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
不從金石論,空負棟梁才。
輔主真堪敬,辭親實可哀。
白門身死日,誰肯似公臺。
話說呂布被擒,徐晃解陳宮至。陳宮伸頸就刑,眾皆嘆惋。陳宮方就頸,頓覺身輕如燕,原是魂身相離。忽見黑白二常,便由二常引入地府,地府陰森詭寒。宮隨二常幾番周轉之后,來到大堂。堂上掛一匾,書曰:“高堂明鏡”,與人間官府無甚不同。二常曰:“若閻王至,你且仔細答話,攸關下世!”話盡隱沒。
堂上忽現一人,濃眉大眼,面黑如墨,當是閻王。閻王問曰:“陳宮何在?”宮曰:“吾為公臺!”閻王目視陳宮,目光如炬,宮迎之不退卻。閻王暗自驚奇,以為勇,乃翻案上文書,沉吟良久。
閻忽喟然長嘆,宮問何故。閻乃曰:“爾固不死,奈何以死拒曹之意?天書曰:‘若宮應曹之請,為曹之謀士,則福壽綿長。若不應,則就頸而死。’”
宮曰:“大丈夫存于世,忠孝為本。吾棄官隨曹,欲投明主,奈何曹乃奸邪狡詐之徒,吾安能相之?吾棄家小而從曹是不孝。自古忠孝不兩全,忠為本。故吾從操,愿操興兵誅卓,后操錯殺呂伯奢一家,乃不思悔改,吾方知操乃狼心之徒,故棄之。今若從操,則不忠不孝,是不義。故吾就頸。”
閻曰:“呂布乃無信之人,奈何相之?”
宮曰:“布雖不信,卻是其真性情。不似操詭詐奸險。況吾本不愿相之,吾相布,乃求安身立命之所。當他日,若得明主,便投之。”
閻曰:“宮得明主乎?”
宮長笑曰:“若得明主,吾安在此焉?”
閻曰:“世人皆曰劉玄德仁義之士,又是漢室宗親,其非明主耶?”
宮曰:“吾固以玄德為明主,細觀之,方覺其外仁內偽,優柔寡斷,不足與謀。昔日,陳勝吳廣揭竿而起,陳勝曾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玄德雖為漢室宗親,但不可擔興天下之大任,故吾舍之。”
閻曰:“宮方曰:‘大丈夫存于世,忠孝為本’,奈何又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其非倍漢而不忠乎?”
公曰:“吾之忠非忠于漢室,乃忠于民。吾欲求為民之主,奈何為見。孟子曾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荀子亦有君舟民水之論。是故民為本。吾當忠于民,非忠于君,忠于漢。忠于民,可為民求主,佐其主,平定中原,一統山河,還民之安。《尚書》曰‘天惟時求民主,乃大將顯休命于成湯’,吾欲得民主,欲求成湯,奈何求不得,吾一腔熱血,報國無門,不死何哉?”
閻王聞之,低首細思良久,方舉首,曰:“何為明主,宮且細細說來!”
陳宮不曾遲疑,即答之:“有孟德之謀,吾阿瞞之奸;有玄德之仁,無豫州之偽;有呂布之勇,云長之義,無董卓之暴,孫堅之狂。當集仁、禮、義、智、信于一身,上不負天地,下不欺百姓,如是而已。”
閻大惑不解,曰“此非完人乎,世間焉有此人?”
宮喟然長嘆“吾今亦知世間無此人,故不忍存于世。吾自小立志,今生欲得明主,不得則寧死。昔楚國屈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卒自投于汩羅江。曾曰:‘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吾思慕屈平之氣節,今欲學之,亦不悔矣。奈何,若吾早知世間無此人,亦不至此焉,奈何晚矣!”
正值二人對答之際。已有人至,乃是判官。閻王以朱筆批案上判書,交與判官,使判官引陳宮去奈何橋。宮昂首闊步,正氣凜然,不見絲毫不愿。
閻王于殿內,久不離去,似悲似嘆,似驚似喜,良久,才間布走出,口曰:“公臺求明主,奈何求不得。屈身相呂布,只為遇明主。難料布相疑,白門敗于操。思慕屈平潔,就頸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