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間里掛著一幅爺爺?shù)漠嫛D鞘侨吕锏慕希氂昙婏w氤濕了橋邊紅藥,伊人持一柄白雪落梅竹骨傘,以一種凝視的姿態(tài)于雨中駐立。在墨香淺淺中,一眼望穿了我的記憶。
我是在爺爺身邊長大的。記憶里,爺爺?shù)睦戏孔臃路鹕鲜兰o的黑白默片,無甚鮮明的色彩,只有書房里氤氳的墨香一直繚繞在回憶里,經(jīng)久不散。
小時候,爺爺總是一手把我抱在膝頭,一手執(zhí)著他的狼毫筆,畫他的雪中紅梅,風中翠竹。當他落完款后,總會迎著透窗的陽光,輕抖宣紙,仿若抖落滿紙的墨香,然后瞇起眼睛滿足地對我說:“丫頭,你聞聞這畫,香得很喏。”
十年里,我從只能夠到他的衣角長到再也坐不上他的膝頭,爺爺書房里的畫和我一樣,在爺爺日漸蒼老的面容背后,悄悄地累積。后來,我在爺爺曬畫時要來爸爸的手機,一幅幅細細地拍下墨色暈染的美麗。爺爺看后輕輕地嘆了句:“丫頭啊,你拍不下墨的香啊。”那時我還太年少,還不懂那句輕輕的卻又深沉的嘆息。
長大后,我離開了爺爺和那些堆起來已經(jīng)高過我的水墨畫。在城市里,我遇見了數(shù)不清的畫作,在美術(shù)課本里,在手機上,在電腦里。我隔著屏幕看那些熟悉的水墨畫,卻感到一種讓我無措的陌生。不對的,不對的,當我遠離那些淡淡的墨香時,才恍然明白,我在手機中拍下的畫,隔斷了時光的脈絡,將它的靈魂和墨香一起抽離,在回憶中擱淺。
再后來啊,我在爺爺?shù)臅坷锫砟切敔斎ナ罆r說一定要交給我的畫跡。我把它們一張張鋪展在老舊的竹床上,迎著陽光,像爺爺那樣輕輕抖落滿紙的墨香,然后悄悄地將面龐貼在宣紙上,細細地嗅那淺淡的香氣。
我用了漫長的歲月來讀懂爺爺當年的那句嘆息,在時光的流轉(zhuǎn)中慢慢領會,只有心才能銘記,現(xiàn)代科技的流光溢彩光怪陸離全都無法代替。
我將那幅最愛的美人圖掛在床前,希望那淺淺墨香能讓我永遠不忘心的意義。有時還會想起爺爺?shù)膰@息,然后我會閉上眼點頭,是的,是的,墨香拍不下的。那時光的墨香,只能低下頭,用心去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