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 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母親該是什么樣的?在我讀過的關于母親的文學作品中,有美麗的,有丑陋的,有溫柔的,有潑辣的,有隱忍的,有頑強的,所有這些幾乎都指向一個主題,母親是一個可以為了孩子犧牲自己的偉大女性,她已經成為閃閃發光的標簽。可是,當我第一次讀到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紫藤》,從眼睛,到頭腦,到身體,我都感到強烈的不適,因為這部作品的母親形象遠遠顛覆我的三觀。但我已不是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經歷和歲月告訴我,萬事不能只憑第一印象,任何丑陋與不堪都有其存在的意義。撇開道德層面,文學是對現實的夸大的戲劇性呈現。于是,我忍住不適,又讀了第二遍,第三遍,我在內心慢慢接受了她,一個美麗而放蕩的靈魂。母親只是她外在的標簽,女人才是她自己。
正如眾多評論家所述,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作品隱晦,神秘,怪誕,反映人性的復雜與真實。旅匈作家,翻譯家余澤民說,“她是一位既靈異又理性、既荒誕又現實、原創性很強的小說家,每個故事都聽起來怪誕,但實際是被高度戲劇化了的現實?!边@應該和她的心理學背景有關,在成為一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頂流作家之前,奧爾加是一位專業的心理醫生。所以,她的作品讀起來像是經歷了一場心理探尋之旅。
《紫藤》從故事的整個架構來看,便是一個欲望的發展過程,從萌芽,到被壓制,到噴薄而出,再到被克制,直至最后的被接納。而這正是女主漫長的心理斗爭的路程。作者借紫藤表達了一個孤獨者最原始的欲望,母親的身體里藏著一條紫藤,一條美麗而放蕩的紫藤,當宿主的意念和身體壓制不住它時,只有主動去迎接它。
1 欲望的萌芽
文章開頭,“我”是一個偷聽狂?!拔摇甭牁巧系穆曇簦皇菬o意間聽見,而是刻意地傾聽,不放過每一分每一秒。如果只是對女婿的癡戀,“我”就只會注意他的聲音,但事實上,“我”似乎對他們兩人的互動更感興趣?!拔摇胺路鸷退麄兺∫婚g房間,對他倆的行走路徑了如指掌,尤其是當這對夫妻折回房間,在那張大床上制造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聲時,我聽得一清二楚。那張大床曾躺過“我”的母親,“我”,以及現在的“我”的女兒。
“我”還會細細地想象年輕夫婦的親昵動作,他們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姿勢,他摟著她的肩膀,他們臀挨著臀。說到臀部,女婿有著漂亮的翹臀,而“我”會在他淋浴時,從他身后抱住他,在他的美臀上揩油。當然,這樣的“我”是沒有肉體的,換句話說,那只是“我”的臆想。但“我”的女兒,他的妻子,卻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半裸著身子時,靠近他,挑逗他。
“在他刮完胡子之后,她總是會走進來,溫柔地給他涂潤膚膏。此時她肯定會挑逗他,把手伸向浴巾下面,然后腳步聲一路回到了臥室,潛移默化間變成了老彈簧床墊的喘息聲?!?
文中這段對女兒靠近她丈夫的描寫,也是“我”的想象。這個母親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對異性產生濃厚的好奇心,甚至幻想自己去觸摸對方的身體。她將自己融入到女兒的身體,給他涂潤膚膏,挑逗他……
除此之外,“我”還能怎樣呢?“我”來到我的花園,給花壇澆水,用手指摳洞,往洞里吐口水,撫摸植物粗壯的根莖。
2 欲望被壓制
女兒懷孕了,女兒流產了,女兒住進了醫院。這給了“我”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面對這樣年輕俊美的男性身體,“我”該拿他怎么辦呢?不,“我”該拿自己怎么辦呢?“我”走進他們的房間,給他送晚餐,他已喝醉?!拔摇睌嚢枇艘幌滤谋胁?,還故意將手指放嘴里吮吸?!拔摇边@是在挑逗嗎?或許是吧。上帝,請原諒“我”吧,這是“我”能忍住的最大底線。
“我”的肉體感到非常疲憊,為什么會這樣?因為在竭力阻止欲望的滋長。一方面,“我”要阻止藤條爬進來,“我”甚至警告女婿,要關窗,別讓紫藤乘虛而入,因為它會鉆進編織窗簾的孔洞里,真是無孔不入;另一方面,“我”又似乎在盼望它進來,坐上椅子,爬上桌,“我”會奉上香茗和點心來款待它。
紫藤可以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侵入,可她卻只能隱忍,被動地接受被這個世界無視和拋棄的結局。
3 欲望的爆發
“我”終是沒能克制住“紫藤”的蔓延,他應該也是有意的,離“我”這么近,這是危險信號,當警報鳴叫時,肢體語言已經上演,來不及了。與其說是“我”先給的暗示,不如說是他主動的,畢竟“我”只是在他失去孩子時給了他安慰性的動作,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而“他的手在我雙腿間曖昧地撫摸”。
是誰先邁出第一步的,已經不重要?!拔摇毕胍鞘聦?,而“我”的理性徹底投降,甚至冒出一個聲音來自我辯解,母親和女兒本就是一體的,當欲望如洪水般泛濫時,同處一個水利系統的兩股洪水該何去何從,過分的遏制絕不是辦法。
欲望之門一旦被打開,便如打開的水閘,水流洶涌而下,再也無法抑制了?!拔摇焙团畠汗灿靡粋€男人,成了事實。“我”的女兒知道嗎?當然知道吧,因為我們是一體的啊?!拔摇甭犚娝诎胍剐褋頃r呼喚“媽媽”,“我”當然無需像她幼時,立刻爬起來去安慰她,因為伴隨著這一聲聲的“媽媽”,還有“啊,啊……”或者“哦,哦……”的聲音,然后,她的好丈夫就會迎上去。
但她始終沒有揭開這層面紗,是出于對母親的憐憫嗎?還是在母親面前炫耀她的名正言順。
4 欲望被接納
如果是后者,“我”只能承受,但如果是前者,“我“該情何以堪?
“我“不是天生的蕩婦,我只是太寂寞了。”我們“住在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一棟二戰前修建的老別墅,被茂盛的植物包圍,更加與世隔絕。除了聽樓上的聲音,“我”還能做什么呢?“我”沒有朋友,只有紫藤與“我”作伴,我知道紫藤居心不良,企圖鉆進屋子,鉆進窗簾的空洞里,但如果真是那樣,“我”是熱烈歡迎的,因為連喝茶,也是“我”一個人。
“只有我一個人在孤零零地喝茶,不時將目光投向天花板,借助那里傳來的腳步聲想象著他們生活的全部,無聊又單調?!?
是的,“我”做了為社會所不容的事,可“我”有什么辦法呢?“我”說,女兒從十七歲開始,從她的身體如果實般長熟開始,便停止了生長,其實,“我”說的是所有的女人,包括“我”在內。換個角度講,這是一種精神上對愛的需求,從那一刻開始,靈與肉就再也無法分割了,即使“我”已不再年輕,“我”的需求正如十七歲完成女性蛻變的那一刻一樣,甚至更加旺盛。
然而,“我”還是在搶奪女兒的東西,“我”決定退出,在給他的咖啡里只加了一勺糖,(“我”每次要他時,都會加兩勺)??墒?,“我”的女兒啊,她也做出了同樣的決定。這讓家里唯一的這個俊美的男人一下失去了兩個女人,他心如死灰,“死”了過去。
這難道是我所希望的結果嗎?不是。他的死去,不會緩解“我“的孤獨,更不會對”我“的女兒有任何好處?!蔽摇昂团畠函偭怂频暮魡舅?,并用行動徹底喚醒了他。
“我”瘋了似地親吻他,像真正的戀人一樣,口舌纏繞,他熱烈地回應了“我”,這時候的他,“我”敢確信已經清醒了,接著女兒水到渠成地完成了下一步。他徹底“活”過來了。
最終,“我”徹底臣服于欲望,但這一次,我清醒地看到了它,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我”不僅是一個女性個體,也是一個母親。此刻,“我”不再懼怕欲望,而是張開雙臂坦然接受它。于是,我打開了窗戶,迎接新鮮又柔弱的紫藤。
寫完以上內容,我像是走進了書中,成了“我”,穿了她的鞋,進行了一場自我心理剖析。我想,不管怎樣,同樣作為一名母親,有些感受是共通的,我能感受到“我”的糾結,只是,“我”在自我角色定義中,更愛作為“女人”的自己。
盡管我不敢肯定,我的這番解讀是否正確,內心里,我戰戰兢兢地,等著作者本人來指責我,但這是我個人的閱讀體驗,或許多年以后再讀,又是另一番體驗,這也不正是閱讀的樂趣所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