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家簡陋的沙縣小吃吃完飯出來,已經是晚上9點,柏油路面上散發出的熱騰騰的蒸汽,灼的臉生疼,汗水順著額頭從眼角滲進,我顧不上擦,停下來昂起頭,長嘆了一口氣。
從畢業后到現在已經一個月零5天,我已經記不清今天下午是面試的第幾份工作了,只記得每次面試官都會甩下一句:回去等通知吧。
結果可想而知。
我想這應該和我的專業和學校有關,我讀的是大專,而現在這個城市隨便一個崗位,首要條件都是要本科。這個條件都不滿足,其他的更不用說了。
拐過那個街角,進入一個小巷子的時候,我忽然感覺有人在跟著我。
跟蹤什么的我真的只在電影里才見過,我停下的時候,后面的腳步聲也消失,我回過頭,一個黑影一晃而過。
說害怕還不至于,我這么一個窮小子,身上的錢加起來也沒多少,就算真遇到搶劫的,估計也會嫌寒酸。
一直到小區門口,我故意快步走進去,然后躲在一棵大樹后面,我想看看到底是誰這么無聊。
出乎意料的是,一個纖細的身影,在路燈下左顧右盼。這分明是一個女的,因為我看清楚她有一頭的長發。
這下我徹底糊涂了,我這個人吧,平時既摳門又屌絲,女性朋友少的可憐,這到底是誰在和我開玩笑呢?
她估計是看我不見了,有些慌張的四顧著,步伐很短,顯得既弱小又畏懼。
我一下子跳到她面前,她居然被嚇得直接坐到了地上,我覺得我有些冒失了,伸手將她拉了起來。
那是一張小巧而精致的臉,橘黃色的燈光灑在上面,猶如一件精美的瓷器。
很快她就像受驚的小鹿,驚慌的想往后竄,但她還是停住了,似乎很艱難的扭過頭,小聲的說了一句讓我差點跌倒在地的話。
“我晚上可以住在你家嗎?”
我在原地扭捏許久,這幾分鐘的腦袋空白根本沒有時間讓我去思考這到底是不是一個騙局,只是覺得她的眼神是特別讓我心碎的那種。
出租屋小且凌亂,我手忙腳亂的把仍在沙發上的內褲和襪子塞進衣柜。
心里怦怦的跳個不停,我不知道這算什么?艷遇?又或者是網上流傳的仙人跳什么的?
只是我相貌平平,前者應該不可能,那么就是...
我接下來又該怎么辦?心情的激動卻已經蓋過理智,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這種發生只發生在小說中的情節,一路上她什么都不透露,只是一直說想找個地方住一晚。
那她為什么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就連凌亂的床鋪也被我收拾的差不多了,但我還還沒得出結論,或者說做什么決定。
所有的一切都是跟著我有些不聽使喚的大腦在走,哪怕它帶我走向的是危險。
回頭,看到站在門口有些窘迫的她,兩只手放在后面不停的姣著,不知所措。如果這是演技,那也太好了。
“要不,你先進來吧?”我對她說。
她看了看我,然后依舊有些小碎步的慢慢往屋里走,我發現她這樣走路是因為她穿的褲子有些肥大,根本不適合她那偏瘦的體型,還有上身的白色體恤,像是一個小孩調皮搗蛋的穿了大人的衣服。
“如果...你不嫌棄,就睡床吧,我睡沙發。”
我決定不再糾結于她來的原因了,每個人都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這間房子是我一個月前租的,空間很小,放了一張床和沙發,還有一張辦公桌,衣柜以外,幾乎就沒有什么空間了,但帶有一個小的獨立衛生間。就算這樣,在這個城市,房租依舊讓我吃不消。
她好像話很少,扭捏的坐在沙發上,理著頭發,她的頭發顯得有些粗糙。
“不了,我還是睡在沙發上。”然后她并不面向我,很禮節性的坐著鞠了一躬,“真的打擾了。”
我過去把門先關上,走過去的時候我心里安定了一些,想著就當是照看一個流浪漢一晚。
再回頭的時候,她又站了起來,看向我:“有地方洗澡嗎?”
我發現我心里又定不下來了,當我聽到里面傳來的稀里嘩啦的洗澡聲。特別是剛才她直接當著我的面脫下衣服,進了衛生間。
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內褲,就這樣毫不掩飾的走進衛生間,甚至我不經意的一瞥,都能看到那雪白的后背。
好像還有些傷痕。
這次又輪到我坐在床上扭捏了,心里再次怦怦的跳個不停,一絲欲火在漸漸燃燒著理智,啃噬著我的神經,我努力的克制著,但是畢竟這幾年我接觸的女生實在有些少,今天這種場景怕是打死我都想象不到的。
該怎么應付?我抓撓著褲子,喉嚨發干,腦海里不停的想象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直到傳來她輕柔的聲音:“你有衣服嗎,借我穿一下好嗎。”
我忙不迭的起身在衣柜里翻找,有半分鐘的時間,我只是在重復翻找的動作,直到她又說了一句:“好了嗎?”我才意識到原來我要找衣服,趕忙找了一件以前的白襯衫遞了進去。
她穿著我的白襯衫坐在沙發上擦拭著頭發,她里面真的什么都沒穿,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凸點,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目光下移,是潔白如凝脂的纖纖小腿。
我只好把目光轉向那張破舊的辦公桌,心臟依舊要突破喉嚨,只是內心的想法在真正面對本人的時候卻煙消云散。
我從小就膽小,有賊心沒賊膽。
“你叫什么名字?”她說。
“寧小天。”我頓了頓,“那你呢?”
“安潔。”
“哦。”我喉嚨繼續發干。
“我們睡覺好嗎?”她說。
“——什么?”
“我好累,而且好困。”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我恨自己的多想。
還沒等我回答,她就已經拉過我放在沙發上破舊的被子,直接蓋上就睡了。
熄了燈躺在床上,腦袋里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要不是從沙發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我真的以為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夜漸漸深了,我逐漸的清醒。
一個陌生的女孩跟著我進了小區,接著還要睡在我這里。到底為什么?
她真的就不怕我是壞人?她到底又為了什么流落街頭?她今天所有的表現給我一種怪怪的感覺。
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快天亮了,才慢慢有了睡意。
陽光刺痛了我的眼,我猛地起來,下意識的往沙發瞟了一眼,被子整整齊齊的疊在沙發上,人已經不見了。
我忽然有些失落,但馬上我注意到了異樣,房間里好像整潔了許多。柜子里雜亂的衣服已經依次掛好,辦公桌上我記得有好幾個瓶瓶罐罐,還有被我扔在上面隨手用完的紙巾——都不見了。
想起前天晚上用完忘記丟的手紙,臉上如火燒,連忙爬起來。
打開房門,我大吃一驚。
客廳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打掃的干干凈凈,就連被遺棄在角落里吃灰塵的小方桌也被拾掇好,人模人樣的擺在中間。
這時那個女孩從廚房里出來,我想了下她的名字,好像叫安潔。
忘了說,這個房間是4室一廳,我和別人合租的,有一個共用的廚房間和不怎么大的客廳,不過這個點其他人應該都去上班了。
安潔看到我,羞赧的有些臉紅,指了指那方桌,“我看這桌子擱那,實在有點浪費。”
“哦,沒事。”我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摸著頭,“你這打掃的也...太干凈了,其實這是我租的房子,沒必要的。”
安潔不以為然,“不能這么說,哪怕租的房子,也算你的家,家嘛就應該有家的樣子。”
然后她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在你這睡了一晚,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系,沒關系。”
她看著我笑。
我一低頭發現我只穿了一件內褲,啊呀了一聲,手忙腳亂的回到房間,趕緊找了一條褲子穿上。
再出來的時候,那個被拾掇好的方桌上已經放了兩碗熱騰騰的白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從那樣雜亂的廚房里找到的米和鍋。
我狼吞虎咽的時候肯定很難看,因為我好久都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粥,雖然小菜只有我上個月買的一袋醬菜,而且我不確定有沒有過期。
吃完抹抹嘴,我也放下了一些防備,“真看不出來你這么能干。”
此時的她頭發扎在后面,臉上不涂脂粉卻也顯得白皙,看上去20左右的樣子。
“哪有?這還不算什么呢。”安潔笑笑,“如果有菜的話,我能做更好吃的呢,只是...”
說到這,她頭低了下來,囁嚅道:“只是我身上沒錢,不然的話——”
“對了,你家哪里的?為什么一個人跑出來啊?”
安潔聽到后顯得有些慌亂,甚至緊張,她不自在的左右張望了一下,似乎過了很久,她才慢慢說:“其實,我是從家里逃出來的,我家里人...家里人非要逼我去結婚,但我不愿意,就只好一個人做了火車來到這里,但是幾天后,我的錢就被我用光了。”
原來是這樣,害的我昨晚一直提心吊膽的,這時的我想顯出一些護花使者的范,不禁說道:“結婚這種大事怎么能這樣隨便呢?你家人也太過分了,沒關系我支持你,如果你沒地方去,就在我這邊先住著吧。”
安潔大喜,跳起來拍手道:“真的嗎?”
我毫不猶豫:“當然是真的。”
其實我知道,所謂的正氣凜然里,包含著的那一點私心。
下午的時候我接到面試通知,這次是個銷售崗位,來自一家制藥公司。
我穿的西裝筆挺,來到位于西城路的天泰大廈9樓,辦公區并不大,據接待我的人說,這里只是銷售部門,公司在十幾個城市都設有分部。我一聽來勁了,這是個大公司啊。
不一會,就有一個襯衫男來面試我,看上去很好說話。
談話中,我得知我面試的崗位主要是去各大醫院介紹推銷我們自己研發的藥物,并且能讓他們采用。平常除了基本工資之外,還有銷售提成。
我吸取了前幾次面試失敗的經驗,盡量讓自己顯得成熟自信,該吹牛的地方使勁吹,先能混進公司再說。
果然,這次的面試官顯然很吃這一套,我們開始討論具體的薪酬和福利。最后還問我什么時候能夠到崗,我說隨時都可以。
最后定在了下個禮拜一,也就是五天后入職。我表面淡定,其實心里已經翻江倒海。
回去的路上,我還買了好些菜。
安潔沒有騙我,她真的會做菜,雖然只是簡單的青椒肉絲,紅燒排骨之類的家常菜,我卻第一次在異鄉體會到了家的感覺。
我們把桌子搬到狹小的房間里,很擠,但是我格外的高興,前幾天我不僅對前途感到渺茫,還覺得孤單。
誰知道今天面試很順利,最關鍵的是這份高興我還能與人分享。
“來,為我找到工作干一杯。”我舉起碗,里面盛著番茄蛋湯。
安潔笑著也舉起來,“好,干杯!”
她的笑容真好看,我的心都要化了,我喝了一口,像醉了似的,“我要努力賺錢養你!”
這句話說出來,我也嚇了一跳。
安潔的臉頓時就紅了,她拿碗的手舉在半空,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她似乎很難堪,又或者是別的情緒。
見情勢不對,我馬上轉移話題,“那個什么,我來嘗嘗這個肉絲好不好吃。”
小兩口的生活大致也是如此了吧,她做菜,我負責洗碗,只是我們一直相敬如賓,晚上她睡床,我睡沙發。
她的話并不多,有時候回應我的,只是笑,笑容里,隱藏著一絲看不清的苦澀。
她有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成熟,常常一個人在窗口,怔怔的看著外面發呆。我也不好多過問她的生活,好幾次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問出口,她不想說的我也不會去逼她。
事情發生在第四天。
下午三點,安潔在家睡午覺,我無聊,只好到小區附近閑逛。
路過商場的時候,我進去,想給她買一件內衣,說實話這幾天她穿的都是我的衣服,害得她整天大門都不敢出,想想就有些好笑。
這時候一個電話打過來。
是之前的那個制藥廠的面試官,他一上來就一個勁的道歉,這讓我心里一緊。
果然,他說那個崗位遇到了更合適的人,那個人是醫藥大學畢業,專業對口而且學歷更高。而我,再次成為被淘汰的。
接完電話,我像被抽去魂一樣,感覺失落到了極點,跌下去不可怕,可怕的是先把你拋高,然后再跌下去。
我漫無目的的在商場逛著,忘記了我來的目的,腦子里全是剛才電話的內容。
前幾天我媽打電話來問我工作的怎么樣,我還騙她說單位不錯,她要打錢給我都被我拒絕了。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要強要面子的人,可那只是妄自逞強而已。
在商場出口,我停下腳步,再次愣住了。
門口墻上貼著一張海報,上面附有一張照片,我一眼認出那居然是安潔。
下面還有幾行字:
“本商場近日出現一起偷竊行為,據監控顯示該名盜竊者為一名年輕女性,年紀大概為20歲左右,于8月9日下午7點混于顧客中,乘店員沒有注意,迅速的搶走位于店門口一件白色T恤和淡藍色牛仔褲。鑒于這種惡劣的行為,本店已經報警,警察稱該名女子乃流竄于各個地方的一名慣犯。還請各位市民小心身邊的財務,如遇到畫像上的女子,舉報有獎。”
看完后,我腦袋嗡的一下,又再次確認了畫像上的人,是安潔沒錯。
而且我遇到她的那天也就是9號晚上,她確實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一眼就看出肥大的不像她自己的衣服!
她居然是個騙子?
念及至此,我轉身就沖出了商場。
裹挾我的,是一種感情被欺騙的憤怒。
回到家,安潔正好從廚房出來,她套著我的長袖黑色衛衣,下擺一直到了膝蓋,笑容滿面的迎過來,手里拿著一條剛洗好的鯽魚。
“小天,我們今天晚上吃鯽魚湯怎么樣?”
我一把撥開她手上的魚,直接了當的說:“為什么騙我?”
安潔的笑容凝固了,任由魚滑溜到了地上,“你怎么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使勁的搖著,血沖腦頂,大聲重復的喊道:“你是個騙子對不對?!你到底想要怎么樣?為什么要騙我?”
我把今天從面試官那邊受到的氣,也一股腦的撒在了她的身上。
她瘦弱的身體被我使勁的搖著,像狂風中的樹葉,卻依舊目光堅定:“小天,我沒有騙你什么。”
我頓時覺得好笑,跑回房里,翻出那天她穿的衣服,一把摔在她的面前,“這個你怎么解釋?是不是你偷的?”
過了半響,她坦蕩的點點頭。
這讓我一下子少了些底氣。
“好,你承認就好,那你說,你千方百計的想住在這里,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還是想偷點什么?”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一臉的不可思議,好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心里知道我失態了,但說出的話已經是潑出去的水。其實我自己這么窮,壓根就沒有什么值得偷的。
足足有5分鐘左右,我們都僵持著,誰也不說話。
直到她把那條魚撿了起來,去了廚房,我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
剛才我分明看到有一滴淚,直直的滴落下來。
我以為她會走,但是沒有,她安靜的做好了飯,一碗碗的端到房間,我們在沉默不語的尷尬氛圍中吃著。
我這個人做什么事都容易沖動,總是在事后后悔莫及。
躺在床上,悔恨像蛇一樣糾纏著我的心,有好幾次我都想翻身起來和她道歉,但是一想到她確實有事瞞著我不肯說,就讓我十分懊惱。
于是這樣一直糾結著。
意識仿佛始終游離在半夢半醒之間,朦朦朧朧中我忽然感覺有什么滑膩的東西貼著我的小腹,慢慢撫摸著一直到胸口。
我睜開眼睛,看到安潔在我身旁,外面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身體上,她居然沒穿衣服!
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只知道那一刻什么都失去了控制,大腦好像已經不屬于我了,我一把摟住她。
那兩塊柔軟貼著我的胸膛,火熱在心里燃燒著,我吻著她的臉,她的脖子,然后把她壓在身下。
我只當那是夢,在夢里我做著我現實中不敢做的事情。
她在我耳邊吹著風,小聲的說了一句什么話。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安潔已經不見了,確切的說,她已經走了。
房間被收拾的整潔,整潔到好像沒有她來過的痕跡,但又卻全是她的痕跡。
找遍了周圍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但還是一無所獲。
我蹲在一棵大樹下,汗水順著我的額頭一直流了下來,我忽然覺得我好狼狽,我沒有能力去找到一份屬于自己的工作,現在連自己想要的感情也把握不住。
如果那算是一份感情的話。
可為什么不能算是呢?我仔細的回憶昨天晚上我和她做得事,如虛如幻似夢,那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體驗到這樣的感覺。
我終于想起她說的什么了。
“這幾天我欠你的,都還給你——再見了。”
淚水順著汗水滴落了下來,我原諒不了我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的渾渾噩噩,頂著烈日,白天找工作,晚上找她。
雖然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但我都不在乎了。
我管她是離家出走的女孩,或是一個女騙子?
在我眼里,她更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在這個城市,我也算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但她給了我家的感覺。
一周后,我找到了工作,一家酒廠的銷售員。
這類工作基本工資都不高,但有提成。平常的工作就是和各類人士打交道,推銷我們自家酒廠的酒。
我這個人不是很外向的那種,但是為了生存,只好去學練嘴皮子。
好多時候因為交談問題,錯失不少機會,但我發現我自己酒量還行,這好歹讓我在飯局酒桌上有了一點競爭力。
有一次陪一個客戶去夜總會唱k,說真的,這是我第一次去這樣的場所,跟我一起去的同事叫小張。
里面裝修的金碧輝煌,看的我直眼花。
在包間里,小張樂呵呵的招呼客戶,說我們點幾個小妹。
那時候我不是很懂,直到一排排年輕的小姑娘站在我們面前,我才知道她們是專門陪客人喝酒的,小張賤兮兮的和我說要挑個好看的。陪酒的工作我自然是知道的,一點即通。
一眼掃過去,全是穿著超短裙,露胸裝制服。
但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我朝思暮想的。
站在最邊上的纖細的身段,雪白的膚色,我幾乎跳了起來,是安潔。
管不上什么生意不生意了,就算這份工作丟了也無所謂,我跑過去一把把她拉到了外面。
在大門口,她手腕掙脫著,“你想干什么?讓我回去!”
我只是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為什么一聲不吭就走了?”
“和你沒關系!”
我幾乎紅著眼睛,壓抑著起伏的胸口:“那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怎么不會在這里?”她反問。
“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那又怎么樣?”
她說的理直氣壯,我有一絲遭到背叛的感覺,但是對她這種理直氣壯沒有任何的辦法,因為我們本來什么關系都沒有。
“我需要錢,我要生活,只有這里...”她低下頭一句一句的說著。
“做我女朋友吧!”我抓住她另一只手,脫口而出。
我察覺到她抖了一下,然后依舊一動不動的盯著地面,再抬起來時,眼眸里像是蒙著一層霧水。
她喃喃道:“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
我不懂她的意思,好多話擠壓著我的喉嚨,“我不在乎你的過去,只是你別再糟踐自己了,你缺錢,我可以給你!”
“你能給我多久?一輩子?”
“我能!”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憑什么這么說?”
這句話戳到我的痛處,我被堵的一句話說不出。
她無情的甩開我的手,徑直的走了。
我就這樣愣在那,我在想一個可以留住她,一個愛她的理由。
但喜歡一個人需要什么理由?
我沖上去,但沒兩步就停了下來,因為安潔在我前面先停下了。
我注意到她前面有三個男子,中間的個子偏矮,看不清長相,旁邊站著兩個高大的黑衣男子。
安潔像看到怪物一樣猛的回頭,朝我大叫:“快跑!”
我不知道從她小小的身體里怎么會迸出這么大的力量,我被她拉著死命的往回奔。
后面的三個男子大叫著什么,好像是說“你跑不掉的”之類的。
但我來不及思考這么多,只是拉著她在巷子里逃竄,用逃竄真的不為過,因為后面兩個男子跟的實在很緊。
已經不需要什么緣由,哪怕她真是個騙子什么的,我也愿意陪她瘋狂一回。
她回頭拉著我的那一刻,什么都失控了。
這個街道屬于夜市,人很多,而且小巷子道路窄,全是擺著一些地攤。
我們像電影里的逃亡,用盡力氣狂奔,一開始是我帶著她,沒想到后面完全是她牽著我。
幸好的是我對這部地形比較熟,20分鐘后,我們有驚無險的把來追的人擺脫,然后我們躲在一個隱蔽的橋洞下面。
好久沒有這么跑過,我呼哧呼哧的大口呼吸著,安潔也好不到哪里去,臉色煞白,不知道是跑的還是嚇得。
有一段時間我們都沒說話,夜晚的風夾雜著河水的味道,吹著格外的涼爽。
“放心吧,這里很安全。”我看著她還是驚魂未定,便安慰道:“你知道嗎,有一次我站在這個橋頭往下看,沒想到手機不小心掉下去了,然后我就爬下去找,居然在草叢里發現隱藏這么深的洞口,嘿嘿,你知道我當時在里面發現什么...”
“你就沒什么要問我的嗎?”安潔小心翼翼的說道。
“——如果你不說,我也不會問的。”
安潔理了理額前被汗水浸濕的頭發,月光下,她的臉就如我第一次見到的那樣,瓷白精致。
“我最后一次見到我媽媽,是在15歲那年...”
話剛說完,我就察覺到她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你知道是為什么嗎?”她問我。
我搖頭,可能她媽媽去世的早,但我又不忍心說出來讓她傷心。
但她下一句話,讓我猝不及防的大吃一驚。
“其實我已經結婚了。”
“啊?”
她沒顧我的反應,自己說著:“剛才追我們的三個人當中,有一個是我的丈夫。”
“你結婚了?可是你才...”
“20歲,還很小對不對?”
“那你怎么還逃?”
“逃?我這輩子無時無刻,分分秒秒都在逃,但我始終都活在他們的魔爪下面,哪里逃得掉?”
安潔抬頭,苦澀的笑著,“可能這就是我的命。”
“什么命?”
“擺脫不了的命——自從我那年,被拐到那里的山村。”
“什么?!”我騰地一下站起來,撞到頭頂都沒感覺到疼。
“沒錯,現在你知道了,我瞞著你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沒有說,我本來打算埋在心里一輩子。”
“你是被...”
在安潔平穩的敘述中,我雖極力的控制我自己,但最后還是沒忍住,一拳砸在了石壁上。
下面的話是她親口說的。
在她15歲的時候,一塊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盡管掙扎,她還是被帶上了一輛陌生的汽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渾身被綁著,周圍是一片漆黑。
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黑夜,任她再怎么嚎叫,都無濟于事,她說當時感覺像掉入地獄一般。
很久之后,終于門開了,進來一個中年男子,端進來一碗飯,然后門就再次關上。
大概又過了一天,那個中年男子領來一個穿著臟亂,個子有些矮小的男人,那個男人色迷迷的,從進來就一直盯著自己看,最后還滿意的朝那個中年男子點點頭,兩人又到外面談論著什么。
在后來,自己又被送走,這次是直接送到了那個矮小的男子家里。
后來她才從這個村子里其他婦女口中得知,那個中年的男子專門拐賣年輕的女孩來賣,而這家山村里的矮小男人,叫趙仁貴,就是買主。
當天晚上,在房里的炕頭上,趙仁貴就想要行房,安潔死命的哭著掙脫,她才15歲啊!
結果他們家人都跑了進來,把她狠狠的打了一頓。
又是第二天的晚上,趙仁貴又想再來,安潔早已藏好一把剪刀,比著自己的喉嚨,說你再敢過來,我就死在這里,趙仁貴怕了。
就這樣安靜了兩三天,但不會這么輕易的放過她的,畢竟是家里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媳婦’。
這幫禽獸想到的方法是,在給安潔吃飯的碗里下藥。
就這樣,安潔迷糊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一絲不掛,下體撕裂般的疼痛。她明白了一切,覺得已經沒有活下去的臉面,顫顫巍巍的下床,費勁全身力氣一頭撞在了墻上。
可是,活不能活,死就能死?安潔還是被救了回來。
鬼門關走了一回,安潔的心徹底的死了,以后的生活中,她行尸走肉的活著,失去了靈魂。
一年后,她和趙仁貴結了婚。
趙仁貴個子小人瘦,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主見,全是家人在幫他做主。
他們的家人一直想要一個孩子,但是安潔卻一直沒有動靜,為此還特意找來醫生看,也沒有什么成效。
又過了一年,安潔和村上的好多人都漸漸熟絡起來,特別是一些婦女。
婦女們大都也是被拐賣過來的,聽她們說,以前也想過想要逃走,但是很難,這里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全是山路,想要靠自己一個人走出去,基本不可能。
也是在這個時間內,安潔認識了村上的另一個人,他叫李星,和安潔差不多大,聽村里人說,他是被西村李家撿來的小孩。
李星在城里做批發裝修材料的生意,有時候會回家看看他的家人。
趙仁貴家想要裝修一下老房子,于是找到了李星。
一來二往,沒想到李星對安潔一見傾心。
李星從家人的口中得知關于安潔來路,產生了憐憫之心。
于是暗中給安潔傳遞紙條,說想辦法幫她脫身,安潔心里一絲希望重新燃起,兩人在私底下通過紙條交換信息。
計劃安排好,李星去城里進貨的那天,車子會在村口停留,到時候安潔找個理由去那里,只要能上車,就能帶她走。
但是出了意外,原來安潔和李星暗地里的事情早已經被趙仁貴的家人發現。這天,安潔借口去村口小賣部買東西,沒想到被抓個現行。
這次被抓回來,趙仁貴他爹幾乎是往死里打,安潔重傷躺床上好幾個月。
后來得知,李星的日子也不好過,在村里傳開后,除了自己的家人,每次回來都是人人喊打,他成為公敵。
后來安潔再也沒有見過他。
但這件事對安潔影響很大,因為她的希望重新點起過一次,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還是有重來一次的機會的。
接下來的一年,安潔表面上裝作服服帖帖,對趙仁貴一家人非常的孝順,實際上是在麻痹他們,好讓他們對自己放松警惕。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到了第五個年頭,村里的婦女也時常幫她出主意,畢竟她還年輕,而且沒有小孩的束縛。
有一個在這里呆了20幾年的何嬸,給她出了點子。
安潔和趙仁貴的家人說自己一兩個月沒有來經期了,可能懷孕了。他們聽完很高興,以為終于可以為家里添子了,于是找來村上唯一的醫生來看。安潔按照何嬸教自己的,說自己最近經常腹痛,下面還會流血之類的一系列癥狀。
村里的醫生本來就不是非常的專業,一下子被唬住了,和趙仁貴家人說這很有可能是宮外孕。
那該怎么辦呢?醫生說只能送到城里去檢查。
思來想去,趙仁貴一家希望要個孩子的心迫切,于是就安排安潔去城里檢查。
這是唯一的機會,臨走前,村里的婦女們也為她暗地里祈禱。
趙仁貴的堂兄趙大寶是開卡車的,8月9日這一天,趙大寶帶著趙仁貴他爹和安潔一起去城里。
因為沒有身份證,只能找個不正規的診所來掛號檢查,趙仁貴他爹動用所有能找到的關系,在城里忙著奔走。
卡車里只有趙大寶一個人看著安潔,但是趙仁貴他爹的行為簡直令人發指,他讓安潔呆在后面車廂里,為了不讓她跑,不僅把她銬起來,還讓她把衣服都脫光。
但是這樣一來,卻弄巧成拙。
趙大寶是個好色之徒,趁趙仁貴他爹離開以后,私自到后車廂,色心大起,開始對安潔動手動腳。
安潔計上心頭,說可以滿足你,但是這樣不舒服,你幫我把手上的鎖鏈打開。
趙大寶已經色欲熏心,連忙答應。
就在打開的那一刻,安潔趁他不備,使出渾身的力氣用鐵鎖鏈在他后脖處狠狠的一擊。
趙大寶暈了過去。
安潔不管自己身上有沒有穿衣服,趁著夜色就跑了出去,外面是新鮮至極的自由的空氣。
接下來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她找了個商場,偷了兩件衣服。
晚上沒有地方住,她怕被趙仁貴的家人再次逮住,后來就遇到了我。
跟著我回了家。
聽到這里,我心里的氣憤難以平復,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百爪撓心。
我剛才不應該跑,簡直就該跟那幫狗日的拼了。
“你為什么不第一時間就報警?抓了這幫畜生!”我低沉的吼著。
“有什么用呢?”安潔臉上很平靜,“村里的人和我說過,不要報警,至少別在這里報警。他們能干這種事,在警察局里都是有關系的,我一旦報警,不知道被抓的是他們還是我自己。”
“他媽的!”我又是一拳錘在墻上。
“那你老家在哪里你還記得嗎?”
安潔眼眸里閃過一絲光,“怎么可能忘記?”
“那你就不想...”
“想!無時無刻不想,我想那幫禽獸死,我還想把他們千刀萬剮。但是我更想我的家人,那里太遠了,我連回去的錢都沒有。”
“我有!”我俯下身抓住她的肩膀,“明天我就帶你回去!”
安潔抬起頭看著我,眼里泛起了漣漪,她說,謝謝你,謝謝你對我這么好。
那天晚上我們肩并肩在小小的橋洞里,看著漫天的星星,我盡量依偎著她,想給她一絲絲的暖意,為她這幾年非人的遭遇。
剎那間,堅定了我想要保護她的決心。
一直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我們才敢出來,把她帶回我的住處。
那天晚上,照樣是我睡沙發,她睡床。
一如之前,卻又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那晚我居然睡的特別香,因為我已經想好了以后的路,明天我就要帶她回家,我要保護她一輩子,不讓她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但等我醒來的時候,她又不見了,只留下一封信。
打開信的那一刻,我仿佛已經知道了內容。
“小天,我真的十分感謝你。你是我脫離地獄來到人間遇到的第一個人,我想是老天也可憐我,才讓我這么好運。如果沒有發生之前五年的事情,我想我會和你在一起。但請原諒我暫時還沒有能力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我不能和把這樣的自己給你,我的心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連同我所有的一切。我需要時間,去慢慢愈合我心里的創傷,對不起。我這幾天賺的錢已經足夠我回到我的家鄉,你也要保重,說不定下次我會回來看你的。”
我拿著那封信,心里久久不能平靜,我知道她這一走,我是再也見不到了。
出了門,外面陽光正好,只是在之前遇到她的那棵大樹下,有著一大片陰影。
那個出租屋我也住了很久都舍不得換,有時候睡床,有時候睡沙發。
后來很久之后,我再回想起這段經歷,不禁聯想到我小時候。
村上有一條流浪狗,非常的可愛,我每次路過都會給它帶一點吃的。有次,我興沖沖把它領回了家里,它卻怎么都和我親不起來,我給它吃的,它卻離我遠遠的,警惕的看著我,好像我會害它一樣。只有等我離開以后,它才會跑過去慢慢吃。每當我想抱抱它,它又跑遠。
終于有一天,它還是離家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