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人總喜歡拿記憶做文章。記憶,可以重拾愛情(《初戀五十次》)、找尋自我(《記憶碎片》);可以成就英雄(《全面回憶》),或是循環悲劇(《蝴蝶效應》)。到了查理·考夫曼這里,他總會為自己的劇本加上一些哲學意味,從《成為約翰·馬爾科維奇》、《改編劇本》,到去年同時入圍奧斯卡和金球獎的動畫《失常》,還有這部為愛情里注入科幻的《暖暖內含光》。
記憶刪除,這大概是剛離開一段感情的人最想運用的技術了吧,但是刪除了記憶,就真的可以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嗎?通過與之關聯的實物來為記憶標注打點,再殺死相應的腦細胞,這樣的簡單冰冷的方法能夠讓人從各種痛苦中解脫嗎?
查理·考夫曼的劇本總是在敘事技巧上出人意料,利用熟悉的生活化場景,加上稍微超脫現實的想象,形成了他獨有的敘事結構,但他的故事又不會離現實太遠,利用情感的反饋把古怪的想法落于異化的生活。《暖暖內含光》里,明朗的敘事主線在繁復的時間、空間游戲中,始終能夠讓觀眾保留對故事后續發展的探索欲。
在開頭的一小段情節中,查理·考夫曼將其處理和模糊成一對男女初次相遇,便互相吸引。雖然其中充滿了偶然和不合理性,如果能夠關注到其中的一些細節和對話,就能感覺出兩人存在某種聯系。車身的劃痕、筆記本上的畫、在火車上關于發色和性格的討論,都為之后出現的故事埋下了伏筆。
直接提到婚姻層面,表現出了兩人性格上的特點,熱烈沖動的Clem讓人略有驚訝,內向的Joel這一天不同尋常的舉動和對Clem提議的迎合也讓觀眾不解。隨著兩人躺著冰面上看星座情節迅速推進,仿佛一段突如其來愛情的即將實現。這時,片名和主創伴隨著車里扔掉的磁帶和顫抖的手出現,畫面色調變暗,后續的故事將為之前的倒敘做出一個意料之外的解釋。
在說明了Clem刪除記憶的原因之后,劇情就進入了Joel刪除記憶手術的漫長一夜。從這里開始線索分為了兩條,一是現實中Joel房間里為他施行手術的幾位診所工作者,時間是正常向前發展的;另一條是睡夢中的Joel,他正在不斷回溯以往記憶中與Clem經歷的種種,這些倒敘的場景里又會不時亂入另一空間里診所工作者的交談。看似出現的時間、空間的交疊在Joel記憶中造成混亂,其實每一處處理都是經過精心設計。
記憶的刪除在畫面里是通過物件的坍塌或是消失來呈現的,而這些物體在記憶中是以實體存在的。所以我們可以看到Joel身處記憶中,能夠隨意來去,當他感到混亂時就會被困在循環的空間里,他在尋找聲音來源的時候身體和電視畫面完美重合,也巧妙的表明了在刪除到某一段記憶時,Joel也同時身處在這段記憶之中。
在Patrick利用筆記和禮物討好Clem時,記憶刪除也正好進行到兩人在查爾斯河上。Joel想要保留情感最為深沉的一段,于是開始劇情戲劇性的轉變,一片黑暗的冰面上,舞臺的追光燈如同監獄探照燈般追逐著想要帶著Clem逃走的Joel,通過Joel的態度變化,故事主線已經轉變為如何保留對愛情的記憶,甚至對刪除記憶本身感到后悔。Clem提出的逃到記憶中沒有她的部分,就可以躲過刪除,這一游戲程序般的逃亡設定充滿了孩童般的浪漫主義。
幾段氣氛輕松的逃亡里,兩人躲到Joel童年的各處,各種羞恥的記憶是對Clem曾說的兩人之間不夠坦白,所以才通過這些場景來暗喻Joel的轉變。直到醫生出現,用藥物把Joel拉回待刪除記憶中。
另一方面,現實中,Howard醫生、Mary、Stan和醫生夫人錯綜復雜的情感關系,揭開了Mary記憶曾被刪除的事,從一個層面表明了,即使記憶被刪除,人也是會再次陷入同樣的情感之中。在Mary找回自己刪除記憶時的錄音磁帶,聽到痛哭流涕,我們是否可以認為,找回曾經刪除的記憶,只會為當初的選擇后悔。
記憶的刪除也終于來到了兩人的初次相遇,蒙太克的沙灘,Joel第一次畫下的背影,曾經在Clem的沖動前逃走的他這一次選擇了回去,“假裝我們曾經告別過一樣”。記憶中的Clem只是按照Joel的主觀想象去行動的,當他開始后悔刪除記憶時,就開始了潛意識里對技術和藥物的反抗,即使可能徒勞無功。
當Clem說出“到蒙太克來找我”,回程的車開過記憶中的每一個場景,起床后的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沖上了那趟開往沙灘的火車。而在那里,有著Clem在等他相遇,不知道是否她在刪除記憶時,也借Joel之口在腦海深處留下了“蒙太克”這一印記。
如果影片結束在此刻,缺少了兩人聽到對方消除記憶錄音的段落,一定會失色不少。就像童話故事的后續發展不會出現日常生活一樣,兩人互相的不滿并沒有解決,Clem哭著說“以后我還是會對你厭倦”,聽到經歷一夜逃亡的Joel那句“Okay”,整個故事才將愛情和生活完成了統一。
電影不是簡單“愛情至上”,查理·考夫曼用一個愛情中經常會提到的概念,完成了一場對情感和自我意識的剖析。
在軟科幻題材下,“我仍認為你會回來拯救我的一生,即使我們都忘記了彼此”,始終處于“記憶”這個虛幻世界里構造的情感救贖,才是打動每個現在、或者曾經身處愛情之人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