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晚的夢里夢到了一位許久未見的長輩。他帶著家人出來旅行,在我這里歇腳。
我住的那個地方人來人往,很是嘈雜,環境也很逼仄,好在他們并不介意。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一直郁郁寡歡。但因為有太多要招呼的人和忙碌的事情,我一直沒有機會與他聊上幾句。
終于,在一個傍晚,當周圍的人都散去,我才有機會走到他跟前,對他說,我有一些好酒,等我去拿出來,一起喝一杯。
那個一直仰望著她的小女孩終于長大,可以與他并肩坐在一起,喝一杯酒,談談人生。
之后,我便去廚房拿酒和杯子,是大樽的黑糯米酒。有幾個人圍坐在桌前,等我。酒拿來了,杯子也斟滿了,但分到最后,很不巧,少了一杯酒。我便將手上斟滿酒的杯子悉數給了別人,自己又返回廚房找杯子。一直找啊找啊,都沒有找到,這時,鬧鐘響了。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與他聊上幾句。心里那個遺憾啊,一直從夢里滲出,浸濕了整個清晨。
這位長輩,一直都是我的榜樣。他自小學業優異,刻苦努力,終是改變了命運。從默默無聞的小村子里出發,走上了人生的高峰,仕途通達。由于光華披身,所以總有人群圍在他身旁。這人群,無端端地便又造就出了許多的距離。
早些年,見面稀少,偶有短信或者電話的聯系,我對他多是敬畏。及至后來,在不斷的接觸中,才慢慢感受到他的智慧和幽默。
他每一次,都利用一切機會,語重心長地教誨,無論是做人,還是處事,無論是戀愛,還是婚姻,皆是長輩的殷切和誠懇。
(2)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一點明月醉人......當H背靠書桌一口氣背完蘇軾這首《洞仙歌》時,我嚇了一跳。相比《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定風波》等蘇軾的名篇而言,這首詞實在太冷僻了,能讀者無幾,更何況背誦。
不止這些,H后來還介紹了朱天心和幾米的作品給我,《擊壤歌》和《向左走,向右走》,書中那翩躚的意象和大量的留白,是文學的另一種呈現形式,更是人生的另一種存在方式。猶記得他曾半開玩笑地說,朱天心也像你一樣,腦袋瓜大大的,一雙眼晴明亮幽深。
他看我整天安于現狀,不思進取,便又憂心忡忡地勸我,你一定要有長遠的思量,要想明白長大以后做什么,人生很長,一定要有立身之本。
雖然,此后,我們皆被茫茫人海淹沒,再無因緣見面,許多年。時間的洪流早把一切沖刷干凈了,我們站在每一天的崖邊,都仿佛開天辟地的第一日。但,那句勸勉,我始終印在心上。腳步不能停下來,要往前走。人亦不能懈殆,要努力,要有為明天的打算。
(3)
三叔已過世多年。他活著時,是民間的說書藝人。但我從未聽過三叔說書,一次都沒有。我倒見過他拉二胡。閉目坐在堂屋門口的側邊,一只手扶在二胡的長柄上,一只手拉著弦自由穿梭,神情陶醉。
小時候最愛聽他講故事,夏天的晚上,涼風習習,我擠在一群孩子堆里圍坐在他身邊,聽他講鬼狐精怪和書生上京趕考的故事。書生上京趕考路上經歷的秋霜白露,被長風吹涼的太陽,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江水和漁舟燈火落葉飄零,都讓我滿心的惆悵。而那絕色女狐知恩圖報的真誠,又讓我歡喜鼓舞。因因果果,因果相生,前生今世,本是環環相扣。這些小小的故事,在以后長長的歲月里,給我的人生觀帶來深遠的不可估量的影響,同樣亦是我文學心性最初的啟蒙。
他常對我說,你能寫,會講,適合做播音員。甚至于后來,我長大了,有電臺或者電視臺招聘的信息,他都留意著,記下來給我。用圓珠筆抄在紙上,是蒼勁的大字,力透紙背。無論實際的我是多么的平凡和不起眼,但在他心里,我一直那么好,秀外慧中,天資聰穎。
他這樣盲目的相信與認可,封鎖了我變差的退路,我一定要努力,不能讓他失望。
(4)
世間蒼茫,長河滔滔。我們每一個人皆若其中泅渡的小舟,會路遇各種艱險巨浪,和漩渦暗涌,會被風暴侵襲,被雷霆擊中。但使我們能堅定向前,不迷失,不放棄的,永遠是那些傳遞著愛和關懷的目光。
他們信任我們,鼓勵我們,欣賞我們,哪怕我們微渺寒磣,平凡庸常,但在他們那里,我們永遠有獨一無二的光輝和能量。若病蚌對一粒沙子的包容,若大地對一座礦山的呵護。
那些被生活磨損至疲憊虛弱的夜晚,那些被失望打倒,被挫折擊敗,奄奄一息的時刻,那些,我們準備放棄的時候,想到他們,想到那些曾像星星一樣明亮地看著我們的眼晴,胸中便會有熱淚涌出,充滿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