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依然是在25歲那年變成奶茶失眠小姐的,四年后,她的死黨阿樹告訴我,你知道嗎,我認識一位奶茶失眠小姐,她對喝牛奶沒有什么反應,喝茶也不會怎么樣,卻獨獨,對奶茶,失眠。
哦,是嗎。這是什么病,我好奇。
一周后,坐在奶茶失眠小姐開的咖啡店里,我問她。
神經病呀!她突然大笑,露出護理良好、整齊潔白的牙齒。真是明媚又好看的姑娘,我想。
你想喝點什么,請你啊。她笑著對我說,阿樹很久都沒回蘇州了,你這次大老遠出來旅行,他讓我好好招待你。
一杯Espresso,少糖,謝謝。
好啊,再給你拿一塊藍莓芝士蛋糕吧。
嗯,好的。
我沒有跟她客氣,雖然她店里的飲品和食物都很精致很昂貴。
來南方旅行,從烏魯木齊出發(fā)。一周前阿樹就跟我說有機會一定要替他來看看他的老朋友。
阿樹為什么要去烏魯木齊,我問。
他說他要完成一個建筑師的使命,設計好多好多很棒的房子,屹立在中國的繁華或是荒涼之處。
你,為什么不繼續(xù)做建筑師啦,聽說你以前可是學霸。
陶依然莞爾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知道嗎,她說。
人一旦有了痛點,就自然而然地想要去避開。以前,建筑設計于我,是理想,是信念,是樂趣,是美麗的未來。
后來,建筑設計于我,是結了痂的傷疤,是隨時會決堤的崩潰,是綿長綿長的梅雨季節(jié)。
如果可以,我能聽聽你的故事嗎?
陶依然的眉毛挑了挑,嘴角向后,露出漂亮的酒窩。可以。她說。
22歲的陶依然在畢業(yè)那年放棄了保研資格參加重重考核進了上海一家十分優(yōu)秀的外資設計單位。那時候作為同窗兼好友的阿樹也去了上海,兩人沒在一個單位。
剛進公司時,陶依然的職位是助理建筑師。她努力上進、工作認真,本身就很有天賦的她工作半年后甚至已經可以獨自帶隊完成中小型項目了。
這個時候,公司來了一位在美國留學歸來的主創(chuàng)建筑師。他的名字叫季凡。
見到他的第一眼,陶依然就知道,這個人不是隨隨便便忽然出現(xiàn)的。
她就是有這種能力,能知道自己見過的人里面,哪些會是不值一提的路人,哪些會是留下軌跡的,又或者說,烙印。
季凡不是什么超級大帥哥,甚至身高也不算高。只不過是看起來比較溫潤和干凈而已,陶依然說。
你喜歡他什么啊,我問她。
不記得是他左手鍵盤右手鼠標在電腦上畫圖的樣子,還是僅憑一支暖灰色馬克筆勾勒出外灘點點星光的樣子,又或者是強迫癥般分厘不差地通宵做出自己設計作品的實體模型的樣子了。
你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了,我問的是,在你們相處的過程中,那些十分美好的事。
哦?陶依然眨了眨眼睛,說,那個時候,除了工作上的聯(lián)系,我們并沒有開始相處啊。
那后來呢?
后來,老板給他安排了一個幼兒園的項目,因為設計周期短,老板派我協(xié)助他一起完成設計。
那是一個很重要的項目,中標的希望并不十分大,出于對季凡才華的肯定和能力的信任,老板讓他放手一試。
也就四個星期的時間,陶依然說。那四個星期,時間漫長而又短暫,深邃又清奇。第一周,他帶我去圖書館,兩個人在圖書館坐了兩天,翻閱了館藏幾乎所有有關幼兒園的設計。也就是在面對面看書的時候,陶依然忽然有些心動。他看書很認真,臉龐干凈,頭發(fā)梳理地剛剛好。看了兩天書,我們乘地鐵參觀了上海所有知名事務所設計過的幼兒園。就像《建筑學概論》里男女主角一起去參觀建筑那樣,或許,我就是在某個晚風輕拂的夜晚,在等末班公車的時刻,月光灑在他的頭發(fā)上,愛上了他。
項目進行到最后一周時,我們通宵畫圖,他在辦公室煮兩個人的方便面,叫醒打瞌睡的我一起吃,然后清醒一點繼續(xù)畫圖。
匯報那天,他西裝革履,精神煥發(fā),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在報告廳里向國際評委們闡述我們方案的要義,一點都不像是通宵達旦了好幾天趕項目的樣子。
最終,季凡的方案一舉中標。
那一年的七夕,陶依然和季凡在一起了。確定了戀愛關系之后的兩個人總是一起努力地工作,一起瘋狂地出去旅行,走過稻城、聽過洱海。那個時候,陶依然覺得,時間這樣過去就很好。
直到25歲那年,圣誕節(jié)前夕的幾天,季凡帶著她在一間她想吃了很久的臺灣餐廳吃飯,他幫她點了一杯她最愛的胚芽奶茶。飯菜都吃的差不多,奶茶喝到底,露出了還沒融化的冰塊,陶依然突然驚喜地發(fā)現(xiàn),冰塊中間,竟然凍著一枚閃閃發(fā)光的鉆戒。她抬頭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季凡。他說:依然,跟我去美國吧,我們會舉行十分美好的婚禮,嫁給我好嗎。
陶依然的眼里滿滿是錯愕,可是你從來沒有跟我講過。
回到家。
兩個人陷入沉默,陶依然坐在飄窗下的地板上,季凡也坐了下來。
所以你覺得我是可以被安排的是嗎?陶依然很冷靜。
不是。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所以我一直很糾結。一直在思考該如何跟你開口。季凡很真誠。像他們剛認識時那樣。
如果你留下,我們隨時可以結婚。但如果你一定要走,我想我們的關系也不得不停止了。三天后,在公司的茶水間,端著咖啡杯的陶依然給了季凡這樣的回復。
依然,我們一定要這樣嗎?季凡失落又沮喪。
是的,而且,這些是你的選擇,我只是,被迫做出選擇。
但季凡還是選擇離開。
說到底,他不過是更愛自己,陶依然說。
你恨他嗎。我問。
一個曾經那么深深愛過的人,怎么舍得去恨。比起恨,我更愿意努力去忘記他,然而我怎么都做不到。
季凡離開后的第二個月,陶依然不顧十分看好她的老板的勸阻,遞交了辭呈。
那就讓我們分開旅行吧。既然不能在一起。她心里想。
阿樹在這個時候再次出現(xiàn),他想要陪陶依然一起去旅行,然而被拒絕。阿樹,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他說好,沒有再堅持。
她出去旅行了一年,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實在沒有錢的時候就在當地找一份短期臨時工。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寄明信片,然而她不知道寄給誰,于是只好通通寄給阿樹。這一年,和自己原本生活的所有聯(lián)系就是她寄給阿樹的明信片。
一年后,她回到她念書的城市,蘇州。阿樹來接她。她的狀態(tài)看起來很不錯。阿樹,我想開一家小小的店。她的眼睫毛都在散發(fā)笑容,十分可愛。
那你很棒哦!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可以借給我一年的租金嗎。很開心,阿樹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淡淡的笑,而不是懇求。
當然了,非常樂意。阿樹說。
在留園附近的老街租下一間簡約的鋪子,用阿樹借給她的錢付了一年的租金,自己出了室內設計方案,然后找裝修隊來施工。
開業(yè)的那天,陶依然的好朋友們前來賀喜,作為資深好友的阿樹卻遲遲未現(xiàn)身。直到下午,才收到阿樹的一條短信:依然,很開心你又回到了以前的陶依然。也很開心你擁有了自己的鋪子。我去烏魯木齊了,歸期未定,祝好。
順風。陶依然在心里呢喃。
如今的陶依然已然還清了當初開店借的所有錢,由于她的小店裝修風格清新自然,隨處可見綠植,服務員的態(tài)度在陶依然的要求下都十分謙遜,負責飲品和點心的廚師都有著很好的手藝,她的店一向生意十分好,即使提高菜單上食物的價格也難擋慕名而來的食客。
你和阿樹有多久沒有見面了呢?我問。
得有快兩年了吧。上一次他回來還是我們的大學同學結婚。
你知道他一直,喜歡你嗎?我看著陶依然,十分認真的說。
你說什么。陶依然愣了愣,臉上的笑容被按下暫停鍵。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有想過,我只是一直不敢承認。我怕我們其中一方說出來,就回不到現(xiàn)在的關系。
當她說出這番話時,天知道我有多心疼這兩個此刻天各一方的人。我說,你知道嗎,這就是阿樹選擇遠走他鄉(xiāng)的原因。
是的,如果不能同時擁有彼此,那么我選擇放棄你,遠遠地看著你,就好。
如果阿樹回來,你會接受他嗎?我又問道。
陶依然抬頭看向天花板上溫柔而又璀璨的燈光,她的側臉尤其好看。
也許,我會試著牽他的手。
半個月后,我結束了自己近一個月的長途旅行,回到了烏魯木齊。
阿樹,你的心里,還在記掛她嗎?
坐在凌晨一點多的大排檔門口,我們只喝了還不到一瓶啤酒。我和阿樹都很清醒。
夜色溫和而又絢爛。
阿樹眼里泛著了些我沒見過的淚光,你知道嗎,他說,從未停止。
曾經的他入學時只是個喜歡逃課打游戲的小屌絲,家里托關系才把他送進了重點本科。直到他遇見陶依然,她優(yōu)秀、出色、明媚又勇敢。世間怎么會有這樣可愛的女孩,那時候的阿樹這樣想。
他開始改變,電腦里的網游被卸載掉,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設計類軟件;圖書館里總是能看到他閱覽大師作品的身影;出門旅行也刻意挑選有優(yōu)秀建筑作品的城市;參加學生會并且努力工作最終全票贏得學生會主席的競選;每學期都拿到最高等級的獎學金并在畢業(yè)時被評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
認識阿樹的人都說:天哪,你竟然變得這么棒。
而這一切的發(fā)生,都只是因為,他想要安靜地坐在她身旁,跟她聊她感興趣的話題,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一項一項完成她想做的事。
他做到了,他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并且,以好朋友的名義一起去上海工作,看著她努力工作、遇見心動的人、談一場終身難忘的戀愛、失戀、旅行、振作起來、開始新生活。
沒過多久,阿樹離職。他決定回蘇州。
上飛機前,他給我發(fā)來消息:花火,謝謝你,提醒我要勇敢去追尋。
很認真地祝愿你成功。加油吧。
讀到這里,你肯定會問我,后來的故事是怎么進行的。
我只是聽說:奶茶失眠小姐,終于不再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