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打開微信，就看到了這條消息——楊絳先生昨晚走了，享年105歲！
內心有了一絲顫動，我莫名地有些失落，畢竟先生的離去不知道又該用多少個春華秋實才等得來同樣高度的生命和同等價值的人生，前有古人而后無來者的蒼白感漫上心頭，但轉念一想，先生畢生的伴侶鐘書和愛女瑗瑗早已等在天堂，那么今日先生的駕鶴西歸是否意味著“我們仨”久別后的重聚？這樣一想，竟忘卻了憂傷，打開窗戶，東方已泛白，天色微明，遙想著天際的某個地方，我的嘴角揚起了弧度！
還記得很久之前看《咱們仨》的那個陰天的下午，當時捧著薄薄的書窩在沙發里，一邊看一邊流淚的樣子，然后內心就生發出特別想結識這一家人，特別想了解這三口之家的強烈想法。國學大師錢鐘書先生我本人除了多年前看過他的大作《圍城》外，便再也不敢輕易涉獵，就好像對于超級崇拜的明星，總愿意留出一個心底的位置作遠觀遐想一般，是自愧不如時的一種慰藉良方。而對于楊絳先生，雖然她才華橫溢、著作等身，翻譯、詩詞、散文、小說、戲劇等無所不能，樣樣精通，但畢竟她做過灶下婢，她也曾圍裙系腰、洗手作羹湯，也曾煙熏火燎、亂了月貌花容，她無論如何也脫不去母性的慈愛，女性的溫柔、母愛的真摯，而這些就足以讓我敢冒冒失失地登門造訪，因為，我們在這一點上竟是有共同之處的。
抱著這一點，那時的我越發想走近這位耄耋老人。于是在四月的世界讀書日那天，我手捧著這本《楊絳傳》，讀著老先生的傳奇一生，內心充盈而明媚。想起書中所記載的那些坎坷波瀾的歲月，如今都像流水逝者如斯，但劃過百歲老人的生命軌跡，成就了如此絢爛多彩的人生歷程。
我敬佩于楊蔭杭老先生的明理通達，欣羨于其仕宦之家的良好家風，感動于少女時的楊絳與其父亦親亦友亦師亦朋的溫馨，掩卷之余仿佛仍能聽到他用蒼勁有力的話做意味深長的家教：我的子女沒有遺產，我只教育他們能夠自立；仿佛仍能看到那個高至天花的書架，以及老先生默默為女兒爬梯子取書的那蹣跚一幕；仿佛仍能想到乖巧聰慧的少女靜坐于父親的一側，一邊各司其職一邊又談笑風生的那感人一幕。還有什么比這種互相理解與尊重、彼此包容與欣賞更和諧的親子關系呢？無疑，少女時代的楊絳是幸運而又幸福的。
她的幸運與幸福不僅在于她所處的仕宦之家給她提供了殷實的家底和優越的學習條件，不僅在于她知識淵博又明理通達的父母雙親帶給她寬松自由的個性追求和溫良敦厚的性情熏陶，還在于她在求學道路上的一帆風順，在情感歷程上的順風順水，一馬平川。自己本是大家閨秀、才華橫溢，偏又逢著學貫東西、滿腹經綸的大才子錢鐘書，這一見鐘情已叫多少世間的佳人才子暗淡了顏色，這不離不棄濃情蜜意的一生廝守更是勝卻人世無數朝朝暮暮的癡情眷屬。一個名滿京華，一個享譽四海；一個溫柔多情，一個赤子癡情；一個賢惠聰敏，一個天真爛漫；一個善解人意，一個孜孜不倦，真的是前不見古人有這等情投意合，后不見來者似這般伉儷情深。縱然羨煞世間眾多癡男怨女，也只能無怨無悔，空嗟嘆！因為世人縱使學得來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卻定是學不來他們在知識面前的如饑似渴、在涵養上的日積月累、在追求上的精益求精；縱使世人學得來鴻雁傳書，信使傳情，卻定是學不來他們在天各一方時的心靈相依，在患難時的不離不棄，在坎坷前的生死相守。她們志同道合，他們患難與共，我們只有羨慕他們在口腹尚且不飽的時候還可以詩書作樂，我們只能羨慕他們在國難而命途多舛的歲月猶能忍辱以偷生。他們在和平時代為著共同志趣而孜孜不倦地求學深造，在浩劫之時為著心中的堅守而互相扶持，不離不棄，在新生年代為著學術和人格的圓滿而不遺余力，淡泊明志的情懷，無不讓人心生敬佩——我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勇氣和真誠，中國老一輩知識分子能屈能伸的韌性，亦仙亦人，亦神亦圣的彈性人生，多少年才得一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楊絳老人走過了一個世紀的光陰，用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影響并征服著一代代后人。所到之處芳香四溢。想起她晚年那些日子，親愛的女兒竟然讓白發人送黑發人，摯愛的丈夫也成了闔然辭世的離人，那些一生相依相伴攜手走過的歲月會不會就此似流星隕落、人去樓空般凄涼與不堪回首？我真的不敢去揣測老人的心境，只是心痛得泣不成聲，淚水滑落不覺濕了衣襟。然而，我終歸是太凡塵流俗了，因為看看晚年的老人，她的臉上早已洗去鉛華，內心早已歸于平淡，不是不疼痛，不是不長情，恰恰是坎坷波瀾的一生讓她煉出了如此超凡脫俗的心境，她用顫抖的雙手去整理丈夫的筆記，點點滴滴的相見都是一生的懷想與深情，她用沉靜的雙眼去重溫當時的情境，目之所及、心之所念，何嘗不是一次最長情的廝守，最深情的懷念？
讀完此書已是黃昏，外面小陽春的微風伴隨著細雨正淅淅瀝瀝、纏纏綿綿，我像拜訪了一位光陰里的智者，邂逅了一位時光里的圣人，恭敬地告退，不忍打擾，輕輕地合上書，滿眼淚光，卻內心充盈。
如今，斯人已逝，最賢的妻，最才的女覓得了歸路，先生感動我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然而，我還是忍不住要摘引這段話來作結文章，以表懷想：“我們這個家，很樸素；我們三個人，很單純。我們于世無求，與人無爭，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難，我們一同承擔，困難就不復困難；我們相伴相助，不論什么苦澀艱辛的事，都能變得甜潤。我們稍有一點快樂，也會變得非常快樂。”至真至純，至善至美，叫我如何不想她？道一聲：先生，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