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曾經(jīng)，你說，待你長發(fā)及腰，嫁我可好？

現(xiàn)今，我說，我已長發(fā)及腰，而君何在？

-1-

定京城中，俗話說：東貴西富北貧南賤。

在定京城中，城東居住的都是官員之家，沈府沈清有女，名為沈莞，陳府陳寧有子，名為陳煜。

因陳家先祖陳鋒救過沈家先祖沈風(fēng)，兩家定下婚事盟約，結(jié)為通家之好。

誠國公府沈府沈清，沈清乃鼎鼎大名的天才舉人，當(dāng)年連奪解元、會元被稱之為天才學(xué)子。卻因愛妻病體擔(dān)憂，毅然不再參考，因為此事沈清名聲天下傳，褒貶不一，但是不能否認(rèn)的是，他的才華令人折服。

爾后，其妻病愈之后，沈清更是一舉奪下狀元之名，從此聞名天下。而與其才華齊名的，恰恰是他那愛妻如命，寵女若狂之名。

陳府卻是定京有名的武將世家，然而此時的朝代，重文輕武，以文制武，陳府作為武官，實則地位相對較低。

因此這樁婚事，無人不贊嘆陳家的好運，能娶到一個名門貴女，也感嘆沈府的重言重諾，知恩圖報。

-2-

隆冬時節(jié)，一場大雪，紛紛灑灑，落了遍地銀白，掩了一地過去。

雪地之中，一株紅梅傲立，星星點點的花蕾綴立枝頭，吐露芬芳；不遠(yuǎn)處九曲回廊之下，大紅酸枝躺椅之上，躺著一人。

枯瘦的雙手搭在椅臂之上，蒼蒼白發(fā)梳成發(fā)髻束于腦后，瘦削的臉龐之上一雙眼睛異常明亮，此時，她微微轉(zhuǎn)頭望向雪中紅梅的方向，嘴角慢慢浮現(xiàn)一抹笑容。

沈莞從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個未婚夫，名為陳煜。但是，沈莞很不滿意，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什么都沒做，一生就要被綁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還是一個盛傳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dá)的男子。

那天，她趁著父母出門，帶著仆從半路攔截了從學(xué)堂歸家的陳家少爺。

七八歲的小姑娘，粉雕玉琢，一臉傲氣，身后帶著幾個手持棍棒的仆從，在巷子口攔住了兩名十來歲的男孩。

沈莞一看，右邊的男子，一身青衫修眉俊目，雖然年紀(jì)還小，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將來的俊秀，定然不是那傳說中不學(xué)無術(shù)的武將之子，再一看，左邊的男子身材圓滾，臉上的肉鼓鼓地，一看就是胸?zé)o半點墨的模樣。

小姑娘眉頭一皺，向前一步，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指，幾乎戳到左邊那只胖乎乎的鼻頭上，說：“陳煜，我告訴你，我可不嫁你，你這么丑。”

圓滾滾的男子一臉蒙，望了望右邊的男子，再望望前面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臉色漲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小姑娘心中一陣得意，正打算再接再厲，耳邊忽而傳來一聲淺笑，青衫男子一拱手：“在下陳煜。”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后，小姑娘假裝若無其事轉(zhuǎn)身就走，走著走著小跑起來，轉(zhuǎn)瞬就拐過巷角不見了。

陳煜一想起剛才小姑娘，杏眼圓睜，張大嘴目瞪口呆的模樣，就忍不住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一年，沈莞7歲，陳煜10歲。

-3-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小姑娘愛美麗，自從初次見面之后，兩家人的往來也就變得順其自然起來，倆個小孩自然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彼時，紅梅樹下，身穿大紅輕裘大氅的少女，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紀(jì)，十二三歲的少女的臉?gòu)善G得猶如花枝上含苞待放的花蕾，靜靜站立寒冬傲霜的寒梅之下，絲毫不遜色。

九曲回廊深處，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身穿青布衣衫的少年，由遠(yuǎn)處緩緩而來。

背身而立，仰頭正細(xì)看枝頭之上積雪的少女，似有感應(yīng)，在少年堪堪站在回廊邊上之時，轉(zhuǎn)過身來。

大紅帽檐滑落，露出巴掌大的笑臉，一雙眼睛仿若盛滿了漫天的星辰，亮得發(fā)光，烏鴉鴉的發(fā)絲，綰成發(fā)髻，幾縷發(fā)絲催于瑩白如玉的頸項邊。

少年的腳停在步階之上，頭上一頂束發(fā)冠青翠欲滴，充滿朝氣的臉龐，眼瞳之中映著一幅畫：紅衣烏發(fā)的女子，明眸皓齒，站在盛放的梅樹之下，驚艷了少年的整個一生。

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撫著少女耳邊的發(fā)絲，那發(fā)絲長度尚不及腰，乃少女前段時間貪玩火，導(dǎo)致被燒剪短了，他說：“待你長發(fā)及腰時，嫁我可好？”

少年溫柔的眉眼，透著說不出的情意，少女心中涌入一股甜蜜，但是轉(zhuǎn)眼，漆黑的眼眸骨碌碌一轉(zhuǎn)，又笑著跑開。

不過兩三步的距離，復(fù)又停下轉(zhuǎn)身，粲然一笑，“誰要嫁人了，不要臉。”

“不過，如果你能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嫁給你吧。”嬌俏的少女面帶得意，一臉調(diào)皮之色，傲嬌地說道。

少年站立原地，臉上帶點落寞，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沙場之事，誰能保證，但是這些事何必讓她知曉。

少年不過一瞬復(fù)又一笑，看著遠(yuǎn)去的紅色身影，翩翩如蝶，起步追了過去。

這一年，沈莞13歲，陳煜16歲。

-4-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紫檀花木的梳妝臺前，葵形銅鏡中的少女盈盈而坐，長發(fā)及腰，素手輕挽，笑如春山，狀似嬌柳。

一頭秀發(fā)烏黑如墨，金光透過窗欞落在發(fā)上，透出陣陣光澤，猶如一匹上好的綢緞。

她雙眸含笑，執(zhí)起一盒胭脂，輕點朱唇，淡然抿唇，霎那間，窗邊的牡丹也羞了。

“莞兒，阿煜回來了.....”一聲深深的嘆息從身后響起。

“母親，是真的嗎？”少女端正坐姿，嗓音婉轉(zhuǎn)如黃鸝，淡紅的臉頰卻泄露了幾分俏皮。

“是。”明艷的女子，轉(zhuǎn)頭望向窗外，“但是，回來的是他的尸體。”滿園落葉紛紛，無端升起一股肅殺之意。

一聲輕呼，少女本已提起裙擺走出房門，硬生生拐了個彎面向女子，“這不可能，母親，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少女不敢相信，記憶中那樣鮮活的人，怎么可能就死了呢。一定是她經(jīng)常捉弄他，他不高興了，所以聯(lián)合父母來欺負(fù)她。

可是母親滿臉端肅，眼里透出的哀憐刺傷了少女的眼，她轉(zhuǎn)身沖向馬廄，一人一馬，奔馳而去。

陳府廳堂之中，一片白衣素鎬，一具黑漆漆的沉重棺木擺放當(dāng)中。

陳府是武將世家，沙場浴血這是每一個陳家子弟都必經(jīng)的過程，陳煜作為新一代的嫡長子也不例外。

只是誰也不曾想，天縱奇才的少年，居然會在戰(zhàn)事勝利即將結(jié)束之際，被敵人一箭穿心。

一身明艷華服的少女，金絲步履，一步一步仿若有千鈞之重，最終停在棺木之旁。

眼前的人，經(jīng)歷三年的沙場洗禮，少年的臉龐褪去了年少的稚嫩，開始顯露出青年的棱角，身上隱隱透著一股英偉。

此時，他正安靜地躺著，仿佛只是累極了，陷入了沉睡一般。

少女久久無語，終于有人不忍上前，卻只見少女十指纖纖緊握在棺材邊緣，原本圓潤光澤的指甲居然因用力過度乍然斷裂，圓潤的指甲帶著粉色的光澤，打了幾個轉(zhuǎn)落入棺中之人的身旁。

少女抬起頭來，白如雪的臉頰之上雙眼赤紅，嘴唇微動，輕吟淺唱“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我說等你做了大英雄就嫁給你，我是騙你的。”少女淚流滿面，望著少年緊閉的雙眼，心如刀絞，呼喊著：“無論你是怎樣的......我沈莞.......都要嫁你.......陳煜......陳煜......你起來呀......起來呀.........”字字血，聲聲淚，如泣如訴。

“我不捉弄你了.....你起來.....我讓父親立刻幫我們準(zhǔn)備成親.....好不好......好不好.......”少女蜷成一團(tuán)，靠著棺木一字一句地說，帶著哀求，聲音低低地，卻縈繞在耳邊久久無法散去。

眾人淚流滿面，忍不住別過臉去，這一對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那深入骨髓的愛戀，現(xiàn)在讓另一個要如何走下去。

“今我已長發(fā)及腰，而君何在？”

兩行血淚沿著臉頰緩緩下滑，在青石地板上暈開一個個紅色印記，紅艷如梅。

這一年，沈莞16歲，陳煜19歲。

-5-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今年她已三十八了，可是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垂垂老矣，她的一生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經(jīng)過完了。

如果時光可以流轉(zhuǎn)，她一定趕在少年之前開口，“待我長發(fā)及腰時，你娶我可好？”

陽光之下，少年一身青布衣衫，脊背挺立，筆直如竹，嘴角綻開大大的笑容，雙手托起女孩，飛旋在這一片晶瑩雪白的天地間，灑下一片銀鈴笑聲。

她想，一定會是如此，美麗而溫暖的。

這二十二年的時間，我?guī)湍阏湛粗惣遥F(xiàn)在陳家已然是定京城中枝繁葉茂的世家之一，你是否滿意？

"如果我再不走，你是否還會等我？我怕我再也追不上你........."

陽光之下，一身青衫的少年，眉目如畫，他站在不遠(yuǎn)處，伸出的手，手指潔白修長。

身披紅色大氅的少女緩緩從躺椅上走出，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隨著少女的動作，躺椅上的人眼中明亮的光芒，漸漸消失于緩緩闔上的眼簾之下，枯瘦的雙手，順著圓潤光滑的大紅酸枝木緩緩垂下。

少女回頭看了一眼九曲回廊下的躺椅處，眉眼彎彎，微微一笑，伸出圓潤光潔的手握住少年修長的手掌之上。

停了許久的雪，突然又開始紛紛灑灑下起來，天地之間，漫天白雪，青若翠竹，紅如火焰，漸行漸遠(yuǎn)......

《完》

在故事里，有人生，有喜怒哀樂，有悲歡離合，有你，也有我。

我是潯瀠（xunying）,我喜歡講故事，你喜歡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