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連軸轉媽媽的一天

早上六點多，我媽就起床了。起床之后先是到豬圈里，一鏟一鏟地將豬糞鏟進桶里，再一桶一桶地將鏟好的豬糞挑到一百米開外的地里。豬糞鏟完了，然后回來打豬面，將打好的豬面裝進桶內，連續著攪拌十幾桶豬食，再將一桶桶豬食倒進豬槽，還要往豬槽里續水，給豬鋪上干草，干草每天一換。這么一番操作下來，已經是滿身滿頭是汗珠。早上豬圈里的活就算完成一段落了。要是逢到要煽豬、配豬，或者看到豬生病了，那就還有得忙。

早上豬圈里的活干差不多了，媽媽就要給一家子做早飯了。早上通常是吃粉面，粉面已經算簡單的了，但是媽媽太愛這家人了，所以她要炒配菜，要炸雞蛋、炸花生米，要切蔥切酸菜，一切都要做到位，所以簡單的粉面也變得一點都不簡單。七七八八弄下來，真是夠嗆！然而就連簡單的粉面都沒有她的一碗，當我們都端著粉面在吃的時候，媽媽又進了廚房，她在打掃昨天的剩飯剩菜，這就是她的早飯。她給這家人不厭其煩地煮配菜豐富的粉面時，都不舍得多放一把面，給自己也來上一碗。我每次問她：“媽，你不吃面啊？”她每次的回答也都一樣：“我愛吃飯?！彼龕鄢缘挠肋h是殘羹冷炙。

中午，媽媽就又要去喂豬了，喂完豬又要同樣地做午飯，又是叮里哐啷一頓操作。下午也總有媽媽要做的事情，洗衣服、打掃家里、倒垃圾、割豬草、收農作物、晾曬辣椒或其他什么東西，反正總有她忙的，我就沒見她歇過。別說是親自去做這些事情了，就是看一看，想一想，都覺得累得不行?？墒菦]辦法，她不停歇啊。

下午，繼續還是喂豬，煮晚飯。晚飯時更是叫人無語，媽媽永遠不會跟全家一起上桌吃飯，她總有她的理由，要去干這干那，總有耽誤她坐下吃飯的事情在阻攔著她，并且她堅持要我們先吃。于是在每一天的晚飯桌上，媽媽都是那個等我們都吃差不多了，她才緩緩上桌吃點剩菜的人。面對我媽的這些行為，我們如果沒有做過任何努力，那肯定分分鐘被人網暴，可是事實是，我們叫她一起吃，她永遠不肯，還會生氣和不耐煩；我們單獨給她留菜，她是絕對不答應的。從小到大，無數次，我都想改變她這個壞習慣，想她能多愛自己一點，可是都徒勞無功。到底是什么才能讓她卑微成這個樣子，這么不愛自己，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放到這么低的位置，讓人看了都覺得煩透了。以至于到現在，我索性不叫她一起吃飯，反正叫了也是白叫，她總有她的理由，我索性就吃，就不管，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但實際上我心里真的很不舒服。我不明白明明可以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飯，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搞得這么可憐，為什么偏偏要這樣。

如果只是一家人吃飯，那倒也不算什么。這個家里的妻子和女兒，最最害怕的是家里請客吃飯。爸爸和弟弟都喜歡叫朋友來家里吃飯，來人越多他們越開心，為什么呢，因為他們不用不用煮飯炒菜，不用洗碗洗菜，不用收拾空酒瓶和滿地的煙頭，他們只需要高聲吹水和放聲大笑，他們只需要開懷暢飲然后醉酒嘔吐，然后我的媽媽呢，她要面對一池子的臟碗臟碟，面對待清理的嘔吐物，還有一堆收尾的工作。然后作為女兒的我呢，不忍看見媽媽這樣辛苦，少不得也是累個半死。至于爸爸和弟弟，他們在家里聚會完，已經又去朋友家開啟第二場了，永遠不要指望他們可以共情我們的辛苦。

今天家里又請客吃飯了，媽媽操心得不得了，她明明還在切辣椒，還要叫我上樓拿梨子削給客人吃，我說在忙，她就停下手上的活去切西瓜給人家吃；明明菜已經夠吃了，她還要繼續多吵兩個菜；明明她正在切姜絲，都阻擋不了她跑到院子里提醒四五個大男人小心下雨……她真的操心太過了！太讓人討厭了！

從我媽媽的身上，我認識到無私奉獻不是美德，低調謙讓也不是好的品質。如果這些所謂的對媽媽的歌頌，都建立在犧牲自己的基礎上，那我寧可做一個任性的人。

晚上洗碗的時候，我跟媽媽說，我丈夫說我兩副面孔，在他面前就囂張跋扈，在家人面前就小綿羊一般乖巧。我想表達的意思是，被偏愛的才有恃無恐，正因為在這個家女性地位太低，不受重視，所以這個家的媽媽才這么辛苦，所以這個家的女兒只能乖巧聽話懂事，必須隱忍地過日子，不能以自己為中心。我以為媽媽懂我的意思，沒想到得到的回答是“那你以后還是多聽一點你丈夫的話，對他好一點，他都說你囂張跋扈了，是不是對你不滿意？”我心里一萬個“？？？”媽媽呀，你如果是在職場，就是那種跪久了站不起來的典型啊，你被生活馴順成低眉順眼的模樣，你還要你女兒跟你過同樣卑微的日子嗎？

我又想起我新婚那天，被媽媽安排在未來婆婆家端菜、掃地，媽媽是這么說的，“你多干點活，讓人家覺得你也能干活的，還是懂事的。”我當時是這么想的，媽媽肯定是為我好，所以我聽了她的話，我也照做了，但隨著意識的慢慢覺醒，我才覺得媽媽的這些觀點多么荒唐可笑。我的新婚之日，卻在打掃衛生中度過，這些都是拜我那“討好型人格”的媽媽所賜。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太好笑了。

再回到我媽媽的一天。我還沒有細說她整夜不睡守著豬下崽的辛苦，我也沒有說她要帶孫子孫女的勞累，我更沒有說她因為積勞成疾而無法活動自如的雙腿。我說的只是媽媽日復一日的日子，是我一天都不想過的日子，是媽媽過了幾十年的日子。

我那連軸轉的媽媽，好像是機器一樣，不會累，也不會停歇，我可憐她，我不要成為她。我怎么才能勸她多愛自己一點呢，這么多年我都做不到這件事，我想只有她自己能幫到自己。我希望天下的媽媽都可以幫到自己，都可以愛自己。我們先是自己，才是女兒、母親、妻子……不管我們什么身份，我們都應該活出自己。

我那連軸轉的媽媽，我想你有一天也能歇一歇，不要再操那些不必要的心了。我希望早餐的面有你的一碗，我希望晚飯我們能同時上桌吃飯，我希望你把自己當作你的兒子來疼愛，當作自己的丈夫去敬重愛戴。

我那連軸轉的媽媽，我愛你，可是我不要成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