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餓(我)回來咧!
吃貨的靈魂是靠美食滋養的,吃貨的思維是由美食串接的,比如我,腦子里常常跳躍著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里一個妙不可言的鏡頭:
大概是類似于蚵仔煎之類的東東,在鐵板燒上接受自己的成人禮,滋滋的熱氣中,雞蛋、蔥花等配料已油香四溢,一個個穩重的貝殼也聽到了命運的召喚,啪啪啪地張開了嘴……
這哪里是靜態的食物,分別是大千世界搖曳和妖嬈的片斷,美食都自帶這種潛質,比如陜西油潑面那“滋拉”的一聲:
鐵鍋,火旺,油煎,煎到什么程度,冒大氣才行,旁邊一個海碗,碼成一堆的寬面條已屏息等候多時,面條頂上有一撮干辣子,這辣椒絕對不能是成粉末狀的辣面,而是至少要保證辣椒子的完整,此時將鍋里的煎油淋入,伴隨著“滋拉”的聲響,椒香、麥香迅速飄散,著急去挑逗食客的味蕾……
秦人戀家,秦人好面,除了油潑面,還有哨子面、菠菜面、剪刀面、驢蹄子面、大刀面、窩窩面、旗花面、削筋面......當然這里的秦人,特指關中(陜西中部)人。外界展示陜西的元素通常是信天游和羊毛肚巾,其實大大謬也,這是專屬于陜西北部黃土高原的標致,據說陜北人是匈奴的后裔,因此擅烹雜糧和羊肉,而除了關中和陜北,陜西還有溫潤水秀的陜南地區,這里與四川、湖北接攘,語言嬌嗲,人們好食米飯、臘肉和水產。關中、陜北、陜南三地,各具特色,大相徑庭。
很多關中人從外地返回,還未等洗去風塵,就急吼吼地先吃面,端著碗,就著生蒜,滋溜滋熘地吸完一整碗,待到額頭冒汗,再擲地有聲地撂下一句:
餓(陜西方言,我)回來咧!
2.你懂個錘子
走過不少地方,也品嘗過不少面,牛肉面、擔擔面、小面、鱔爆面、陽春面、刀魚面、骨湯面、冷面.....,但在關中人心中,這些面食花拳秀腿,嘗嘗可以,陜西本土的面食才值得一生相伴。
四川有句話:娶女娶相貌,吃面吃調料。到重慶旅游時,眼見小面店老板的勺子在十幾調料碗中上下翻飛,然后從桌底的袋子中隨意揪一把面下鍋,不禁感慨:如此隆重的調料,如此潦草的面條,不好,不好!
我也一直很奇怪,為什么會有海鮮面,云吞面這樣奇怪的物種,海鮮高貴矜持,云吞內藏玄機,把它們和樸素的面搭配在一起,完全就是貌合神離的“拉郎配”。
陜西的面,沒有復雜的佐料,沒有昂貴的配料,沒有奢華的湯頭,有時簡單到只放鹽、醋、辣子,就算是湯頭比較考究的歧山臊子面,也不過是會用到豬肉、黃花這些食材。有人說,這是因為關中盛產小麥,面粉本身的品質好,可我覺得在這個物流高度發達的時代,這根本不是理由,超市里高筋粉,中筋粉,低筋粉,特級粉,雪花粉琳瑯滿目,任君選擇,但唯有陜西人只寄情于面本身,任光陰流轉,這種深情仍如初戀般投入,如宗教般神圣。
好在面粉最逆來順受,配合著水份、溫度、時間、力道等元素,就能產生無數種玄妙的變化,什么時候該硬,什么時該軟,什么時候要搟,什么時候要醒,通過口傳心授,成了的味覺密碼。執拗的陜西人通過這些密碼的傳承和沉淀在血液里的本真與激情,做出了一道道簡約純粹的面食。
這碗面出現在了很多西部影視劇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由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白鹿原》中,有夫之婦小娥和長工兒子黑娃私奔,雙雙被千夫所指,他倆蝸居在村子中最破的一口窯洞里,卻日日甘之如饸。進步青年鹿兆鵬來探望他們,小蛾用長得像胳膊似的筷子把面挑到了像盆一樣的碗里,天真地問:哥,你說信了共產主義能進祠堂不?
小蛾最終沒能獲得救贖,可她的聲音一直在古老的土地上回蕩,正如《白鹿原》這部展示關中百余年滄桑巨變的著作,必將傳世而不朽。
已故陜西作家,《白鹿原》作者陳忠實先生生前暗暗發誓,自己要留一部死后可以當帎頭的書,他苦心孤詣,終于得償所愿,在追悼會上他頭枕小說《白鹿原》,安然長眠。
先生生前,曾有位高官居高臨下地說:怎么在《白鹿原》之后就再不寫了,要體驗生活要學習講話精神,出新作品嗎!
陳老的回復只有一句:你懂個錘子!
3.赳赳老秦 還我河山 血不流干 死不休戰
這樣的陜西面和陜西人,是不是讓你覺得有些直白和彪悍?
越簡約越灑脫,越純粹越包容,越樸拙越大氣,這塊土地對接和孕育的,是中華青春期的文明。
戰國時秦軍士兵高喊,“赴赴老秦,還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曾有朋友問我,那個時代為什么總稱“老秦人”,加個老字,有何特殊的意味?是啊,“楚人尚紅,秦人尚黑”,又黑又老,是不是沉郁且滄桑。
恰恰相反,那時的秦國,激蕩著無可比擬的青春氣息,春秋戰國,群雄并起,百家爭鳴,燦若繁星。秦孝公勵精圖治,求賢若渴,與法家商鞅徹夜常談,力推新政。在電視劇《大秦帝國》中,秦孝公想把自己的妹妹熒玉嫁給商鞅,他的母親責怪他,難道把妹妹也當成了變法的棋子。秦孝公說:變法是大業,我是棋子亦無妨!
赤誠之心,九死不悔。既成就了君臣佳話,也拉開了霸業序幕。爾后的時代,更旖旎更嫵媚,有北宋蔡京家需十幾道工序的包子,也有明清揚州鹽商窮奢極欲的家宴,但也有精致利己的文官集團和“存天理滅人欲”的宋明理學,中華文明的青春,已一去不返!
4.面食自信與文化自信
前段時間,著名財經評論員葉檀在網上發文-《我眼中最無前途的十個中國城市》,打開文章前,我在心中碎碎念,不要有西安,也不能有西安,看到果真沒有,先是大喜,然后是竊笑,我不是一向覺得老陜那“一根筋”的自信如同井底之蛙么?現在怎么也被傳染了?
或許是因為陜西要設立自貿試驗區,或許西安是鄭徐高鐵開通后受益最大的城市,或許這種有些偏執的自信已通過一碗碗面,先傳至味蕾,在深藏于心。
不過対于一個吃貨來說,這些宏大的問題先不想了,克利麻差(陜西方言,迅速的竟思),上碗面,辣子調紅醋調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