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魚魚_Ayuyu
33 坦誠
回別苑的路上,卓庭一直跟在我身后,一句話也沒再問。
直到我想起來回過頭去看他時,他顯然始料未及,低著頭差點撞上我。
我想我的反常,令他第一次感到我們彼此之間有這么大的距離。
良久,他才試探著開口道:“這次下山,你反而不開心了?”
……
回到別苑后,我有幾日都沒出房門。
卓庭每天都來找我,我告訴他,我需要一些時間,想清楚一些事情。
直到有一天,別苑來了一個客人。
因為有寒別的命令,所以我不得不出門。
以前寒別會友時我總是以禮相拒,他也不會勉強。可這一次,卻堅持要我去竹園見他。
我便稍做打扮前往竹園。
竹園是別苑里最大的一處園林,名曰竹園,實則是一處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綠樹環(huán)繞的名貴草木聚集地。由寒別精心打造,也是他最喜歡待的地方。
我在綠樹掩映下從遠處看到了休憩茶亭里的人影:有寒別,卓庭,還有另一個身穿一身白衣的男子。
當我走近是,那白衣男子仍舊是背對著我和寒別相對而坐。
于是我先給寒別行了禮。
寒別像是與白衣男子相談甚歡,滿臉和煦的笑意,繼而也就轉接在我身上:
“靈樂你來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邊,打量了我一下,道:“好幾日沒見你了。今天打扮的倒清爽宜人。”
“來見過貴客——”
他將目光轉向背對而坐的白衣男子,語氣中充滿尊敬和優(yōu)待:“——扶蘇公子。”
——!
我差點失口叫出聲來,耳朵嗡嗡作響還縈繞著寒別方才說的四個字。
扶蘇公子?!
我的第一反應是去看小卓,他竟然心虛地躲開了我的目光。
白衣男子緩緩起身面向我——
于是我看見了扶蘇——那個我在行館見過兩次的年輕將軍。
我大吃一驚,心中盤雜萬千。
那日我見他,是武裝打扮,軍行從簡,不如說他與生俱來的氣韻遠遠超出他的衣冠。而如今,站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個姿容俊朗、從貴胄之家走出的謙謙君子,束冠、袖間的裝飾、腰間掛飾均顯不俗,一絲不茍。與那日不拘小節(jié)、粗豪放肆的形象相去甚遠。
扶蘇驀然一笑,倒顯得極為淡定,對我說:“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我又看了一眼卓庭,他彷徨不敢接我的質問的目光。
我心下錯愕,實在不明白扶蘇怎么會認識寒別?
難道他查出是寒別拿走了避云珠?
我的任務失誤了?
……
不對……那日我從頭到尾都沒以真面目見他,他為何一開口就是“又見面了”。
除非……他一早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
那么……這一切,寒別和扶蘇到底耍了什么花樣?
我一頭霧水,如同霧里看花,想不出個所以然。
見我沒有反應,扶蘇又問:“還記得我嗎?”
我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語氣卻冷淡:“天下皆知的扶蘇公子,我自然記得。”
看出我頗不友好的態(tài)度,扶蘇微微一愣,隨即仰頭朗聲而笑,道:“難道你家公子還沒跟你說嗎?——我與公子寒別可是多年的好友——”
隨即他面向寒別,道:“十多年不見,想不到我第一次回咸陽,就收到老友這么別出心裁的‘大禮’。”
——我心中一算,若是十幾年前就相識,扶蘇與寒別相識時還只是十三四歲的小兒,難道就是在即將離開秦王宮前往北荒蠻地之時?
那也算是相識于微時,難怪交情不一般。
寒別道:“若不出此策,我又怎么能勞動扶蘇公子的大駕?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避云珠有這個能力了。”
扶蘇微笑默然。
我看到他們兩人此刻的寒暄,心中的謎團解了大半。
原來,一切都早已被寒別安排好。
計劃——喬裝——偷珠——會友。
那么卓庭心虛的神情,也是一早就知道這個計劃了——惟獨只瞞了我一人。
不知為何,心中盡是寒意。
寒別,不過是我的另一個主人,主人想怎么做,我又何須多問?
我說過,我總是感受到來自寒別的威嚴,即便他再謙和有禮,這一種天與地的距離是不爭的事實。
靈樂,你依舊不過是一顆棋子。
在短暫的沉寂之后,寒別忽然對我說:“既然你之前已見過扶蘇公子,那么便不陌生了。靈樂,你帶扶蘇公子參觀一下竹園——”
說不出是不是不悅,我想我更多的是一種默認。這不過是寒別要我做的另一件事罷了。
我恭敬地點頭,說:“是。”
寒別和卓庭現(xiàn)行一步離開了竹園。
只剩下扶蘇和我,相對站著。
我的目光直到寒別離開之后,一直低低地望著地下。直到寒別走遠,我才收回,卻碰上扶蘇滿含笑意的雙眸,竟是一點也不生疏地望著我。
我還在思考著剛才解開的謎團,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不覺有些煩悶,撞到扶蘇的目光,我順勢說:“扶蘇公子,這邊請。”
我在前頭帶路,扶蘇緊跟著我。竹園靜謐,寒別驅散了下人。
扶蘇說:“你好像不開心?是因為你們公子事先沒告訴你……”
我打斷他說:“如果要生氣,我也是生公子的氣,與你無關。”
他 “哦”了一聲,接著道:“看來是生氣了,難怪都不笑一下。”
我說:“開心與不開心是自己的事,又何須表現(xiàn)出來?”
扶蘇無言以對。
我?guī)咴谟撵o的小路,四周綠竹環(huán)繞,流水淙淙的聲音不絕于耳。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問他道:“你拿回避云珠了嗎?”
雖明知已不是我的過錯,可我仍然覺得有些愧疚。
他有些驚詫地答道:“當然已經歸還了——為什么這么問?”
我想都沒想就說:“你不是說,拿不回避云珠,你就回不了秦王宮嗎?”
說完,我看到他投來的直率目光微微有些驚訝,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多此一問,多管閑事。
他什么都沒說,驚訝之色很快被笑容替代。
說不出原由的,我也就為自己的多心釋然了。
扶蘇的確是一個待人以誠的人。我不懂得與人相處之道,很多時候,我忘了一個笑容,可以省很多事。
扶蘇說:
“——其實我來也是為了見你。
——你先是扮成老婆婆,后來又蒙面,我一直不知道你長什么樣子。
——現(xiàn)在我知道你叫靈樂,還……”
我問道:“還什么?”
他笑了笑,低聲認真地說:“還很漂亮,一點都不像老婆婆。”
我表面鎮(zhèn)靜一笑,但扶蘇認真的神情竟讓我感到有幾許不安,甚至有些緊張。
于是我岔開話題道:“既然公子一開始就懷疑我的身份,為什么還讓我進了行宮內部?”
扶蘇有些尷尬地一笑,道:“我本以為只要嚴加監(jiān)視,不動聲色才是最安全的——況且,你只有一個人——顯然,我低估了。”
其實那日,與其說與扶蘇的對峙不分伯仲,不如說因為扶蘇的自信使得他放松了警惕,才讓我有機可趁。
“我還有一個疑問。”
“請說。”
“小卓的易容術應該毫無破綻——公子是怎么懷疑我的?”
扶蘇狡黠一笑,明亮的眼睛里透著戲謔,卻沒有回答。
我卻認真地等著他說些什么,不想與他對視了良久。
這個扶蘇,竟這般輕浮。我不由扭頭避開。
“姑娘的武功應該很好吧——其實,接近你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你氣息均勻,應該是多年習武之人才有的。而當我攙扶你的時候,雖然有衣物喬裝遮擋,卻發(fā)現(xiàn)你雙臂靈巧有力——一個古稀的老人,怎么可能有這樣的身姿和氣息呢?——我就知道多半是易容的。”
扶蘇說這些話的時候,倒是少有的認真。想不到他表面上豁達不羈,其實卻觀察入微——我不禁有些佩服,至少這樣的警惕,可能我也做不到。
“原來是這樣。”我說,“謝謝你如此坦誠。”
我們繼續(xù)向前走去。
“我也對公子坦誠一件事。——我知道那天你是故意放了我的。”
扶蘇有些訝異:“哦?”
我沒有繼續(xù)說什么,而是笑著望了他一眼,他和我都應該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