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到門口一閃而逝的身影,許沐顏的眼淚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怎么攔都攔不住。
經濟學的老師還在等著她的回答,驀然間看到這一幕,顯然也被嚇了一跳,便溫聲到"不會也不要哭呀,坐下好好聽課吧!"許沐顏已經沒了心思和老師爭論到底會不會這個問題,她像個木偶一樣,聽從著指令坐了下來。
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時,漸漸變得冰冷,好像那人離開時決絕的語氣能夠將人的心吶,凍得稀碎。
老師看了她一眼,搖頭嘆息一聲繼續講課,許沐顏的思緒也在這不絕于耳的專業術語中穿越了一個輪回。
現在已經是兩點過五分,離第五節課上課鈴響已經過去了五分鐘,教室里有些喧鬧,有同學在不滿的低聲抱怨著什么。
"才第一次上課就遲到,真不知道學校為什要讓一個還沒畢業的人來代高數課,我還要考研呢,也不知道他行不行,好想徐老師啊!"
"我說,你也就想想吧,徐老師畢竟年紀大了,身體不好。"
"哎!要不然我們哪天去看看……"
伴隨著一道銀灰色高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教室里有片刻的安靜,接下來便是一陣陣止不住的私語。
"這人好帥吶,是走錯教室了還是……"
"天哪,不會就是他吧!"
"要真是他就好了,阿顏你快看看",楊子怡搖了搖她的手臂,許沐顏有些不明所以的摘下耳機,看著她,然后隨著她的視線轉向了門外。
許沐顏有些怔愣,"怎么會呢,明明已經躲得很遠了啊!"
那一身筆挺的銀灰色西裝在這個滿是學生服裝的教室里格外的惹人眼,許沐顏轉過頭盯著書本,那滿是令人頭疼的符號好像在這一刻變得格外好看,久久不愿抬頭。
講臺上有聲音傳來,溫潤如玉,和以前一樣呢,一點都沒變"你們好,我叫方棋,因為參加我哥的婚禮,來的有點晚,還請見諒!"
笑起來很是溫暖,好像能撫平所有人焦躁煩悶的心緒,頓時所有的人都原諒了這個長得有些好看的高數老師。許沐顏有些憤恨的撇了撇嘴,大概他是把所有的疾言厲色和無情都給了她許沐顏吧!可為什么還是有些悲傷?
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同學,既然你看書這么認真,不如上來寫下f=3x2y?的微積分,對了會加平時分"
"阿顏,這么簡單的不拿白不拿",楊子怡顯得特別興奮,就好像那分已經揣到了自己兜里一樣。
"我不會"許沐顏頭也沒抬的回了這么一句,楊子怡臉上明晃晃的寫著三個大字"不可能",她似乎也發現了許沐顏的不對勁,想著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便湊近探了探許沐顏的額頭。
"沒發燒啊,你怎么了,不會來那個了吧,可時間不對啊!"看著楊子怡湊近的大臉,許沐顏不想理會,留了一記冷眼,便低頭繼續盯著書,大概想看出一朵花來。
楊子怡也識趣的不再追問,黑板上已經有人在解題,大多數人望著前面,極其認真的樣子,實則細細看去便發現他們眼里只有那一個人影,再無旁的。
……
楊子怡看著滴到桌上的液體,有些不知所措,"阿顏,你今天下午怎么了,從高數課開始,剛剛經濟學老師讓你回答問題,你也說不知道,這些你明明都會的啊!上次你還給我講了呢!就算不會也別哭,大不了我再把你教給我的都還給你,好不好……"
許沐顏被她的喋喋不休弄得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動,倒是暫時忘了那些悲傷的情緒,"好了,我沒事,只是有些不舒服"
"哦,那等會兒你早點回寢室,我幫你帶晚餐,土豆燒雞對不對,這是你最喜歡的,不開心就多吃點啦……"
楊子怡是蘇州人本地人,也是許沐顏一個人在離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認識的第一個人,暖萌暖萌的,總是能不經意間便溫暖了她支離破碎的心。許沐顏笑了笑"嗯,謝謝!"
許沐顏一個人在路上悶頭走著,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便走的越發快了,眼看快要到寢室了,手臂便被人抓住了,這個時候大多都去食堂吃飯了,來往間并沒有什么人。
"沐顏,三年沒見,你……"
"既然三年沒見,我們就已經是陌路人,你放心,我不會和任何人說關于我們,不,是關于你的任何事,所有的人眼里心里,你都會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也謝謝你當年的,教誨,我今天才能站在蘇州大學的土地上"許沐顏有些咬牙切齒的說出最后一句話,便掙脫著想往前走去。
方棋大概是料到會是這么一種結果,淡淡然的擋在前面,"當年,我說話確實重了,你生氣也是應該,我只是希望我們能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方棋眼里始終是有些哀傷和無奈的。
"重來?如果時間能讓我們重新回到高中的話"
遠遠的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往這邊走來,許沐顏抱好書,再不理會的往寢室走去。方棋手握著放了下來,離開了,許沐顏望著那道背影,漸漸模糊,轉身上了樓……
她的夢里始終有個聲音在不停的叫囂著,"就你這樣的數學成績還想著考重點大學,我看你連學業測評都過不了。"怎么辦,好想讓他停下來,不要再說了。
許沐顏醒過來的時候,天還將亮未亮,宿舍里輕輕淺淺的呼吸聲,眼角是一片濕潤,再睡不著,便起身去了陽臺,初春的風還帶著寒冬里的冷意,許沐顏想著是否能找系主任說說不上高數課,只參加考試。最后想想還是算了,一個星期也就兩節高數課,該躲的人也不應該是她。
方棋好像是鐵了心要和她作對,每節課上課都要叫她回答問題,起初許沐顏還能用"不知道"來避開一切開始,之后,方棋大概也是惱了,丟下一句"不會就扣平時分"的霸氣對策,許沐顏便只能認栽,畢竟她還不想掛科。
方棋的題目一次比一次難,起初許沐顏還能故意拖延時間,表達自己的不滿。后來便歇了心思,投入到解題之中,所以當解完題一轉身便撞上某個人的胸膛時,她的得意便成了沉默……
依然如初,冷冷的還有一絲木香,所以在他的懷抱里,她總能睡得沉穩安心。
能考上小城里最好的高中,許沐顏自己也沒料到,高興之于又有些擔心,不是常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嗎!選擇鳳尾要承受的壓力大的更多,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所以第一天的晚自習,許沐顏早早的就到了學校,高一嘛,本來就是高中三個年級中最輕松的一個年級,學校里除了高三的和稍多些的高二生,只有零星幾個新入學的學生。
許沐顏走到教室里的時候,只有一個男孩安靜地在書上寫著,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干凈的側臉上,只聽得筆尖在紙頁上摩擦的細碎聲音,溫馨的讓許沐顏有些不舍得打擾。
少年合上手上的書,許沐顏才發現原來是數學課本,有些不可思議,居然有人看數學書也能如此認真。
男孩轉過頭時,才恍然發現身后站著的少女,撲閃著如窗外合歡花般的睫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事嗎?"男孩的聲音傳過來,溫溫軟軟的。許沐顏指了指男孩旁邊的座位,那是靠窗的一個,正好被少年擋住了去路,男孩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將桌上的書本收拾好,起了身,路過許沐顏身旁的時候溫聲說了句"不好意思",便出了門。
許沐顏看著消失在轉角的身影,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忽見自己座位下面有一本本子,彎腰拾起一看,才知是一本演算本,像雕刻的藝術般,鐫刻著"高三(理)一班-方棋"。
許沐顏看著那幾個字跡,想著剛剛的畫面,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柔軟來,好像那便是一輩子的溫柔,"有人立黃昏,有人問粥可溫"。
許沐顏搖了搖頭"想什么呢",便徑直穿過走廊,尋著高三理科一班走去,還未到門口,便看到方棋向她走來,"喏,你的本子",方棋愣了一下,才接過來"謝謝!"看著他不明所以的樣子,大概是還不知道自己丟了本子吧!許沐顏如是想著……
許沐顏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的合歡花,一把把紫紅色的小扇子掛滿了一樹,煞是好看,便聽到耳邊老師念叨著的名字很是熟悉"方棋",自從見過一次后,他們好像再沒碰面,哪怕在同一所學校,但高三畢竟沒什么閑暇時間。不過他似乎是年級第一,數學更是全市數一數二的,看數學老師那樣,簡直恨不得方棋是他兒子一般。
再次見到方棋,是在一個雨天,風嗖嗖的刮得人臉生疼,許沐顏裹緊自己的棉衣,小心的走著,越過前面一個水坑的時候,不慎往后跌去,未料被一個臂彎拖起,在此之前許沐顏將所有的后果想了一個遍,諸如疼痛,衣服濕了……所以許沐顏的表情還保持著懊惱,和憂愁,方棋覺得這姑娘呆呆傻傻的樣子有些可愛。
許沐顏轉過身來的時候,才發現讓自己免于災難的正是方棋,"是你啊,真是太謝謝你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方棋看到了她眼里閃爍的點點星光,本想說我們認識嗎?的話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退了回去"嗯,下次小心點"。
再之后,許沐顏發現自己的生活里總能出現于方棋有關的一切,比如方棋又拿了市里的數學競賽一等獎,去食堂的時候也總能看見那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有人說"當你開始注意一個人的時候,你看到的聽到的好像都與他有關,漸漸的便一頭扎進了他的故事里。"
也許那就是喜歡,對方的一切都會不由自主的和自己連系在一起。
因著這些因緣際會,許沐顏和方棋漸漸熟絡起來,在這場關系里誰都不推拒,說都不言明。
直到方棋高考分數出來的那天,許沐顏囁喏的問"你打算去哪?"方棋看著她有些委屈憂傷的小臉,低聲道"廣州,那里很溫暖",許沐顏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以后……"兩個人同時冒出這么一句話來,便都笑出了聲。
"以后你也來廣州吧!北方太冷,而且……"未說完的話,便無需再言,那天許沐顏依偎在方棋的懷抱里睡了一整個下午,前面是垂掛的柳樹和蕩漾著的湖水,身后有蝴蝶在花叢里旋轉著……
許沐顏看著自己自己的模擬考成績,有些頹喪,時值方棋離開已快一年,因為白日里的課程以及方棋也整天忙得很,兩人唯有晚自習后,才得空說上幾句話。
方棋問及成績時,許沐顏只支支吾吾,方棋嘆息一聲道"你該好好學習,不會的可以問我",許沐顏只是哦了一聲,也不說好。
許沐顏其實也是郁悶的,小說里都說喜歡一個學霸,也會讓自己不斷努力,可到了她這里為什么就不一樣呢?
白天許沐顏會盯著窗外的合歡樹,想著方棋,晚上和方棋聊天又不舍得浪費時間來問他關于學習的事,因為她想知道更多關于方棋的事關于他的大學生活,本來還能勉強支撐的數學成績也已不堪入目,這次的模考成績一路跌入倒數,暢通無阻,眼看學業測評越來越近,許沐顏也有些無奈。
方棋還是知道了許沐顏的成績,是托在本地上學的同學去看的,方棋希望她能認真點,可許沐顏不想聽,爭論到最后方棋只說了一句"就你這樣的成績還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學,大概連學業測評都過不了吧!"便掛了電話,自此再無聯系。
許沐顏有些錯愕,繼而很是生氣,高考填志愿的時候,五個志愿都是蘇州大學,有點孤注一擲的感覺,實則是她心底仍然有不可磨滅的傷痕,她想縱是寒冷也冷不過破碎的心,縱是溫暖也暖不了冰冷的血。
所以時至三年未見的人再次出現,無異于將好不容易補上的補丁再次撕的稀碎。
只是原來愛依然尚存,內心才會有止不住的悲傷噴涌而出。
大二暑假的時候,方棋也該畢業了,許沐顏收拾好東西打算明天回家,宿舍里楊子怡無比惋惜的說著"下學期方老師就不會教我們了啊!聽說他已經找好了工作……"許沐顏也就聽著,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 。
剛出校門,行李便被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拽住,許沐顏有些無語"方老師,我期末成績應該是過了的,沒必要不讓人回家吧!"方棋無奈的笑笑"我也回家",這話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了,你回家拿我行李干嘛?
方棋只丟下一句"順路,老師應該多幫助學生",便酷酷的往車站走去。奈何行李在別人手里,只能無奈跟上。
兩人相顧無言,一前一后,陽光灑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不說話,就很溫暖。
一下車,許沐顏便拿過自己的行李,一刻不停的往前走去,方棋看著許沐顏費力的拖著行李極速的走著,有些好笑。
手機一直在震動著,直到許沐顏的媽媽不耐的提醒著,才接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喂,你好,你認識方棋吧!他現在暈倒了,地址在南郊公園……"還未等許沐顏說什么,便兀自掛了電話。
許沐顏也來不及多想,穿上鞋子便匆匆跑了出去,她只覺自己心里慌慌的,有些發顫。有人躺在湖邊的長椅上,周圍并沒有人,許沐顏跑過去,看著閉目的方棋,手才伸過去便被握住,方棋的嘴角得逞的微微勾起。
許沐顏有些氣惱,掙脫開,站了起來"方棋,你這樣有意思嗎?"大聲質問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想著高中的時候方棋也是這樣突然暈倒,后來才知道是因為小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原因,所以這也是為什么他也向來溫溫和和,不似一般少年班陽光活潑。
許沐顏走后,有人從小道邊走了出來"方棋,你也太弱了,讓我不要把你送去醫院就算了,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十足的把握呢,沒想到連個小女孩都搞不定",方棋只是一聲苦笑"她對我怨念太深"
一想到自己對于方棋還有不一樣的情愫,許沐顏便有些煩躁,在被子里滾了好幾下,才沉沉睡去,夢里有一把古色的長椅,女孩靠在男孩的肩上安靜的睡著,前面是一湖碧綠,柳枝搖搖晃晃的垂著,背后是蝴蝶在旋轉飛舞著,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女孩抱著男孩哭泣著,無助而凄涼……
許沐顏猛地睜開了眼睛,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劃到了眼角的濕潤。
開學前,許沐顏接到高中同桌的電話,讓一起去高中學校看看,想著也是很久沒去過了,便答應下來。
周六,許沐顏到學校后,同桌打來電話讓自己先去教室等等,她要晚點到。
站在教室門口,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合歡花仍然開得正歡,陽光在那人的側臉上打出一圈光影,有些熟悉。
許沐顏就這么呆呆的站在門邊,直到前面的人回過頭來,才緩過神來,想要轉身離開。
方棋追上來一把拽住,低聲說到"你說,只要能回到高中,我們就重新來過,對嗎?"
許沐顏有些氣惱"我沒這么說過",方棋挑眉笑道"哪里不是,這里不就是高中嗎?",許沐顏有些氣急敗壞"你這是故意歪解",方棋耍無賴般說到"我理解的字面意思是這樣,那就是這樣"。
許沐顏還想再反駁些什么,方棋突然一本正經的說道"沐顏,原諒我好嗎,我知道當初的話太重了,可是我必須這么做。"
"你曾問我會不會嫌棄你什么都不好,你知道嗎?我想告訴你,縱使你光芒萬丈,縱使你低入塵埃,我都一樣待你如初,喜歡了便是喜歡了,但是我希望你光芒萬丈,這樣我們就能在同樣的位置擁有相通的幸福,我不希望看到你在這段感情里卑微而小心,我會心疼,所以你愿意讓我愛你嗎?"
方棋認真的看著許沐顏,有些緊張,抓住許沐顏的手越來越緊。
許沐顏掙脫開來,方棋期待的表情有些崩裂,"你不是說心疼我嘛!還這么用力的抓住我,你看手都紅了",許沐顏撇撇嘴把手舉了起來。
方棋笑的像個孩子般,握著許沐顏細小的手腕,小心的揉著。
很久很久以后,在他們的婚禮上,許沐顏才從方棋的朋友那里知道,當年方棋知道她的成績后非常自責,那天打完電話后,從來沒見過方棋能哭成這樣,一個人站在陽臺上,叫他進來也不肯,就在陽臺上呆了一個晚上。
方棋本來想等她高考完后,就去找她,可是那段時間總是頭疼,動不動就暈倒,最后沒辦法去醫院動手術,把淤血取出來,才晚了一年多。
許沐顏在婚禮上哭得不成樣,眼影暈染了整個眼睛。
有人問方棋,你喜歡你的妻子什么呢?方棋看著拿手遮住眼睛的女子,伸手輕輕的替她擦拭著,溫聲道"她的每個樣子都能讓我心生歡喜",說這句話的時候方棋的嘴角掛著輕輕淺淺的笑意。
許沐顏在這句話里破涕為笑,臺下的人起著哄,臺上的新人眼里心里只有彼此光芒照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