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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

我認為，作為寫作者，不論文章閱讀量多少，既然拿出來給人讀，文字和故事還是應該力求精致和完善些比較好吧。

不論什么行當，想做好的話，我認為必須解決態度問題。

態度決定一切。

一個工作，你要么不干，要干，就該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

所以，我給自己尋找到一個標桿——金庸小說。

我手頭恰巧有兩套不同版本的《金庸作品集》。

一套是1994年三聯版，也就是金庸小說的大陸流行版。

另一套是2002年第三次修訂后的廣州版。

我決定對照兩種版本，開始細讀金庸，目的主要不再是娛樂，而是學習寫作。

我決定從影響最大的《射雕》讀起，目前已讀完第一回《風雪驚變》。

同一作品的兩個版本參照閱讀，這是我的首次嘗試，結果頗有收獲。

我做了一個總結，在此與大家分享一下。

如果你也是從事寫作的朋友，希望對你的寫作有幫助。

也許你并不從事寫作，那么，金庸的敬業精神，或許對你有所啟發。

正文

（1）

金庸小說修改之頻繁可謂天下皆知。

至于為什么要不斷地修改，金庸自己說，原因主要是兩方面——

其一是文字上改正錯字、漏字等。

其二是情節上補正、改寫。

不過，依我看，還需要去除敘事細節上的硬傷，譬如地名、服飾、年齡之類。

此外，還有標點符號的錯用，以及自然段的重新劃分，等等。

下面就讓我結合對《射雕》第一回《風雪驚變》的細讀，和大家探討一下。

（2）

先說文字上的錯與漏。

錯字——

出現最多的錯字是“的”與“地”兩個字的錯用。

譬如全書開頭第一句：

“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海。”

這里的“的”，該用“地”。

在新修版中，這樣的錯誤，金庸先生老老實實地全部改正過來——

在第一回一共改正了19處。

再舉個例子吧——仍是全書開頭，

“......男男女女和十幾個小孩，正自聚精會神的聽著一個瘦削的老者說話。”

當然，也有該用“的”而錯用了“地”的情況——

“四下里都白茫茫地，......卻見一對板門關得緊緊地，酒簾也收了起來。”（三聯版第15頁）

除了副詞的錯用，還有其它錯字，如第6頁：

“提起狼牙棒，一棒一個，又都了帳”（賬）。

以及同一頁的：

“將兩片梨花木板拍拍拍的亂敲一陣，......”（啪、地），等等。

漏字——第六頁：

“葉老漢和（葉）媽媽嚇得呆了，......”

（3）

情節上的補正、改寫。

本回書中，主要有兩處較大的情節上的補正與改寫。

首先是對傻姑的補寫。

在三聯版中，傻姑小時候從來沒出現過，這是很多讀者向作者指出過的明顯漏洞。

金庸在新版中進行了補寫，譬如傻姑的第一次登場——

“只聽得門外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叫道：‘我殺老虎，殺三只老虎給爹下酒！老虎來啦，老虎來啦！’......那雄雞飛撲著逃了出門。那女孩挺火叉追了出去。”——全段213字。

后面另有三次關于傻姑的補寫，分別是47字、51字和130字。

第三次非正面描寫，而是通過包惜弱之口，交代了她如何將傻姑送至紅梅村，托她母親照料。

而此時曲靈風應當已經與大內高手在密室中同歸于盡。

另外是將李萍“增補”為丘處機殺賊現場的“目擊者”。

三聯版中因李萍懷有身孕，未能參加聚會，便錯過了這場好戲。

——“郭嘯天見菜好，三人吃得熱鬧，回家去把妻子也拉了來。”

——當丘處機拋出人頭，包惜弱逃進內堂，“李萍也跟了進去。”

——后面指腹為婚一場，李萍順理成章也在現場。

不過，評論家陳墨先生認為關于李萍的改寫改出了新的問題，即當包惜弱觀戰為丈夫楊鐵心擔憂時，改寫后李萍也在，卻未提及李萍為郭嘯天擔心。

此外則是一些較小的細節上的補寫。

譬如官兵圍捕郭、楊一段——

楊鐵心準備帶妻子沖出重圍之前，作者寫道：

“他一身武藝，......這時臨危不亂，（從壁上摘下長弓，斜負在背上，在腰間）掛上箭袋，握住妻子右手。”

增加的動作細節，完善了敘事，也更加豐富了人物形象。

（4）

再說硬傷。

歷史地名——43頁：

“當晚兩人在硤石鎮一家客店中宿歇，......”改后則是烏墩鎮。

河流名稱——43頁：

“咱們只要過得長江，就沒多大危險了。”改后是淮河。

動物名稱——11頁：

“......只盼有只野豬或是黃麖夜里出來覓食。”改后是黃猄。

服飾描寫——5頁：

“那說話人五十來歲年紀，一件青布長袍早洗得褪成了藍灰色。”改后是藍灰帶白。

年齡描寫——9頁：

“這曲三瞧他容貌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改后是還只四十上下年紀。

（5）

標點符號——

6頁——“......服侍眾位看官這一段說話，叫做‘葉三姐節烈記’。”改后是《葉三姐節烈記》。

增加段落——

“楊鐵心心想我們好意請你喝酒，你這道人卻恁地無禮，當下揚頭不睬。郭嘯天抱拳道：‘我們兄弟正自烤火飲酒，見道長冒寒獨行，斗膽相邀，沖撞莫怪。’那道人雙眼一翻，......”

“那道人雙眼一翻,......”改后另成一個自然段。

調整語序——

7頁——

“......江南花花世界，遍地皆是金銀，放眼但見美女，”改后變成放眼但見美女，遍地皆是金銀。

語言瘦身——

27頁——

“楊家的后院里自然也是小鳥小獸的天下了”改后是：楊家后院自然也是小鳥小獸的天下了。

（6）

很遺憾，金庸先生以八十高齡精益求精地修改自己的小說，卻仍有許多地方如他本人所言，有“失誤和不足之處。”

例如——郭嘯天臨終前對楊鐵心說道：

“兄弟，你去救你弟婦與你嫂子，我......”這里的你字新版未刪去，它明顯是多余的。

完美是一個可以無限接近的東西，它的存在價值，就是為追求者提供目標和動力。

對每一個作者而言，追求作品的完美應是一輩子的事情，這不僅是對自己的名譽和個人品牌負責，也是對讀者負責。

金庸先生說過，再過十年，他還要再改自己的作品！

對自己作品反復修改、活到老改到老的金庸先生，是每個寫作者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