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凱說,我想要你。我說,好,正好我也想睡你。
— 01 —
我和秦凱的關系算是特殊的朋友吧,用王小波的話來講,就是有事沒事都會慣常,敦敦偉大的友誼。說我是他的女朋友,不合適。因為正主,在千里之外。
我叫程樂,G大的高材生,生于江南水鄉,卻非溫婉如玉,生性豪爽,頂著一頭烏黑短發,有事沒事會逃課,號召一群難兄難弟喝上一瓶二鍋頭。除了C罩杯的胸比較暴露性別外,酷酷的穿著,戴上墨鏡,走在街上,渾身散發的是雄性荷爾蒙。
我和秦凱的愛情,跟發燒一樣,眼瞅著溫度計的水銀柱從37度飆升到了40度。第一次接觸,表了白;第二次見面,拉了手;第三次約會,親了嘴;第四次碰面,摸了胸;第五次開房,上了床。我可能是被燒糊涂了,可我真的寧愿在有他的重癥監護室里死去。
劇情開始于大一,我是籃球隊的經理,秦凱是籃球隊的隊員,我見他個子高長的好看,籃球打的又好,也未曾顧及到,自己寬松T恤大褲衩運動鞋的穿著,是不是入得了對方的法眼。女追男的劇情在未經腦回路仔細掂量的情況下,已經進展到終點。
“你叫秦凱吧?我程樂,還挺喜歡你的。”我不自覺地用手胡亂撓了撓后腦勺的短發。
“……”秦凱呆愣了一下,臉上寫滿了問號,顯然還沒消化好這突然闖進他世界的一句話。
“我是說,呃……那種,在一起的喜歡。”
“啊……那就,在一起吧。”
我記得,那個晚上,我把自己的每一個室友,不管她們愿不愿意,都強行抱了一遍,然后坐在床上傻樂,就差對著窗子,拿個喇叭,朝外面大喊:我,程樂,脫單了!你們知道么,秦凱,他說,他也喜歡我!
— 02 —
九月末,G市的天氣還很炙熱,好像酒吧里性感的女郎,在曲終前,帶動著舞池里的人盡情搖擺舞動。空氣中漂浮的荷爾蒙,讓人一下子掉進云層里,一下子又躺在草地上,室友說,那是因為有他的味道,我抬頭,那是專屬于二十幾歲的天空。
開房前,還處于互相試探階段。他說,他想讓我用口幫他解決。我說,我沒經驗,不會。他就用手機給我傳來了一段“教學”視頻。默默地丟來一句,你學學,照著做就好了。
我腦補了一連串的情景劇,心嘆,世風日下。果然,男的都是日常精蟲上腦。飲食男女,食性也。
那是第一次和男人開房,他很享受,我很痛苦。嘴里有異物,總是忍不住干嘔。
他說,他喜歡長頭發的女孩兒,我就發誓再也不動自己的頭發了;他說,他喜歡性感一點的我,我就逛了一天的商店,扭捏地穿上了裙子,換上了細高跟鞋;他說,他不喜歡我有那么多的異性朋友,我就漸漸疏離了那群能陪我胡吃海喝的好哥們。
那群哥們就像不認識我一樣,恨不得把我的心挖出來,再拿到實驗室里仔細解剖一番。他們說,好好的一個程樂,硬是被改造成娘炮了。我知道他們挖苦我之余,是在夸我,因為半年后,我成了風靡學校的,別人口中的校花。
秦凱說,我想要你。
我說,好,正好我也想睡你。
我沒經驗,完全聽從他指揮,我下他上。我明明臉漲的通紅,可硬是強裝鎮定。
旁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側臉望去,屏幕顯示,老婆。未曾想,他大手一伸接了起來,身下并未停止運動,手似乎是故意的,捏了一下敏感地帶,我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第二次和男人開房。那天,是我的第一次。于他,卻是很多次中的一次。我只記得,很痛,還很難受。
我還知道了,他有義務卻一直未曾通知我的事情,他有女朋友。
— 03 —
第二天早上,他坐在電腦前打游戲,我渾身酸痛,腰疼的厲害。
我們大吵了一架,因為他從始至終,未解釋未否定。我希望他否定,那樣我還可以接著自欺欺人。我因為他的誠實,大罵了他一頓:“秦凱,你他媽的就是個混蛋!”然后摔門而走。
下著小雨的十月,很冷很冷,雨水把淚水都沖洗干凈了。我這個被家人當寶貝養大的大小姐,第一次,覺著世界坍塌了。
你問我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我經常幫著他做作業,考試的時候給他傳答案,論文都會幫他多寫一份……有時候,我一個星期都夜不歸宿,和他在一起。我還陪他逛街,幫他挑選他女朋友的情人節禮物……當然,也會偶爾吵架冷戰。
室友說我瘋了,我不置可否。我因為愛情,很有自知之明地犯著賤。可終歸不知道,對于我,這算是愛情,對于他,這又算是什么?
情人節當天,秦凱失蹤了,我一個人吃了晚餐,拿著兩個人的電影票,一個人看了場愛情喜劇,可最后,怎么看哭了。
— 04 —
情人節前一天,秦凱收到了他女朋友的分手短信。當晚,他獨自一人喝了很多的酒,他是被室友從酒吧抬回來的,嘴里一直低不可聞地重復著,許晴,別拋下我。
第二天,秦凱買了機票,飛到了K市。可他卻在K大的校門口,看見了他女朋友拉著另一個男人的手……
秦凱和許晴的男朋友一起吃了頓飯,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醒酒后,是第二天的正午,秦凱猛地睜開眼睛,卻被陽光晃得生疼,他靠在大街旁一側的水泥柱子上,眼眶淤青一片,白襯衫臟了,皺皺巴巴的,錢包和手機也都丟了……他晃了晃腦袋,空白一片,他只記得昨晚兩個人都喝多了,只記得兩個人互相打了對方一拳,只記得許晴來了,她把那個男人扶走了,而不是自己……
秦凱還記得,他對那個男的說,好好照顧許晴。
秦凱身無分文,他一個人在K市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游蕩,像個幽靈一樣,什么都懶得想,可睜眼閉眼卻都是許晴清純的笑臉。他記得她在高中總請教他問題,然后他總嘲笑她笨;他記得許晴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睡著了,他小心地在她額間輕啄一口,午后的陽光溫暖又甘甜;他記得那晚,她說,剛好,我也喜歡你,他半懸著的撲通撲通亂跳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肚子咕嚕嚕地叫了好久,他停在警察局門口,目光空洞,低下了頭。
— 05 —
正上課時,這個“失蹤人口”終于有了消息。我拽起書包,連招呼都沒跟老師打,在滿課堂同學詫異的目光里,跑了出去。
打車,機場,K市,警察局。
我看見一個男的,蜷縮在椅子上,很疲憊,也很憔悴,眼角還有未干的眼淚。
我喊了一聲:“凱子。”
他緩緩抬頭,聞聲望去,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撲了過來。
我把他抱在懷里,他又開始悶聲抽噎了,我用手順著他的背部,他說:“樂樂,許晴不要我了,這次是真的,她真的走了。”
我摸著凱子的頭,像哄小孩子一樣:“都會過去的,乖,咱們回家。”
那一刻,我為自己干成了這件事,既竊喜又后悔。因為我在情人節的前幾天,給許晴發了張我和秦凱的床照。我知道,在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會在懺悔中度過。
沒有許晴的日子,和有她的日子,竟也沒什么太大的變化。一點點不同是,我盡自己的全力對秦凱好。我雖然得到了秦凱,可心里一直覺著虧欠了他。
大三的暑假,我去了秦凱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還見了伯父伯母。我和秦凱陪著二老去了當地一座知名的寺廟求福。
每一座寺廟幾乎都會有個許愿姻緣的地方,僧侶嘴里念念有詞地說著:“緣起緣滅緣自在,情深情淺不由人。”
從不迷信的我拉著秦凱去寫了心愿,兩個寫著心愿的紅紙,被卷了起來,系上藍色的小繩子,裝在一個透明的瓶子里。只要出到合適的價位,這個玻璃瓶就能被放在姻緣墻上某個小盒子里,被保存80年,可以隨時來還愿。
瓶子放好后,我跪在蒲團上,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虔誠地叩拜了三下。
有那么一瞬,我覺著,好像拿到了抵達婚姻殿堂的通行證。
— 06 —
你可能又會問我,后來怎么樣了?
人生就是一個大舞臺,混的好壞,全靠演技。像我這樣實力派本色出演的應該在少數。
后來,我把他甩了。我不知道,算不算自己在這盤以愛情為主戰場的棋局中扳回了一局。
生活一如既往,沒有一絲波瀾。我在理發店,把含辛茹苦養到及腰的栗色長發,剪掉了。鏡子里,是久違的模樣。
那年,是畢業季;那天,是個深秋。
梧桐樹的葉子落了一地,踩在上面會發出吱呀的聲響,我穿著呢子大衣雙手插兜,在校園的一隅,等他。已經習慣了,大多時候,都是我等在一處。
他見著我,先是愣了一下。可能突然剪的短發太過于刺目。
我先開口,打破了凝結的空氣:“凱子,我們,分手吧。”
他又是一個猝不及防,連呼吸都有些急促:“為……為什么?”
我看向他,未曾眨眼一字一句地說到:“沒什么,就是,我睡了你,但沒想睡你一輩子。”
轉身前,我第一次,在他眉目間,看到了痛苦。
轉身后,我長吐了一口氣,眼角淌下來兩滴眼淚。
確實是沒什么原因,這些年,我累了,凱子,我就是累了。我努力爭取到一份愛情,努力維系經營一份愛情。可我覺著,愛情的天平偏的太厲害。我是個女孩子,我也想被照顧,被男朋友護在手心里,可你是不是被我照顧習慣了,亦或是,你還沒有長大?
我希望在你進入我的時候,我喊疼,你能停下來,而不是只顧著自己得到釋放;我希望每一次見面是你早早的在等著我,而不是我等了你半個小時,你連句抱歉都沒有;我希望你也能偶爾在重要的日子里說句我愛你,而不是,我一個人在愛情里踟躕和猜疑。
我希望,你能像我愛你那樣,來愛我。
— 07 —
我好像打贏了一場戰役,卻又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畢業之后,我和秦凱再也不曾聯系過。
新年時,我收到了很多拜年祝福,雜亂的祝福里,猛然看見有段文字是來自一個四年不曾有過音信的“陌生人”,秦凱。應該是微信群發吧,我想。原來,你的好友列表里,一直有我。
畢業五年后,也就是秦凱婚期將至的三個月前,我在出差的時候偶然遇見了他的大學室友錢多。錢多,這幾年發展的不錯,順風順水,升到了公司財務部門的主管。
“樂嫂……程……程樂?”眼尖的他,一眼認出了我,卻好像也認錯了。
咖啡廳里,錢多說:“樂樂,有些話,我挺想和你說說的,不說,我憋著難受。當年,你和凱子,那段‘狗血’的愛情,我親眼看過的。”
“可樂樂,你知道,你和凱子說分手后,凱子那些天都怎么過來的么?整天窩在寢室里,和誰也不說話,不吃不喝好幾天后,突然發了瘋地灌自己喝酒,把自己喝進了醫院里……”
“打那之后,凱子好像變了一個人,做事情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常打電話問候父母,和別人的約會鮮少遲到,對自己的工作事業也上心了……”
“畢業三年后,大學幾個玩的好的曾回母校聚過一次,那晚,凱子喝多了,那么要面子的他,當著哥幾個的面哭了。”
“他說,他這幾年,就他媽的真心愛過一個女人,可程樂,就那么爽快地把他甩了。‘她程樂跟我說,她就沒想過要跟我睡一輩子。’”
我問錢多要了秦凱結婚的日期和地址。
結婚當天,我未曾收到過請帖,但我偷偷溜了進去。五年不見,凱子成熟穩重了不少,他應該長大了吧,應該會照顧別人了吧,應該不會惹自己的愛人傷心了吧……
新娘那么美,可惜不是我。凱子,今日一別,怕是一輩子了,凱子,我祝你幸福。你不必記得,這個叫程樂的女人,曾拿四年最好的青春來愛你。可我會記得,你是我這輩子忘不了的初戀。
— 08 —
在秦凱婚禮之后,我去了美國,進修學位,攻讀了心理學碩士。一年后,我在這個大洋的彼岸,遇見了我愿意和其步入婚姻殿堂的人,是個美籍華人,他叫Jonny。我們閃電戀愛,閃電結婚。
用一句俗話講,看對眼了,認定了,結婚只是一個程序化的步驟而已。
五年后,我被國內的一所大學邀請進行一場關于心理學的演講,來到了A市,也是秦凱的家鄉。在那里,我碰見了讓我愧疚很久的一件事情的主角,許晴,她在這所大學任教。她認出了我,我認出了她的名字。
時隔多年,竟也能一笑泯恩仇,相約在餐桌上。我為我十三年前的行為道歉,卻換來了她的一句對不起。許晴說:“我在看見你發給我那張照片之前,就和周誠在一起了。一直沒想好怎么和秦凱說,我不想傷害他,因為他以前對我是真的很好。而你那張照片,給了我一個契機。說真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和周誠結婚了,生了個男孩子,今年六歲了,我們很幸福。”
我心里某個地方的結終于解開了。
兜兜轉轉,原來,在這段愛情糾葛里,誰也沒有比誰高尚到哪里去。
我和Jonny驅車,去了當年那所寺廟,香火依舊繁盛不斷。年輕的情侶虔誠許愿的模樣,讓我想到了那一天,我興高采烈地以為會是一輩子。原來向佛家許愿,心誠也未必靈。
面前,透明的玻璃瓶里,裝著兩個紅色的卷紙,被塵封了十三年。
我打開了第一個,上面寫著:“凱子,我想給你生兩個孩子。”我嘴角輕輕笑了一下,笑當時年少無知,連誓言都說的那么篤定。
隨手又打開了第二個,已經不熟悉的字跡工工整整寫著:“樂樂,我這輩子篤定只要你一個,如果時間不夠用,就再約個下輩子。程樂,我愛你,很愛很愛。”
我眼圈瞬間升上來一股熱氣,灼燙著眼睛生疼,拿著紙的手愈發控制不住抖的厲害。
“嘿,樂樂,你來這邊,景色很美!”小女兒也學著Jonny朝著遠處的景色咿咿呀呀指指點點。
我用手胡亂抹了抹眼睛,轉身走過去,依偎在Jonny身邊,眼神迷離望著遠處,從不善于用言語表達情感的我,輕輕地說了句:“Jonny,我愛你。”
Jonny顯然吃了一驚,而后寵溺地揉了揉我的短發,說:“I love you too, forever.”
— 后記 —
(一)
程樂這個人,有個性,走路帶風,有想法,敢愛敢恨,但其實她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
“外人可能會說,這對狗男女,誰也沒有比誰高尚到哪去,他腳踏兩只船,我小三插足。未修得正果,實乃人間一大幸事。”
十多年后,抱著孩子坐在咖啡廳里的程樂,對我說:“愛情里啊,從來沒有誰對誰錯,只有喜歡不喜歡。他愛我,我愛他,他結婚了,可新娘不是我,這事就新鮮了。”
程樂眼神迷離,把頭轉向落地窗外的馬路上,人來人往,人聚人又散。
(二)
河水逆流而上,冬天的白雪抹去了春天的嬌俏,老人家的白鬢褪去,黑發重長,深深刻印在記憶里的人還是少年模樣,教室里紛雜吵鬧,誰又偷看了誰的情書……
我長發飄揚,穿著牛仔褲白T恤,在籃球場外,雙手合成了喇叭狀扣在嘴邊,大喊:“秦凱,我喜歡你!”
瞧,如果時光倒流,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喜歡你。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