山體，任何一處大大小小的海子，都投以專注的目光。所有為你寫下的句子，都體貼的寄存在草木生長的地方。
不要去打攪一座山脈的走向。不要去驚擾一群山鳥黃昏時飛翔的姿勢。不要去破壞那一場秋日里大雪的深情。原始的語言，就在這層層疊疊的雪山之上，涌動。
6
這，是一場天崩地裂的顫動，錯落有致地在大地上落下滿身的傷。天地間，巍然屹立的山，雪花像一卷溫柔的珠簾，不請自來地停留在山巔。雪山用不多的藝術細胞，把冷色調的海子調整為天地萬物的想象。選擇天邊最有靈性的云朵，排列組合。壓得最低的那一朵，恰恰是雪山的神。
7
那顆柏樹，立于海拔4500米的高原。一些鳥，在安家筑巢。
一些風，在拖拽裙裾。一些經(jīng)幡，在此起彼伏。一些草木，在搖曳腰肢。日出或日落，太陽的目光打過來又折回去。你，行走在柔軟的時光里。在遠方的寂靜中，保持一塵不染的，境。生命如秋葉之靜美抑或如夏花之絢爛，只需要你深度的燃燒。
8
這是一片隱秘的原始森林，這是一棵大面積開花的古樹。給你一道春色，你就淚流滿面。給你一滴雨露，你就枝繁葉茂。給你一片風霜，你就傲然屹立。給你一葉夏荷，你回敬一道禪意的目光。
歲月，一載又一載。年輪，一圈又一圈。南飛的大雁啄來春泥，在暖春的日子升騰草木翻滾的氣息——古樹的老年斑上開始抽出，金黃色的青春。
9
循著你的氣息，在大山的脊梁上追尋你的足跡，在絨布寺的經(jīng)堂觸摸從遠方請來的第一縷陽光。那個夜晚，漫天的流星，水一樣的流動。一會駐足安靜，一會和飛鳥相遇，一會在完成某種儀式。
然后，把通往珠穆朗瑪峰的路，照亮。利劍，把山劈為兩半，一半用來直逼天空，一半用來深情守望。大山在大地的子宮里分娩得棱角分明，連綿的群山隨著汽車的速度被遠遠的淹沒又翻滾而來。陽光是一個調色的精靈，光線分布均衡的時候，山峰珍藏你的光芒。太陽在起起伏伏的時候，大山的上唇線也便露了出來。
10
云，是珠穆朗瑪峰的峰最美的衣裳，一點一滴，潛在碧綠的海子上，渲染出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模樣。雪山是海子最動人的花環(huán)，無論如何直指蒼穹，它都會安靜地綰起海子的發(fā)髻，為它別上素凈的白。
12
你的高度，就是信仰的高度。你是喜馬拉雅山脈最高的峰，你是雪域高原上最遼遠的白。一個月的風雨兼程，一個月的寂寞騎行，從西寧騎行到珠峰的90后小伙兒，在青藏線上留下一道美麗的輪廓。飲下一望無垠的湛藍，飲下山脊漫過的光，飲下一杯醉人的青稞，飲下離地面最近的云彩，在海拔5200米的巔峰，一氣呵成，成全生命的高度。
13
多少人跨越千山，只為覲見你。多少人走過萬水，只為抵達你的山腳。多少人一步一叩首，只為把心放在你的心上。雙手合十，頂禮膜拜，揣上你的佛光。你，挺拔的脊梁，在天邊壯麗。你，颯爽的英姿，在山谷涅槃。你，是心靈的牧歌。你，偉岸著人們心中的高度。傲視群雄，靜穆以待。不悲不喜，俯瞰過往。亦為山魄。
我日夜兼程地去看你，我們的見面恍如隔世，又近在咫尺。我為你掛上五彩的經(jīng)幡，在代表天地萬物的彩帶上寫滿從318的起點開始進藏的曲子，在堆積的瑪尼堆前拋一塊石頭，上面氤氳著或深或濃的心意。揮別珠峰，把你輕輕閉合。揮別珠峰，帶走山鷹一樣的高度。然后，隨時看見你的海拔。揮別珠峰，帶走一朵素白的雪。然后，隨時看見你的廣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