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海華
自從那天回了趟老家后,三哥的邀約常常讓阿貴思來想去——何去何從?阿貴有點頭疼。
以前,忙于生計,跟老家的親戚朋友不常聯(lián)系,跟三哥也就是近幾年才走得近一點的。而親戚朋友們也和自己一樣,大多數(shù)都在外地謀生,有的多少年都沒照面了。老實的三哥一直沒走出去過,前些年給兒子砌婚房、結(jié)婚錢不夠用還曾跟阿貴借過五萬塊錢,這還清了才不過兩三年,竟然又在村的公路邊豎起了漂亮的三層樓房,據(jù)三哥說光地皮就買了十七萬。而三哥那曾在大城市謀生的兒子兒媳婦,這幾年也踏踏實實地在家養(yǎng)螃蟹了。
老家是越來越好!
而自己是每況愈下。
打從今年上半年退了裝飾城的店面之后,這心里頭總是空落落地,偶爾,還隱隱有些疼。空落落地是因為沒事做了,而“疼”卻是因了那些沒處理完的油煙機、燃?xì)庠睢崴鞯鹊鹊募矣秒娖鳌W约捍止懒讼拢杀敬蠹s還有三十多萬元。你說這些貨吧,賣不出去就夠讓人難受的呢,這堆在庫房里,還要給倉庫租金,這心怎么可能不疼呢!
辦法也不是沒想過,但都不可行——繼續(xù)在裝飾城里做,一個月不開張都有過,偶有生意上門,賺錢是斷不敢想的,現(xiàn)在的電器大賣場如蘇寧、國美等幾乎都是底價出貨,再加上淘寶上天貓什么的,競爭用“慘烈”二字來形容毫不為過,經(jīng)銷行業(yè)一片秋風(fēng)蕭瑟。曾經(jīng)“三天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現(xiàn)在是“一月不開張,開張求本錢”。商業(yè)寒潮肆虐整個銷售行業(yè),大賣場尚且難捱,小個體焉能逃過?彼時的狀況:賣出來的錢都繳了租金,甚至不夠——雖然市場經(jīng)營科對租金一再地減免,商戶們?nèi)匀魂戧懤m(xù)續(xù)地選擇退場。
這種情況下,阿貴倒羨慕起曾經(jīng)在一起賣日用百貨的幾位朋友來了:他們從小商品巿場退掉店面后,把剩貨拉出去擺擺地攤吆喝吆喝,多少還能扳回一些本錢來,可自己賣的都是大件電器,即便你擺馬路邊賣,即便按進價的對折三折甚至一折怕也沒人敢買。一般買這些大件都是新房子裝修時用,誰也不敢圖這個便宜。即便是老房子里更換,誰家買電器不考慮售后?你攤子一撤走人,到時候人家去哪找你。轉(zhuǎn)讓給其他商戶吧,大家生意都不好,都想著轉(zhuǎn)讓掉呢,誰給誰呢?
晚飯后,收拾完碗筷的阿貴老婆見他窩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便說出去走走吧,阿貴不肯,說是要看著孫子做作業(yè)。
“嘁”:你能看得懂?
“你懂。”阿貴乜了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廣場上,阿貴老婆瞅著一幫跳得起勁的男女老少,對阿貴說:“現(xiàn)在沒事做了,我們也來學(xué)學(xué)跳舞吧,不然老是窩家里會老年癡呆的。”
“學(xué)什呢跳舞,你咋就不曉得愁呢…”阿貴眉頭一皺說。
“愁,有用嗎?”老婆懟了他一句。
“有用沒用,總得動動腦子。還有,三哥說的事,總得給個答復(fù)吧。”
秋天頭上,老家養(yǎng)螃蟹的“三哥”微信邀阿貴八月半回老家吃龍蝦螃蟹。
看看離八月半還有一段時間呢,閑著也是無聊,還不如這時候就回去,順便嘗嘗那久違的美味——咸菜煮小魚蝦。雖然還沒到冬天,還吃不出那個味,可小魚蝦的鮮美那可是不分季節(jié)的。
個把鐘頭,老家的屋子已在眼前。下車不到五分鐘,老遠就看見巷子頭一片綠色,近了一看,噢!不知道是哪位鄰居在河邊空地上種了南瓜,瓜藤爬滿了巷頭小路和老家的院墻,河濱處還有掛著紅綠果的幾顆青椒和十來顆茄子。大門上銹蝕的掛鎖沒等鑰匙插入,叭嗒就開了。推開斑駁的木門,抬眼處,暗紅色的磚墻,屋頂東邊的檐角已然折斷,而門檐正上方瓦片的缺失,使得整個房子看起來像一位豁牙的老人,滄桑而孤寂。
推開人把高的饅頭蒿子草,阿貴剛往前移步,臉上突然被彈回的草尖“啪”了一下。阿貴心中有些泛酸,想著去年送父親的骨灰回來時,老屋還沒這么破舊,庭院的雜草也沒這么高,也不過十來個月,這情景卻是有些凄涼。今年的“清明節(jié)”自己也只是去墳前燒了點紙錢元寶,祭拜后就直接回城了,并不曾有時間來看一看老屋,想來應(yīng)是老屋懲罰自己了。
一旁的妻子也在喟嘆不已:“人家,人家,沒人住的家這就不叫家嘍!”
阿貴“唉”地嘆了一口氣:這住個晚把晚的,打掃倒要半打天呢,走吧,住三哥家吧。
不回老家也就罷了,這一回,看看三哥和別人家的房子,抽水馬桶,沖淋房的,跟城里的沒差別。還有比城里更好的,那就是幾乎家家都有一個大院子,自來水管通到花圃旁。想種點菜栽些花的那是隨心所欲。再想想自己家破落得不成樣的房子,阿貴心中是五味雜陳。
那天閑著沒事,阿貴又在想上次三哥說過的話了:“張三家這幾年養(yǎng)螃蟹賺了一幢四層樓的洋房;李四家養(yǎng)龍蝦給還在蘇州上大學(xué)的兒子買了上海昆山的房子,那房價可不是一般的高啊!張三說了,高歸高,但自己現(xiàn)在供得起;朱五家今年養(yǎng)雞可大發(fā)了,據(jù)說不低于一百萬……”阿貴不淡定了:“自己十七八歲出來闖蕩,辛辛苦苦三十幾年,也不過買了兩套房子。到今天,竟然把生意做沒了。現(xiàn)在自己老了,兒子兒媳都有自己的事,孫子明年也要上初中了,不再要自己接送了。這留在城里還有什么意義。要不然,就像曾經(jīng)的同行那樣去家政公司做保潔?——不行,咱可拉不下這個臉。”
眼看又到年底了,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阿貴什么內(nèi)容沒看進去,三哥的邀約又在耳邊響起:“村東頭一塊百十多畝的荒地,我已經(jīng)承包下來,想栽點果樹再養(yǎng)養(yǎng)雞,要不你回來和我一起干吧……”
“啪”阿貴重重地放下手里的遙控器,對著一邊的老婆:“走,回家。”
翌年,村東頭。
夕陽,在塑料大棚上灑下朵朵絢麗的霞光,余暉溫柔地給果樹披上了一層暖色,也映照著阿貴黝黑的臉龐。河邊的鴨子呱呱地?fù)硐蛩麄兊姆孔樱喤铮贿h處,圩堤的意楊林里小鳥唧唧喳喳著準(zhǔn)備歸巢,一幅鄉(xiāng)村唱晚圖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