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讀書筆記之六
?《解憂雜貨店》（[日]東野圭吾著,李盈春譯，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版）是一本構思精致、飽含溫情的小說。沒有大盜，沒有謀殺，沒有陰謀詭計，沒有步步驚心，看起來卻讓人心緒難平。萬千煩惱雖出虛構，真實世界卻也不難發現類似的影子。每個人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紛繁的世界。因為內容互補，旁見側出，又往復穿越，語涉志怪，難免帶來一些閱讀上的障礙，故理出線索，以饗同好。疏漏舛訛，歡迎指正。
——此為《解憂雜貨店》系列札記開場，為免讀者中途瀏覽，不知首尾，故作為每篇札記開端。?
浪矢雄治行年考
在前面《強迫癥般精確的年數差》、《人物年齡周歲表示法》等文章中提到《解憂雜貨店》幾條凡例，其實追究起來，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小說年齡以周歲表示法凡例是不是有破例，二是小說凡例不破，雜志報道不見得與小說一致，會不會用虛歲紀年？
對于第一點，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我們還是先循例推斷，再印證，否則無所依據，后續推斷不好展開；對于第二點，參照第一點，我們將文本等同視之，再通過比對，確認最終是非。不管怎樣，先假設，再求證。
一、1900：出生年反推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幾十年轉眼即過，說多少話，做多少事，留多少痕跡，有人記下來，就是歷史；有人想出來，就是小說。歷史追求生活真實，客觀還原為上；小說講求藝術真實，惟妙惟肖為佳。浪矢雄治是虛擬人物，藝術真實源于生活，情境再現符合邏輯。小說行文靈動，不會特意交代詳細，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其行年可以推斷而得。
浪矢雄治關鍵年歲線索，是在2012年被夜逃的三少年發現的，他們在浪矢雜貨店翻出一本大約四十年前的雜志。
敦也把周刊雜志翻過來，查看發行時間，發現是在距今約四十年前。（P6）
不過,在下段陳述中,約數變為確數:
“看來這本周刊雜志不是湊巧留下來的，而是特意收藏的，上面登著自家的店嘛。不過，還是很讓人吃驚啊……”敦也喃喃道，“這就是能咨詢煩惱的雜貨店？到現在還有人來咨詢嗎？都已經過去四十年了。”（P13）
我們已經知道作者的習慣,間隔年通過年份相減計算得出(參見《強迫癥般精確的年數差》)。不妨循例推斷，雜志出版年為1972年。
這本雜志報道了浪矢雜貨店為人提供煩惱咨詢的事，其中特別注明了浪矢雄治當時的歲數：
店主浪矢雄治先生（七十二歲）笑著講述道：“這件事的起因是和附近的孩子們拌嘴。他們故意把‘浪矢’（namiya）念成‘煩惱’（nayami）。”（P12）
根據小說另外一條凡例，人物年齡以周歲記述（詳見《人物年齡周歲表示法》），循例推測浪矢雄治生于1900年。
一條差強人意的旁證：
雖然能說得通，但這等于假設老頭兒還活著，那他早就超過一百一十歲了。（P14）
浪矢雄治生于1900年，若活著，2012年當然超過110歲。
二、1929：遺憾的戀愛史
（一）小女友出生系年。
浪矢雄治小女友的出生年，需借助兩個關鍵時間推定。
1.武藤晴美聽聞丸光園失火前去看望的時間。
丸光園1988年12月24日平安夜失火。武藤晴美聽聞丸光園失火，是在失火次日，即25日。失火后武藤晴美首次看望丸光園的時間為1988年12月26日。（詳《關鍵時間點推定》）
2.皆月曉子卒年。
皆月曉子卒年，可以交叉判定。
武藤晴美在丸光園火災后，第一次探望在1988年12月26日。文中提到了皆月曉子的弟弟當時的年紀：
可能是因為火災操勞的關系，皆月比上次晴美見到時清減了很多。他今年應該已經年過七十多歲了。（P256）
可知皆月曉子的弟弟生年在1919年之前。
武藤晴美在1989年初再度前往丸光園看望：
新年剛過，就發生了天皇駕崩這樣的大事。新的年號是“平成”。……等一切都恢復正常后，晴美又去了一趟丸光園。（P256）
平成元年是1989年，下文提到這一年，距離丸光園創始人皆月曉子去世“差不多二十年了”。
“您姐姐過世是在……”“十九年前，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她天生心臟不好，最后在大家的陪伴下，安詳地離開了人世。”（P257）
則皆月曉子卒年為1969年，具體可能在下半年。
在另外一個版本的翻譯中，浪矢雄治比皆月曉子“大10歲”，則皆月曉子生于1910年。
（二）棒打鴛鴦兩分飛。
也就在1989年初的這次會面中，武藤晴美和皆月院長閑談提到皆月曉子早年情事：
晴美的表情凝重起來，縮回下顎。這是距今六十余年前的事了。這樣的事情，在當時恐怕并不鮮見。（P259）
據此推算，二人談朋友在1929年。
這一年，浪矢雄治29歲，皆月曉子19歲。
浪矢雄治、皆月曉子，機械工和地主家的小姐，一個上班，一個還在女校念書。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不多久就戛然而止了。兩人結識的經歷，據皆月曉子的弟弟說：
那個男人比我姐姐大十歲左右，在附近一家小工廠工作。他幫姐姐修理過自行車，兩人由此結識。他們總是在工廠午休時偷偷約會，因為在那個年代，年輕男女光是一起走在路上，都會招來流言蜚語。（P259）
皆月曉子的地主父親企圖跟旗鼓相當的人家聯姻，看不上窮小子。家長阻撓，兩人相約私奔，浪矢雄治變裝，皆月曉子也計劃變裝，讓相好的女傭帶她的衣服去神社，然后換裝去車站匯合，乘火車逃走。女傭害怕，露餡。其父以浪矢雄治的安全相威脅，逼迫女兒寫信。皆月曉子不得已，寫信說希望他忘了她。
三、1936-1939（約）：結婚成家
1932年，浪矢雄治還寫信并托皆月曉子的弟弟遞信給皆月曉子，請求原諒。擔心皆月曉子傷心，知道思念無補，信中遙祝幸福，浪矢雄治的厚道讓皆月曉子的弟弟和縱橫商業的武藤晴美感動。此時，浪矢雄治應未成家。
他和妻子的結合，耐人尋味：
雄治是相親結婚，但直到婚禮當天，新郎新娘彼此都還不大了解。（P104）
從其他的記述中可以看出，兩人感情還是有的:
十年前母親因心臟病離開人世時，父親整個人都垮了。那時兄弟姊妹們都已離家獨立，形單影只的孤獨生活，奪走了一個將近七十歲的老人生活下去的意志看著委實令人難過。（P102）
后面提到的開始提供解憂咨詢后心情轉佳，更是從側面證明其妻死后，心情抑郁：
雄治說著露出苦笑，但表情卻眉飛色舞，和妻子剛剛過世時相比，簡直換了一個人。（P103）
回顧下第二部分中所作的論證。
1929年，浪矢雄治和皆月曉子私奔未遂。三年后，浪矢雄治寫信讓皆月轉交其姊皆月曉子，信中說：
曉子小姐，你還好嗎？我是三年前楠木機械的浪矢。……如今我在家鄉務農，無時無刻不想到你。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卻是我至今為止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與此同時，我也無時無刻不想向你道歉。一想到那時的事情也許在你心頭留下了傷痛，我就無法入睡。曉子小姐，你一定要幸福啊。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心愿。希望你會遇到一個理想的對象。（P262）
以浪矢雄治的人品，此時應未結婚，直言不諱，無怨無悔，說思念，表歉意，情真意切，溫言寬慰，也許是向過去作了斷，要開始新的生活。是年為1932年，以雄治之厚道保守，最快年內結婚，女兒賴子最早1933年出生，賴子比貴之長2歲，貴之最早1935年出生。出生年月區間為1935年及以后。
浪矢雄治有一子一女，女兒比兒子大2歲。浪矢貴之生于1939-1942年之間（詳《浪矢貴之行年考》）， 則其姊生于1937-1940年之間，故浪矢雄治生兒育女最早在1937-1940年間，和上文能互證。
結婚次年生子且賴子是其第一個孩子的話（文中沒有說賴子和貴之外，浪矢雄治還育有更大的孩子），浪矢雄治結婚在1936-1939之間。
四、解憂開端
文中關于雜貨店的記載不完全按順序，有插敘、倒敘、補敘，雜貨店開始做咨詢的時間，不妨順著關節推敲。
1972年，浪矢雄治的雜貨店名聲大噪（詳《解憂雜貨店》第一章《回答在牛奶箱里》及第三章《在思域車上等到天亮》），當年的雜志對店主浪矢雄治作了報道，指出了得名原因：日文中“浪矢”和“煩惱”很接近，小孩子們玩笑，有人漸漸當真。多年以后，三少年進入雜貨店，也認為那本雜志因為報道了雜貨店解憂事件，被特意保留。第三章《在思域車上等到天亮》，浪矢貴之看望父親的時候，文中也提到了父親解憂被報道的事。
這還不是解憂開端。
再往前追溯，雜貨店開始咨詢的時候，遇到的都是些無厘頭的問題，比如怎么考一百分，怪獸轉圈為什么不會暈等等，浪矢雄治回答的也是腦筋急轉彎模式。
開始解憂的時間點是什么？有如下四條線索：
（一）浪矢貴之妻子卒年。
1977年浪矢貴之聽聞小店財務狀況惡化專門看望父親（詳《浪矢貴之行年考》），文中提到其母去世時間：
后面有一扇后門，門旁安著牛奶箱。牛奶一直送到十年前。后來母親去世，過了一陣子就沒再訂了。但牛奶箱保留到了現在。（P99）
十年前母親因心臟病離開人世時，父親整個人都垮了。那時兄弟姊妹們都已離家獨立，形單影只的孤獨生活，奪走了一個將近七十歲的老人生活下去的意志看著委實令人難過。（P102）
?“十年前左右”、“大約十年前”，這種模糊語言只能得出模糊推論：浪矢雄治妻子死于1967年左右。文獻不足征，最精確的時間只能這樣了。
（二）第一個嚴肅咨詢的時間。
浪矢雄治喪偶后，不去依托子女贍養，百無聊賴，卻好鎮上玩笑將雜貨店當做解憂之所，煞有介事咨詢，扭轉了他的抑郁。連女兒賴子也不擔心了，“爸爸一下子變得很有精神，搞不好比媽媽去世之前更有精神。”她喊浪矢貴之去看，貴之實地證實了雄治替人解憂的傳聞，看到父親“面帶苦笑說話的神情充滿活力，和母親剛去世時判若兩人”。
1970年8月，出現第一個咨詢嚴肅問題，這問題來自和久浩介。
我是因為附近的孩子們總是開玩笑叫“煩惱雜貨店”，就開始干起了類似煩惱咨詢室的事，但其實只是個游戲。……可是你信上所說的，卻是真正的煩惱，不但嚴肅，而且十分緊迫。讀信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誤會了。……就如我開頭提到的，浪矢雜貨店接到真正的煩惱咨詢，這還是頭一遭，所以還不能很好地回答你。（P164-165）
當時他國中二年級暑假，家道中落，家人計劃月底潛逃，他非常苦惱。
（三）內嵌歷史事物的出現時間。
和久浩介咨詢前，遇到小孩向浪矢雄治請購鬼太郎鉛筆盒，還說：“太厲害了！”少年頓時激動起來，“就是這個，跟我在雜志上看到的一模一樣！”（P162）而浪矢雄治進貨也花了工夫，“我找了好幾家批發店，總算找到了”。（P162）
鬼太郎是水木茂創作的漫畫，1959年開始連載，1968年改編成動畫，引發妖怪文化熱潮。
（四）武藤晴美聽說雜貨店解憂的時間。
武藤晴美和北澤靜子小時是鄰居，1980年夏，遇到大四的北澤靜子時，有一段插曲：
“煩惱咨詢盡管來找我，浪矢雜貨店！”靜子歌唱般說道。晴美不由得“哦”了一聲。“這我聽說過，是朋友告訴我的。原來就是這里啊。”她上初中時聽說過那個傳聞，但沒有來過。（P233）
按，武藤晴美1961年出生（詳《關鍵時間點推定》及《人物年齡周歲表示法》），
我從小父母雙亡，到小學畢業為止的六年里，我是在孤兒院度過的。那個地方叫“丸光園”。……小學畢業時，正好有親戚收養了我。我能念到高中，也多虧了這家人。（P229）
上小學時，晴美被送到了孤兒院。我們很快會接你回去──臨別的時候，姨婆這樣對她說。這個約定在六年后終于實現。（P231）
五歲，在幼兒園排練校慶表演的武藤晴美聽聞父母車禍去世。姨婆收留了她，不久，因女兒回來，又把即將上小學的晴美送去孤兒院。
則六歲（1967）上一年級，十一歲（1972）上中學。
武藤晴美聽聞雜貨店解憂，最早當在1972年。
綜上，浪矢雄治開始解憂的時間在妻子死后，第一次嚴肅的咨詢問題出現之前，也即1967-1970年8月之間。
五、小結
大問題解決，川邊綠咨詢時間之類的小問題文中可以互證，不另行考證。
1900年，浪矢雄治出生。
1929年（約），浪矢雄治在機械廠做工，通過修自行車，結識還在女校讀書的富家女皆月曉子。準岳父企圖聯姻名門，拆散計劃私奔的兩人，以雄治的安全相威脅，逼迫女兒寫信給浪矢雄治，讓后者忘了她。浪矢雄治郁郁退出。
1932年（約），浪矢雄治寫信，向皆月曉子道歉。托皆月曉子弟弟轉交，后者看了內容，照辦了。皆月曉子一生未婚，一直保存著那封信。
1936-1939年（約），浪矢雄治相親結婚，具體何年未詳。
1937-1940年（約），女兒賴子出生，具體何年未詳。。
1939-1942年（約），兒子浪矢貴之出生，具體何年未詳。
1967年（約），妻子去世，兒女無力贍養，浪矢雄治守店。
1967-1970年，浪矢貴之開始提供煩惱咨詢。
1970年8月，為署名約翰·列儂的咨詢者和久浩介解疑，浪矢雄治稱這是他接收到的第一個嚴肅問題。
1972年，雜志報道浪矢雄治解憂新聞，該期雜志為浪矢雄治收藏于店內。四十年后，進入店鋪的少年發現了這本雜志。大約同年，中學生武藤晴美聽說了雜貨店解憂的傳聞。
1977年，小店財務狀況惡化，兒子來訪，拒絕了兒子搬家同住的邀約。為署名“綠河”的咨詢者解疑。
1978年2月（文中說是“正月”，當年相當于2月7日-3月8日），和兒子一家共度佳節。8月（約），浪矢雄治關店歇業，賴子喊貴之看望。浪矢雄治給兒子看三個月前的報道，認為新聞中川邊綠就是去年的咨詢者“綠河”。浪矢雄治為慘劇內疚不已，懷疑自己誤導他人。搬家，隨兒子同住。不久住院。一段時間后，多次做夢，得到收信提示，讓兒子開車帶自己回雜貨店單獨住了一晚，果然收到很多來自未來的信件。囑咐兒子在他死后發布公告，載明他三十三周年忌日凌晨到黎明這段時間，雜貨店復活。
1979年9月13日，浪矢雄治病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