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閑來亂翻書,一瞥:
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四載:“戴石屏先生復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翁愛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釋。盡以奩具贈夫,仍餞以詞云(名《祝英臺近》)。夫既別,遂赴水死。可謂賢烈也矣!”
十年后,戴復古歸,妻已逝。遂滿懷對亡妻的懷念與歉疚,在妻墳前寫下《木蘭花慢》一首。
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這一點閑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 ? ?
蘭皋新漲綠溶溶,流恨落花紅。念著破春衫,當時送別,燈下裁縫。相思謾然自苦,算云煙,過眼總成空。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
且不論這詞有多么情真意切,單就這故事而言。 初讀,暗罵一聲:這個男人好生無恥。
當初,隱瞞自己已有家室,二三年后坦誠告知卻要離開,這一歸與一去,不過一個過程,苦的卻是兩邊守望的人,而且無論對誰都已造成傷害。
找來《祝英臺近》和《木蘭花慢》細細品讀一番,多是感嘆。梁祝化蝶,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的情誼著實讓人羨慕,不過,在這里“祝英臺近”這一詞牌名卻仿佛盡含嘲諷,“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想來那誓言不過是舌尖上盛開的曇花罷了,瞬間無蹤。來即來,去即去,瀟灑至十年乃歸。不想去猜測當時戴兄可曾對其妻說:“乖,你隨我一起去吧。”這讓我覺得自己實在矯情,非要給自己一個虛有的安慰,然后相信天下還是有情人多啊!
封建社會,本就男尊女卑。男人妻妾成群,卻不管身邊有多少寂寞女子徹夜天明,更甚者女人彼此之間爭風吃醋,爾虞我詐,但瞧始作俑者的男人卻是逍遙自在。
我想許是那女人太是聰明,見不得與別人共享一個愛人,過不得那種心里不痛快卻強顏歡笑的日子,所以選擇早早放手。但是,她又很笨,愛的太癡與太纏,放得了手卻放不下心,除卻巫山不是云,正是她心底最真的聲音,愛,是自私的,想緊緊抓住你的心,容不得半點不真。只是那赴水的一跳,真心覺得不值。
以前看過一些悼亡詩,總是感動,覺得那些女人死去之后還有這樣一個才華橫溢又深深念著她們的男人是何等幸福。
記得開始讀蘇軾“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時,甚覺他重情重義,那時腦海總會有那么一個形象,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個著青衫落寞的男人迷離著醉眼,獨臥一處孤墳旁,邊飲酒邊訴相思苦,現在想想只覺陰森森的透著種毛骨悚然。大多時候,人們只有在失意的時候才會懷舊,也許那時的蘇軾正處于事業的低谷期,況且王弗之后有王潤之,有朝云,再深的感情,人不在了也終算不上唯一,其中的曲折就算看得開也仍忍不住唏噓。
就像第一次看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兩句詩時,瞬間被詩中的癡情所秒殺,那種貫穿全身的觸動記憶猶深,就像千言萬語不過一句:你,不是他/她。
戴妻為了她心中堅守的唯一,決然放手,毅然赴水。戴復古卻理所當然地帶著其妻的成全與理解,不日離去。十年之后,故地重游想起舊人,不知在感慨白衣蒼狗時,是否會悔當初。
看完他們的詩,也就聽完他們的故事,有很多話想說,仿佛自己便是戴妻一般,好想替她問上一問:“你可曾真心待我?可曾后悔當初?”我沒有繼續猜想下去,我意識到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是不是意味著對另一個戴妻也是一種不公和傷害。
讀罷,隨手扯過一張紙,涂涂寫寫,作出一個詩不詩、詞不詞、曲不曲的東西。不求對仗工整,不問押韻與否,筆傳心意罷了:
紅豆淚,夜空垂,誰憐奴家命自薄。郎情妾意眼前過,怎奈好景終有期。驚聞舊人在,恨己情已深。心似寒冬雪,不如從不識。多情總是惹人惱,如何訴?語未成,已凝噎。妾心深秋雨,滴零落,徹夜到天明。當瀘卓女令人羨,意挽君心吟白頭。欲問妾意郎知否?又忖時已晚。此身已輕許,幾分悔?誓言猶在耳,幾分真?萬分愁緒,斷人腸。嘆今生,緣盡情未泯,終是苦!強顏送客,離魂不覺遠。罷了,罷了,君且去!
十年彈指過,又歸故土。風景依舊把人醉,不見故人。鶯啼燕語亂人心,總引那人身影。掀帳欲問,驚覺人已非。七弦琴,無心撫。春光暖,寒徹骨。此情為哪般?當時萬般心酸言,欲與君細語,終作罷。如今陰陽已相隔,相憶深,又奈何。若知今日此光景,可曾悔離別?往事算云煙,早無蹤。薄命香顏隕,空余憾。杯酒祭奴,言相思,可笑否?可笑,可笑,把奴拋!
不過一句,愛情里哪有那么多唯一。 (但我相信并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