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集體能存在多長時間,并不取決于某天是否還記得起對方姓名,而是一句話,你就能想起那時的你和他來,那是一種能深深刻進記憶里的東西。
關于跑步,我第一個念頭總是頭頂艷陽高高,臉頰汗珠飄飄,頗焦躁。
剛入校的時候,我們總共六十人,跑五公里,我大致在四十幾名的樣子吧,后來,過了大概一個學期,就突然能夠跑進前幾了,這一段變化,我曾說給很多人聽過,沒人信,不過,的的確確是事實。
特別是同寢室的老龔,四年來致力于同我針鋒相對,能夠利用各種流行詞匯對我進行全方位打擊的耿直boy,說出來的話總是字字誅心。
什么心機婊,什么無形裝逼最為致命,我想,現在我淪落至以黑人與自黑為樂,一半以上的鍋可以甩給他。
我跑步的時候,腦袋里會經常想起一個故事,是關于馬拉松的,一位選手,最后能夠堅持下來,采取了分段法,頗有點致力于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的味道,后來加入了學校長跑隊,從李老師的嘴中,我才知道有極點現象這個說法,如果套用這個理論,那我的行為或許可算是在跑步過程中分配些小極點,然后不斷給予心理暗示。
跑過三圈就好了,跑過五圈就好了,跑過八圈就好了,我常這樣對自己說,跑步,特別是想出成績的跑,確實是件很讓人難受的事情。
進入長跑隊以后,對于跑步節奏什么的,有了更多的理解,也代表學校參加了幾次田徑比賽,團體最好拿過一等獎,個人最好拿過兩次上海市第七,雖然是定向越野項目,方向感很重要,但腿上功夫多少還是占大頭的吧。
在學校那時候,跑步對于我們這群人來說,是興趣,是一起玩耍的方式,每次比賽后會聚餐,出去比賽也好玩,而且,凡是校隊成員,都不用參加體育考試的,成績一般95+。
比較遺憾的就是,上海國際馬拉松作為一個世界聞名的賽事,我竟一次都沒參加過,看妖風星爺他們又是曬行程又是曬紀念獎牌什么的,頗風騷,不過那時候要么忙于打游戲要么忙于寫書造夢,確實懶得去干其他任何事情。
同樣一件事情,主動和被動的差別就很明顯。
去到杭州那邊以后,跑步頓時變得煎熬起來,連續不斷地跑,一提及訓練,似乎總離不開跑步,有的班級,隊列動作不協調,也得出去跑兩圈,回來時間沒達到要求,還得繼續跑,一跑起來,前路像條永不停歇的河,望也望不到頭。
一位同學高三時曾這么對我說,試卷是做不完的,所以方法很重要。我在那時候也總想,步也是永遠跑不完的,所以心態很重要,怎么撐下去很重要,特別是強化訓練開始以后,沒事就要跑幾圈。
舉槍舉累了吧,跑兩圈,戰術練累了吧,跑兩圈,手累了吧,去活動下腳。
不論什么時候,田徑場上總有人在跑。
戴帽子扎腰帶挎水壺掛挎包,以及背槍,跑起來,挎包一甩一甩,水壺里是很結實的晃蕩聲,將滿未滿的水壺撞到腰上,生疼,為此大家曾調試過各種各樣的挎水壺位置,簡直比研究其他什么姿勢還要用心。
所以每天回到房間以后,大家聚在一起,經常會問,你們班今天練戰術,跑了多少圈?
明明是一個地上爬的內容,硬生生成了個跑步科目。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一樓的我們,比二樓的另一幫兄弟稍稍要好,大部分時間,我們可以休息了,他們還在跑。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必然現象,必然在于,總有一群人,比你更累更苦,當你們在笑著調侃他們的時候,自己咽下的土都會變得有味道起來,而對于那些吃灰的人來說,奔跑中的斜睨所蘊含的不忿,則是另一種神奇調料,不管有多么不愿意承認,或明顯或潛藏著的,是份沉甸甸的自豪。
就像我們看浙大兄弟一樣,嘴上抱怨著我們比他們累,但每次沖出去,把他們甩到身后時,好勝心得到滿足那種亢奮心理,卻也是不足與人道的。
關于跑步,有意思的人和事挺多,畢竟軍營里,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訓練了,訓練中,又以體能科目最富激情,以我們那時的水平,科目上了難度也進行不下去,唯有練跑步最實在。
跑步的場地有很多,反正,劃個圈就是訓練場,大圈有繞營區,小圈有繞菜地,以及山包。
其中,菜地對于我們這群人來說,有著一份特別意義。煒森一直跑得不算快,但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跑出去的時候,總喜歡沖最前頭,然后半圈過后就一泄千里,這一點,跑菜地的時候體現得尤為明顯,四百米不到的一個圓,第一圈下來,很多人要落他半圈,他體重不輕,腳步很重,跑起來踏地很結實,啪嗒啪嗒的響,像是穿了雙拖鞋,腰也特別能扭,所以我們經常能夠跟在他身后,看他一騎絕塵,風姿神韻,余味無窮,于是很快他就獲得了一個榮耀無比的稱號——菜地之王。
時有點評,你跑步可以比我快,但第一圈不行,在菜地不行。
強化訓練階段,幾個班長商量著確實要認真組訓了,于是帶我們玩起了一些小游戲,關于跑步,他們弄了個“654321”,意思就是游戲分六輪,第一輪跑六圈,然后依次遞減至第六輪跑一圈,規則很簡單,第一輪取前六名,輪空,休息一輪,第二輪取前五名,輪空,不參加第三輪,輪空名額也是這樣依次遞減下去,每一輪休息時間為兩分鐘。
這個游戲很好玩,好玩在于,除了跑得快的那十一個,其他人都得實打實的跑足二十一圈,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個有刺激性味道的游戲。
類似于這種取前幾名休息的玩法有很多,目的也很清晰,就是推著那些要上不上的懶驢往前沖,而對于跑最后面的兄弟來說,并沒有什么激勵意義,像堯爸爸,跑起步來永遠一副本人已死有事燒紙的表情,輪圈游戲里的休息兩分鐘對他來說就是個屁話,下一輪開始了,他也就差不多接上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你們玩你們的,我數著圈呢,二十一圈肯定不會少你。再如血豪,總說自己菊花爆炸,其實無論他痔瘡好沒好,也終歸跑不過其他人,不過噴血是真的,有段時間,他屁股后面一坨紅,像是姨媽側漏,廁所里,也會偶爾響起他把固體膠囊塞進某處時的慘嚎,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痛到無法呼吸,十男九痔,他是最強第十人,我贈外號——肛門吹雪。
田徑場上,跑步計圈也總是個麻煩事,因為肯定會有人被套圈,人一多就亂,后來,幾個班長想了個辦法,類似于打卡一樣,就地取材,發樹葉,每跑兩圈發一片,最后一圈沖刺發兩片,那段時間正好練八公里,二十一圈跑下來,就是十一片樹葉。
其實,像這種發樹葉的法子很容易作弊,畢竟隨便哪里都能撿起幾片葉子來,然而奇怪的在于,似乎并沒有人這么做,而是相當老實巴交的按照規矩辦事,當最后抵達終點時,從口袋里掏出一片片捏稠了的樹葉,像是掏出意味著榮耀的勛章。
關于跑步,回想起來很累的樣子,但有種很盡興的感覺,特別是,還留下了那么多東西,像菜地之王,二十一圈,菊花俠以及十一片樹葉,這種產自集體的回憶,之所以能被賦予特殊意義,并值得特別記上一筆,是因為,一段過去,一個集體,總是需要些發光發亮的東西,提醒著我們它的存在,也是留作將來憑吊的,否則,我們還能記住什么?
這段時間我們單位也在搞體能強化,我開始撿起跑步這件事,一跑起來,那種一圈一圈望不到頭的感覺又回來了,于是我在微博上問,還記得多少跑步的事情?血豪憶其菊花燃燒的歲月,妖風輕飄飄說了句,十一片樹葉。
一個集體能存在多長時間,并不取決于某天是否還記得起對方姓名,而是一句話,你就能想起那時的你和他來,那是一種能深深刻進記憶里的東西。
再絮叨:
物理學中關于力與運動有個這樣的說法,做功必須有位移,不產生位移是不做功的,按照這個理論,即便我們跑再遠,在回到起點的那一刻,付出的再多努力,也沒有了任何意義,和不為什么的什么就是耍流氓,差不多一個道理。
不過,那個說法成立的前提是,理想狀態下,但有時候我也覺得,某些事情理想狀態和現實狀態下,并沒有多大區別,因為在追求本質的時候,現實想要的結果一般太理想。
在那里,我們跑了很多次,跑出了很遠的距離,雖然位移為零,雖然對于現在我們大部分人來說,幾乎沒什么意義,但如果沒有它的過去,卻也少了很多意義。
我記得,好些人因為那時候干得太猛而落下了傷,回校以后,胖狗拿著半月板損傷的報告,半天不敢回家,景堯膝蓋積水到像是挖了個池子。
感覺那時候,最不值錢的就是腿了,老經得起折騰,凱哥說,對于你們當中大部分人來說,這段時間絕對會是軍旅生涯體能最巔峰的狀態,現在再看,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