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躲了,膽小鬼

多來夢里看看我們

-1-

“安安,別跑了安安,小心車啊。”李成在安安后面追著跑,大口喘著粗氣。

安安正往馬路上沖去,一輛車迎面而來,下一秒“噔”的一聲,眼看著一個人飛了出去。李成定在原地愣了幾秒,緊接著三步并兩步沖著人飛的方向跑去。?

看著四腳朝天的安安,李成覺得這段五十米的路好長,腳好重。李成顫顫巍巍地蹲下,腳踩在血泊中,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抱抱他心愛的姑娘。

在崩潰中保持一絲理智,掏出手機想打急救電話,但是手卻不聽話地一直抖。有熱心的市民看見李成慌亂的樣子,“別打了,我打吧,你看看她怎么樣了。”

看著血從安安頭部滲出來,越來越多,李成慌了神。手放在安安腰側比了比,又放在脖子旁比了比,不知道該碰哪里,眼淚一下一下地往下掉,嘴唇顫抖著,“安、安、安安......”

他試探著拉起安安的一只手,就像一個價值連城的瓷器被打碎了,看著一地的碎渣不敢碰。

出事地點離著醫院近,救護車來的比較快。很快現場被圍了起來,醫生護士圍著安安,李成被擠到了一旁,慌得不知所措。透過醫生肩膀的縫隙看著躺在地上的安安,想著她可能只是睡著了。

醫生沉重的話打破了他的幻想,“您是患者家屬吧,患者由于受到重創,很抱歉,宣布死亡。”

猶如五雷轟頂一般,“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安安,安安!”李成掙扎著,看著護士把一床白布從頭到尾蓋在安安身上,歇斯底里地喊著。

李成掙扎著到安安身邊,顫顫巍巍地把安安抱在懷里,就像剛戀愛那般溫柔,“別躲了膽小鬼,你快回來。”眼淚如洪水決堤般不止。

-2-

夢中的李成一下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怔了一會兒。回想夢里的瞬間,不禁打了個寒顫,抹了一把耳邊順著眼角流下的眼淚,此時他的眼里滿是紅血絲和無盡的恐懼。

他起身準備到客廳喝口水,剛拿起水壺,瞄到桌上,緊接著啪一聲水壺摔碎的聲音。

視線停留在桌子上一條略帶血跡的手鏈,以及他女朋友安安手寫的一張便簽——“我再也不想追著你跑了。”

他的手不住地顫抖,低頭看著腳下碎成一片的水壺,和被彈起的玻璃渣嵌入肉里,正在滲血的腳趾。腳趾的痛是真實的,心痛也是,好像那夢不是夢。

李成覺得天旋地轉,腿腳發軟,眼里有奇怪的液體作祟,眼前一片朦朧。他扶著桌子,一步步走向房間,顫抖無力地在床上被褥之間摸索他的手機。

李成打開通信錄,可沒有備注“安安”的通話記錄,他挨個打出數字撥打熟悉的電話號碼,卻被告知是空號,反復確認,無果。

本地實事新聞,一個芝麻大小的事都能上新聞,而沒有一個字有關夢里的那場車禍,無獲。

他又打電話給安安他倆共同的朋友,電話剛被接通,還沒等對方開口,“安安呢,安安怎么樣了?”

顯然電話那邊有點恍惚,“安安是誰?”

“我女朋友,季安安!”李成幾乎怒吼著。

對方反應了一下,“我認識的人里都沒有一個人姓季,你沒打錯...”許是對方又說了幾句,但他一個字也沒聽見。手機滑過頓在耳邊半握的手砸到腳趾上,把嵌在腳趾上的玻璃渣又嵌深了些,他卻不自知。

他想到安安的母親,撿起地上的手機,卻怎么也找不到手機號,甚至前兩天剛聊過的微信都如憑空消失一般。

-3-

李成有些害怕,來回翻動手機找安安存在過的證據。事實是,除了手鏈和便簽,什么都沒有。

照片、短信、手機號,甚至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不記得這個人。甚至有人調侃道:“想妹子想瘋了吧,你小子都幾年沒談戀愛了,上次還是你大學畢業異地戀分手的那個呢。”

李成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低聲呢喃,“這不是夢啊。”

李成想起了什么,抓上鑰匙就跑了出去,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址,催促著司機快點。

到地點后,李成一個箭步連爬到五樓頂樓,“咚咚咚”猛烈的敲門聲驚醒了屋里熟睡的狗,汪汪狂吠。“誰呀,別敲了,門都爛了!”屋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李成刻意緩了緩自己的情緒,表現得不那么狼狽。門被從里面打開,一個不到五十歲的女人探頭,上下打量了一番,眉毛微顰:“你好,你是哪位?”

李成剛組織好的問候如鯁在喉,只剩顫顫巍巍一句,“阿姨,我是...我是李成啊...”

女人不明所以,又仔細看了看,從她見過四十幾年世界的眼睛里重新輸入,從時刻運轉的大腦里不停搜索。

顯然她失敗了,但是看著李成還沒來得及換的拖鞋,和暴露在外的血淋林的腳趾時,她震驚了一下。身為護士和母親,責任感一涌而上:“孩子,我確實不認識你是誰,但是你的腳破了,得去醫院看看。”

女人伸手想拉門把手關上門時,李成一下握住門框,“阿姨,我是你女兒安安的男朋友啊,我們見過的啊。”這句話幾乎顫抖著說出來。

“安安?你瞎說什么呢,我女兒不叫安安,孩子,你找錯人了。”女人又想繼續關門的動作,李成怎會放手,腦子一轉,“那阿姨,您能不能幫幫我?”

女人也害怕這是什么陰謀歹人,但看著血肉模糊的腳趾,她還是抓起門口掛著的鑰匙,領著他下樓,“我工作的醫院就在附近,去醫院吧。”

李成跟著她,不敢作聲,女人問起這是怎么弄的,他壓住心里一萬個問題,“找女朋友,一著急,被杯子砸的。”

女人開始還試探著問幾個問題,見他低頭不語,也沒再問,“男女朋友吵架啊,不要動不動就分手,找到了好好勸勸她,總歸是要一起生活的。”她嘆了口氣,“我閨女也是,動不動和男朋友吵架,一口一個分手吧,我總......”

“阿姨,您真不記得我了嗎,您叫張秀梅對吧,您有兩個孩子,一個叫季安安,一個季嬌嬌。”李成突然打斷了女人的話,試探中帶著焦急。

女人回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李成,上下打探,“你怎么知道我女兒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想干什么!”女人滿是警惕地后退兩步。

李成無奈地笑了笑,“您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之前住院的病人,您和我聊過天。”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驅動嘴角的肌肉向上,擠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笑。

女人半信半疑地走在前面,手里緊緊地握著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緊急呼叫110”。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回頭補了一句,“你記錯了,我就一個女兒。”

-4-

走在馬路邊上,李成正看著這片馬路,聽到女人的話,眼淚如河水決堤一般不止。

就在幾天前他還和安安一起回來吃這個女人做的油燜大蝦,好吃極了。而現在,安安不見了,誰都不記得這個人,就像從沒來過一樣。

接下來的五分鐘,兩人一路沉默到醫院。李成看著張秀梅悠閑熟絡地和醫院人員打招呼,心想:“如果你知道你的女兒存在過卻因我出車禍,你該有多難過。”

李成跟著她來到一間空出來的治療室,張秀梅換上工作服幫他簡單清理治療。邊治療邊說,“工作幾十年了,好些人我都不記得了,你是怎么能找到我家里的?你要是圖謀不軌,在這我也不怕你,一下就把你抓起來。”

李成無奈地看著張秀梅,“那您為什么現在還要幫我治療呢?”

張秀梅正拿鑷子把玻璃渣從血肉里拿出來,疼得李成倒吸涼氣,“醫者仁心,該交錢的一分錢不能少!”

她態度強硬,正氣十足。她們母女的性格簡直如出一轍,安安也是,總想人性本善,正義拯救世界,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人心險惡。

李成有些失神,還是張秀梅拍了拍他才回過神來,“別沾水,去藥店買點消炎藥,三天以后來換藥,走吧。”說著,張秀梅拿起消毒用品就要走。

“阿姨,謝謝您。”在張秀梅背對著他的方向,不知表達的是哪種感情。而后自顧自地低估了一句,“又想吃您做的油燜大蝦了。”話很輕,也不知道被張秀梅聽到了沒有。

張秀梅愣了一下,只是一下,幾十年的工作經常被人有心感謝,欣慰且溫暖。對于這個突然闖入的毛頭小子雖有心提防,但總有些說不出來的熟悉,還有他所說的“安安”。張秀梅側臉擺出了職業微笑的樣子。

-5-

李成從醫院打車回家,看著一路的風景都是原來的風景,路也都是之前走過的路,就是身邊少了一個人。

離家近的一家商場,出現了一面大大的牌子,上面掛著泡泡瑪特的標識,他示意司機停車在商場附近。

安安很喜歡泡泡瑪特,但是之前這個商場只有娃娃機,每次只能坐半小時地鐵去別的商場的實體店。李成還抱怨,“這些東西在哪買不一樣,還要在店里買。”雖然偶爾抱怨,但也總會陪她一起。

剛開始他只以為安安覺著好看而已,后來他慢慢地發現,安安每次心情很不好的時候就張羅要抽盲盒,似乎就像她的精神寄托一般。

起初他理解她,陪伴她。而隨著生活工作各種壓力,李成下班只想在家放松休息,打打游戲,偶爾忽略了安安的小情緒。

想著想著,他已經走到店里,一眼就看到了一旁的那個限量款大娃的屏幕圖。李成猛地想起了什么,指著問店員,“那個,那個被買走了嗎?”

店員有些被嚇到,“我幫您查一下。”

李站在柜臺前,手握地冒了汗。“抱歉先生,我們這個是需要提前抽簽才有資格購買的,目前已經被買走了。今天剛好是提貨,但是是在另一個商場提貨。”

“哪個商場?”李成略顯焦急。

“鑫百商場。”店員話音剛落,李成撒腿就跑,這不就是之前他們常去的那家。

前段時間的某一天,安安異常興奮地打電話給他,說她抽中了一個大娃。李成并沒有和他一起興奮,因為那天他的失誤,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升職組長的資格。

安安下班想叫李成陪她一起去抽盲盒,說運氣一定很好。無處宣泄的他和安安大吵了一架,他摔門就走。

第二天剛好是情人節,他回來時帶了那條的手鏈回來賠禮道歉。他知道道歉一定管用,知道他們都只是小打小鬧,終究離不開彼此。

李成上了一輛出租車,讓給司機盡快到。李成開著窗戶,感受的秋天的涼風,思緒飄到很久,很久。“安安當時應該很難過吧,她可能還沒消氣才躲起來的。等我幫她拿到大娃,哄她開心,她想什么時候去我都陪她......”

-6-

車子開到商場附近,這條路似乎異常熟悉,不是每次來的熟悉,似乎是在夢里見過。

顧不了太多,三步并兩步飛奔進商場里的店鋪,“您好,您好,我來拿我抽中的新款的大娃。”李成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口喘著粗氣。

店員微笑著,“先生,您慢慢來,您抽中的是哪款?”

“就這個,就這個!”李成指著屏幕海報。

兩個店員面面相覷,又望了望店鋪門口的方向。

“先生,我看一下您的訂單。”其中一個店員低頭查驗電腦,一個店員從柜臺里走了出去。

李成焦急地打開手機,他記得安安發給他了抽中頁面。打開微信習慣性找置頂發現,壓根沒有這個微信聯系人。

“我女朋友抽中的,我沒有信息,您幫我看一下,是不是叫季安安!”他仍就堅定。

店員左右看了看,這時另一個店員也回來了,兩人附耳說了兩句,店員笑著:“抱歉先生,您應該是記錯了,這款中獎的客戶剛剛拿走,您的應該不是這款。”雖然客氣,但店員對他們的工作自信且堅定,萬不會弄錯限量的產品。

“那位先生剛剛拿走哦。”店員伸手指向前方——有幾個人圍作一團,正投去羨慕的眼光一頓拍照。

李成回頭看,向著人群而去。穿過縫隙,看著一個男人抱著和屏幕海報上一樣的大娃,旁邊的女生拎著一袋子的盲盒幸福地笑著,想起安安抽到喜歡的盲盒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李成走到男人旁邊,“兄弟,我加錢,你能賣給我嗎?”聲音似有些顫抖。

男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成,禮貌地笑著說:“我女朋友喜歡,多少錢也不賣。”說完一只手抱著大娃,一只手牽著女朋友準備要走。

一向沉穩的李成如失控一般,一下抓住男人的肩膀,“賣給我吧,多少錢,你開價!”似懇求,又有不容拒絕的堅定。

男人都對被人一把從身后握住肩膀的動作感到敏感,似帶有挑釁。原本還對著旁邊女孩溫柔以對,突然一改面貌,眉頭緊皺,回頭瞪著李成,“干什么,都說了我不賣!”

李成也毫不畏懼,“我給你加多少錢都可以!”李成語氣依舊強硬,但沒有要一較高下的氣勢,他只想要男人懷里的那只大娃。

男人許是想在心愛女孩面前表現一番,把大娃交到旁邊女孩的手里,擼起襯衫袖子。旁邊已經圍起了一圈人,店員上前勸和,一人拉著李成,一人半抱的姿勢攔住男人。

“先生,我們的限量款不定期都會有的,您喜歡也不能奪人所愛不是......”

“先生,先生別生氣,這樣,您要不帶著女朋友先走好吧......”加上旁邊的熱心市民一言一語地相勸。

李成情緒突然難以受控,掙開店員的拉扯,“我他媽那是我女朋友抽中的,怎么現在就成他的了,我他媽我女朋友咋就誰也不記得她了!”語無倫次地說著,大滴的眼淚往下掉。

買走大娃的男人剛走遠幾步,聽到動靜又回頭準備向李成走去,還好被女朋友拉住,而后怒吼,“你他媽女朋友死了吧!”

李成聞言,臉色更冷了。一下沖破人群,任誰都攔不住,只見一下秒抱著大娃的男人連娃帶人摔倒在地。男人被惹急了,東倒西歪,連滾帶爬地起來,罵罵咧咧地準備揮舞拳頭,李成咬著后槽牙又是一拳 。

而后李成垂著頭,不緊不慢地往出口走去,如丟魂的僵尸一般。李成的腦子里久久回蕩著“你女朋友死了......”

-7-

天已經暗下來了,李成看著路邊亮起的路燈失了神,一輛閃燈而過的120救護車似是勾走了魂魄。

李成往救護車走的方向走去,看到一個小公園,有些熟悉。

想起來了,他的夢里就是這!

昨天他還陪安安抽盲盒來的,而安安似是沒有什么興趣一樣,有氣無力地拿起一個又一個。李成看著同樣無精打采的安安,強按煩躁,“不知道買什么就別買了,攢點錢等著來拿大娃吧。”

李成本來只是不耐煩地發發牢騷,只見安安真的聽話地放下手里的盲盒。放在以前,想讓她空手而歸,那是不可能的。

安安抬頭對他笑了笑,“李成,我好累啊。我發現我已經在你身后追著你跑了好久了,跑累了。”

李成一下摸不著頭腦,“什么追著我跑,你在說什么?”李成似是感覺到安安的不對勁,語氣柔和了不少,順了一下擋在安安眼角的頭發,才發現她的眼里盈著淚。

“安安,你到底怎么了?”李成有些無措。

安安沒有說話,慢慢悠悠走出了商場。李成沒有說話,只是跟在她身后,心情也愈是煩躁,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對,想著許是他最近對安安的態度不太好。

安安逆著回家的方向而走,李成走到安安身邊,拉住她的手,“回去吧,太晚了,是我錯了,乖啊。”

安安沒有停下,雖是被李成牽著,也是安安主導著方向。走到不遠處的公園,安安停下,看嘈雜的街道,來往忙碌的車輛,李成從側面看到她在笑。順著安安的角度看過去,是一個普通的小公園。

安安突然撒開了李成的手,跑向對面的公園,逆路而行。李成眼看著似發瘋般的安安,跟在后面大喊她的名字,而安安似著迷般不管不顧,沖向了“極樂公園”。

-8-

身后的汽笛聲提醒李成現在是現實世界,一個沒人記得安安存在過的現實世界。

看著平常如此的馬路,李成問了問身邊散步遛彎的大爺,“大爺,請問昨天這昨天是出車禍了嗎?”

大爺看了看李成手指的方向,思考幾秒,“沒有啊,我天天遛彎,昨天就在公園陪我小孫女玩了好久,今天也沒聽說有車禍啊。”

李成禮貌謝過后,嘴角上揚,搖了搖頭,“安安,你到底是只想讓我記得你,還是我忘不掉你。”李成在原地站了兩個小時,直勾勾看著夢里車禍的方向,閃過安安失望的表情,懊悔自己的過錯。

折騰了一天,李成到家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根煙抽了起來,手里抓著安安留下的紙條。

不知幾時,李成倚著沙發上睡著了。

“別去了,你找不到我的。”安安的聲音在屋里響起。

剛被玻璃渣扎破腳的李成突然慌亂,環繞屋子四處尋找,“安安,你在哪,安安,別鬧了!”

安安輕笑,“我不一直在這兒,”此時她是桌上那條手鏈上的一滴血,就站在他面前,而他什么也看不見。就像從前她眼里盈滿的眼淚,而他察覺不到她的難過。

“李成,我好累啊。”安安聲音疲憊,而李成還在仰頭四處尋找,“安安,我就在這呢,有什么事你出來,我們一起承擔好嗎?”

“好啊,可是我回不來了,我再也不想追著你跑了。”

“安安,你不想追著我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告訴我好嗎,我一定改。”李成像個犯錯的孩子道歉一般。

“李成,你真的變了。不是你不愛我,是我們都覺得彼此是最重要的人,不會離開的人,把最壞的脾氣留給最親近的人。”安安嘆了口氣,“你知道我很喜歡娃娃,開始你陪我熱愛,陪我快樂,后來你是覺得我什么委屈到那都會煙消云散嗎?”

李成被問得有些懵,輕皺眉頭。

安安伸手碰了碰他的眉間,卻瞬間穿透了李成的身體,她依然笑著。“我依然難過。”

李成聞言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安安并不是在被娃娃治愈,“可我怎么看到你每次覺得蠻開心?”像是平時對話一般真實,卻是在不同時空世界。

“是嗎,那你開心嗎?”安安突然哽咽。

李成頓了頓,“開心嗎?”像是在問他自己。

看著手里的項鏈搖了搖頭,“原來我一直不了解你,我以為你沒心沒肺,抱著幾個娃娃能開心好久。

安安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掉到半空又突然消失,原來她真的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了。

“是,其實剛開始開心是真的,后來難過也是真的。我發現我們之間越來越親密,也伴著承受彼此更多的壞脾氣。你的工作我不懂,但我想幫你,想陪你。”

“時間長了,我發現我好像不能治愈你了,我想試著了解你的難過,但你什么也不愿意和我說。每次和我去買娃娃也是敷衍,我覺得是不是我們就差不多走到這了。”

“出事那天,我看見你寧愿和別人分享你的難過,你都不愿意在安靜的出租車上和我說句話。所以在你那么不耐煩地和我一起從商場出來的時候我沒有說話。”

“車禍不是我早有預謀,只是看著那個公園就想去走走,看著那輛明明可以躲過的車,我只想奔它而去。在沒有完全失去意識的時候,我不想掙扎,只想就感受著血液涌出,好好睡上一覺。”

李成臉上布滿了眼淚。這些他竟絲毫不知,那天和同事抱怨是兩個人工作沖突影響進度,想著怎么彌補,也是煩躁的很。殊不知旁邊一直假裝激動開心的安安已經毫不覺察地“離開倒計時”了。

-9-

“安安,你還能回來嗎?”李成似懇求一般,“我們就像從前那樣激勵進步,嗯?你不疼嗎,你不怕黑嗎,我不在誰保護你呢?”

安安看著他扎破的腳趾搖了搖頭,“你看地上的杯子,還能撿起來嗎?”安安嘆了口氣,“我該走了,你要好好生活。”說著伸手摸了摸李成淚流滿面的臉,結果同是被透明般穿透。

李成猛地抬頭,想伸手抓住,但什么也沒有,也不知道朝哪個方向抓,只能在空氣中胡亂伸手攥拳,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安安,你別走,安安,你聽到沒有啊!”

安安看著李成狼狽的樣子,背過身抽噎了兩下,再也不敢回頭地穿過門走了,“這次,我終于不用追著你跑了。”

李成在夢里崩潰著尋找著,突然掙扎著睜開眼睛,看著空白的天花板,伸手摸了摸臉上滑過地淚珠和身上的毛毯。

現在外面天黑著,他想著她得多害怕。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準備去找她,腳上的疼痛提醒他——無處可尋。

怎么留住一個要走的人,怎么找到一個不存在的人。

-10-

李成在沙發上坐了一夜,摩挲著那條手鏈——那是情人節他送給她的,為了一條手鏈他幾乎掏光了大半積蓄。

他騙她手鏈很便宜,后來偶然聽到安安和朋友聊起李成為了一條手鏈過得拮據,他才知道,其實她一直什么都知道。她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保護他的感受,排解他的難過。

這一夜,李成回想著那些最細小被埋藏的記憶,好似她一直在遷就他。那些看似他一句認錯就能得到原諒的小事,許是在她心里扎了根。

“你可能真的不想追著我跑了。只有我記得你,不是你懲罰我讓我記得,是我忘不掉你啊。”

他看著悄悄升起的太陽,想起他們在一起這么久還沒一起看過日出日落,想起了那一點一滴的虧欠。而現在,再多對不起,都換不來一眼對視,最珍貴的都留在了回憶里,和她不再來的夢里。

“膽小鬼,外面太黑了,害怕就回來......”

為什么人都在無法挽回的時候才會珍惜在一起一點一滴的回憶,才想對曾經說句抱歉。

-11-

同夜亦有人無眠——張秀梅。

安安走前去媽媽夢里“躺”了好久,從哪里來從哪里離開。

在媽媽夢里,不像和李成那么多話說,她靜靜躺在媽媽懷里,被媽媽抱著。伸手一下一下地撫摸媽媽臉上愈加深厚的皺紋,就像未出生時媽媽隔著肚皮輕撫她般溫柔。

安安在媽媽閉眼休憩了一會,長大以后就沒有再這樣在媽媽懷里被抱著了。

“媽媽,抱歉讓您和爸爸、妹妹都忘了我,我想省去你們的難過。我從這里來,也從這里走,下輩子我們再遇見。”安安微笑著摸了摸媽媽的肚皮,從媽媽身邊起來,看著媽媽熟睡的樣子,淚如泉涌一般。

安安不舍地站在門口,三步一回頭地看著兩張熟悉親密的面孔,直到她消失不見。

張秀梅終于強忍不住眼里的淚,如河水決堤一般嗚咽,怕被安爸發覺,死死地咬著彎曲的手指。

從李成來找她,聽到“安安”這個名字的時候,張秀梅心里就如剜肉后的疼痛被撒上鹽水一般難耐。可她努力想也想不起,這人到底是誰。

而后聽到李成輕語的油燜大蝦,讓她腹部如觸電般酥酥麻麻了一下,似乎真的少了什么。

張秀梅真實記憶里只生產過一次,生下了嬌嬌,是剖腹產,有一道刀疤。

而她忘記的是,安安是順產,沒有刀疤。但是母親怎么會忘記她懷胎十月的感覺,母女連心的存在呢。

她問安父、問嬌嬌,都說她是在夢里還沒醒。而張秀梅的感覺愈發強烈,越來越堅信,是她們都忘了,不是她沒來過。

傍晚看著夕陽西下,她做了一頓油燜大蝦。一頓飯下來,只有張秀梅吃了一只蝦——嬌嬌海鮮過敏,安父控制飲食不食油膩。

明明是一道幾乎沒做過的飯食,怎么做起來輕車熟路的。她更加堅信,一定有一個不一樣的存在存在過。

安安來的時候,她正失眠醒著,正沉思在這個“安安”到底是誰,為什么不記得了。

安安躺在她懷里,張秀梅不似李成一般聽到聲音,而能感受到一股微風埋進她懷里。膽小的張秀梅卻覺得甚是安心,就如初生嬰兒躺在懷里一般。

安安休憩的一會,她本也安心地昏昏欲睡。感受著一股暖流劃過肚皮的時候一下精神了起來,就如孕期媽媽感受肚子里的孩子活動一般。和安安在耳邊極輕的話她都聽到了,但她沒有作聲,熱淚盈在眼眶里好久,好燙。

“走到哪里,你流著我的血液,我們曾是一體。你想我們都忘了你,可我的身體記得你,依舊能感受你的溫度。我繼續保守你的秘密,你多來媽媽夢里看看,我怕年紀大了忘了你的樣子,我的孩子。

張秀梅從那天起,每天在本子上寫下一句話放在床頭,送給安安,來時一眼就能看到她最愛的紫色本子。

-12-

李成三天后如期來換藥,特意刮了邋遢的胡茬,戴了眼鏡遮了遮紅腫的眼睛。

醫院里張秀梅無事坐在分診臺出神,直到李成一聲“阿姨”,把她拉了回來。她看向李成的眼神突然閃了光,雖然記不起他和安安的故事,但是世界上只有這兩個人記得的一個人,似是“親人相認”般感動。

張秀梅緩了緩神,笑了笑,“來換藥了。”

李成看著似是去安安家里時張秀梅對他的樣子,想著“莫不是她還記得?”

李成禮貌問候,沒多作聲,看著幾天就蒼老消瘦一圈的張秀梅為他換藥,試探著問:“我可以認您作干媽嗎?”

張秀梅的手頓住了,眼淚一滴兩滴落在橡膠手套上,又滑到李成腳背上。她低著頭點了點頭,哽咽了兩下沒作聲,李成瞬間也繃不住了,“干媽。”

張秀梅緩了緩,抬頭望了望李成,“中午來家里,干媽給你做油燜大蝦。”

李成先是頓了一下,然后使勁點了點頭,“好!”

安安,你看,仍有人記得你來過,也有人覺得你沒走。你的媽媽我來當做我們的媽媽照顧;你的愛人我來當做我的女婿來疼愛,還有你們倆最愛的油燜大蝦。

膽小鬼,你躲去哪里都有人記得你,多來夢里看一看。要記得藏好了,下輩子還能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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