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壹
? ? ? 卞老漢吃完午飯沒午休就去割豆子,他把中午沒吃完的豆包裝了幾個,又帶了一壺大葉茶。他必須當(dāng)天把豆收完,天氣預(yù)報說第二天氣溫高達(dá)37度。豆已熟透,再不收都得炸在地里。
? ? ? 他沒抬頭地干,一晃已黃昏,累了,也餓了,坐在豆莢垛旁吃豆包,喝濃茶,一口甜一口苦的,嘴里像兩軍在打仗。
? ? ? 吃完喝完,困了,一歪頭,他靠著豆莢垛睡著了。
? ? ? 待到醒來,已星斗滿天,天上有蛋清色的薄云在流動,飄飄灑灑,樹枝上有夜鶯在叫。出這種云,第二日必是響晴的天氣,他剛要起來趁著夜色把剩下的兩壟豆也收了,忽聽見幾個小孩在說話。
“丫兒,你這次還去那家投胎嗎?”
“嗯,還得去,我欠那家爹娘的恩情得還,只是他們重男輕女,老是把我打掉。他們這次再要打掉我,我下次就以男身投胎,去當(dāng)個敗家子,把他們的家給敗了。有恩的不要,非要有仇的,給他們點(diǎn)顏色看看。”一個穿綠衣服梳羊角辮兒的小女孩說。
“嗯,有道理,你那爹娘也太狠心了,都把你打下來三次了,每次都那么殘忍。”剛才那個穿紅衣服的小男孩說。
? ? ? 投胎?這莫不是遇見......鬼了?卞老漢嚇一激靈,繼續(xù)聽:
“小寶,你是要去來福家投胎嗎?”丫兒問紅衣男孩。
“嗯,去他家,婆婆說,來福家三十年前,幫過她,對她有恩,讓我去報恩。”
“嗯,來福是個好人。”旁邊一直沒說話的一個黑衣服小男孩說。
“藥藥,你還去張家投胎嗎?這次再去是第六次了吧。”小寶對穿黑衣服小男孩說,看來這小男孩叫藥藥。
“是,我還得去,其實(shí)我覺得婆婆對張家的懲罰也該夠了,三十年了,我每次去投胎,都是活到三四歲就死,最長的一次是七歲。我那媽媽已經(jīng)快瘋了。其實(shí)當(dāng)年的事,也不怪我父母,是我伯伯犯的罪,但是婆婆都記在我父母身上了,婆婆非要讓他家斷子絕孫。哎,我每次看父母痛不欲生,都覺得心里很難過。”
丫兒說:“也是,婆婆確實(shí)應(yīng)該放過他們了。不說別的,就說這些年你來來回回地受苦,她也該心疼心疼。”
小寶問藥藥,“有什么辦法破解嗎?”
“有,就是在我出生滿七七四十九天的時候,用一根紅繩子把兩只腳拴一下。然后做個假人燒了給婆婆送回來,我就能留在人間了。”
“這可難了”丫兒說,“上哪里去找這樣的人,咱們和陽間也無法相通。”
“是難,所以估計(jì)我還得回來。”藥藥一臉難過。
山間有風(fēng)吹過,嗚嗚地響,一只老鴰”啊“地一聲從山頭飛起,三個小孩一驚。
丫兒說,“噓,你們小點(diǎn)聲兒,萬一被婆婆聽見這些,就麻煩了。”
貳
聽到這里,卞老漢已經(jīng)基本斷定是碰上鬼了,并且是三個可憐的鬼孩子。
他仔細(xì)端詳這幾個孩子,那小丫兒梳倆小辮兒,兩只大眼睛,臉色雪白。那倆小男孩也很可愛,紅衣服的小寶大腦門兒,一看就聰明。黑衣服的藥藥有著一雙貝殼一樣的小耳朵,黏在兩鬢,往前兜著,一邊說話還會一邊動。
他靜靜坐在那里,一泡尿意涌上來,硬憋著。
幸好三個小鬼張羅要走了,丫兒說,“咱們快回去吧,一會兒婆婆找不到又該罵咱們了。”
只見幾個小鬼輕飄飄飄起來,小寶兒泛著紅光,丫兒泛著綠光,藥藥泛著灰色的光。三人胳膊一蕩一蕩,像星星一樣飄遠(yuǎn)。
等到幾個小孩看不見了,卞老漢趕緊屁滾尿流地起身,拎著水壺就跑,豆子也顧不得要了,一路上沒敢抬頭,耳后風(fēng)聲呼呼響。
等跑到家,感覺膀胱已經(jīng)要憋爆,趕緊跑到茅房灑灑水。
卞老漢一宿沒睡著,擔(dān)心那一地的豆子,又琢磨這幾個孩子。
仔細(xì)回味這幾個小鬼的話,越想越覺得跟村里幾家的事對得上。
藥藥說的肯定是張家,張家這些年,一直在死孩子,每次生個男孩都是長到幾歲就死掉。一共已經(jīng)死了四次了。
他說張家欠一個婆婆的債,事隔三十年了,并且是哥哥做的錯事算在了弟弟頭上。
那必定跟三十年前的一樁強(qiáng)奸案有關(guān)系!
三十年前,村里來了一對討飯的母女。母親說是家鄉(xiāng)發(fā)大水,落了難,帶著女兒來逃荒。那小女兒雖然穿得破破爛爛,但難掩清秀美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母女要飯要到張家,張家的父母看見母親還有幾分顏色,就想著給自己的大兒子留下當(dāng)老婆。張家大兒子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從小有小兒麻痹癥,人稱張拐子。一直也沒討到老婆,正合適。
張家父母跟討飯母女一說,討飯母女也沒什么更好的選擇,就同意了,留在了張家。
結(jié)果有一天夜里,張家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聲,原來是討飯的母親發(fā)現(xiàn)張家大兒強(qiáng)奸了自己的小女兒。
十五歲的小女孩披頭散發(fā)地出現(xiàn)在媽媽面前,媽媽一下子就瘋了,上去要和張拐子拼命。張拐子慌忙中拎起個鋤頭,媽媽氣性大要去搶那鋤頭,張拐子隨手一揮,鋤頭正碰在那母親脖子上,大動脈割斷,當(dāng)場死亡。
女兒一看媽媽已死,自己又剛被老男人欺凌,也一頭碰在墻上,血濺當(dāng)場。
偏遠(yuǎn)的農(nóng)村,死了兩個外鄉(xiāng)人,也沒人認(rèn)真辦案,警察上門看看,張家人說是自己的老婆姑娘,一時想不開,自殺了,也就走了。
后來這對母女被張家埋在了村里一個山洼處,連墳頭都沒起。
村里人都罵張家沒人性。
外鄉(xiāng)人的一處孤墳,也沒人給上香燒紙。據(jù)說每年清明,只有村里的來福會給這對母女上上墳。來福是村里一個好人,一向善良。
卞老漢想,看來這三個孩子口中的婆婆就是你個當(dāng)年死掉的媽媽了。
她死以后,不甘心,徘徊在這附近,收集這些孤鬼小孩去報復(fù)那些生前的仇人。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年她才開始報答來福,是一直沒找到好孩子?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想到那個大腦門小寶的樣子,他心里一陣柔軟。
張家是既可憐又可恨。張家父母和張拐子早死了,現(xiàn)在留著張老二受這些苦楚。當(dāng)年發(fā)生這件事的時候,張老二還很小。
又想到那個小女孩,村里三番五次打胎想要生兒子的就是順順家。肯定是他家。順順老婆正好懷孕四個月!
卞老漢想,小女孩說這次再被打胎,她就要報復(fù)他家。
那可不得了,他得救順順。
叁
卞老漢是個愛管閑事的人,當(dāng)年那對母女要是先被他看見,他一定能給那女的說個好人家,可惜先被張家人看上了。
輾轉(zhuǎn)反側(cè)想了半宿,想到一個辦法。
第二天,他去了鎮(zhèn)上,找到鎮(zhèn)上十字街頭擺攤算命的先生老梗,老梗看風(fēng)水內(nèi)行,算命也準(zhǔn)。就是套路太單一,總是讓人往門口擺泰山石。
他如此這般地交代了老梗一番,給了他一百塊錢。老梗說“好好好”。
第二天,老梗便來到了順順家門口。順順的媳婦正在門口繡十字繡,肚子撅得老大,兩只手正好卡在肚子上干活,繡樣上是一株牡丹。
老梗圍著順順媳婦轉(zhuǎn)了三圈兒,專盯她那肚子,順順媳婦被看得直發(fā)毛。她一轉(zhuǎn)身靠著墻,把繡樣擋在了肚子上。
老梗說,哎呀,大妹妹,你這一胎懷得不簡單啊,肚中不是鳳凰就是孔雀,反正是個高貴的鳥。
順順媳婦抬起頭:“難道懷的不是兒子?”
“不是.....但是這個閨女比兒子可強(qiáng)千萬倍,就像當(dāng)年的楊貴妃似的,一個女兒頂一百個兒子。”
順順媳婦起先有一瞬間的失望,隨及就是一臉的堅(jiān)決,“我這次想著也是不打了,命里無兒就是無兒,我認(rèn)了。老大都上初中了,我這老二還沒生出個兒子來,我也不折騰了,這次誰再讓我打胎,我就跟她拼命。”
卞老漢在旁邊聽到這話,笑得眼睛成了一條縫。
肆
幫完了丫兒,卞老漢想起另兩個。
小寶是不用幫的,他到來福家是報恩。
藥藥最難辦,要在四十九天時給腳上拴個紅繩,還要燒紙人。這必須主家配合才好。
但他又不好說是自己割豆子的時候聽到了這些離奇事,說了怕人不信,又不想跟人分享這種秘密。
想來想去還得借助外人。
他這次去找了三十里以外的一個大仙兒。
這大仙兒叫鷹嫂,是專門給人治病的,據(jù)說身上帶著一對老狐仙,老狐仙是對夫妻,夫妻倆還經(jīng)常為治病的方子吵起來,跟真的似的。鷹嫂本命叫英,狐仙夫妻說“英”太弱,改叫了鷹。
見到鷹嫂,卞老漢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鷹嫂也愿意配合,說這是積功德的事。卞老漢要給兩百塊錢,她沒要。
沒多久,順順家女娃出生了,長得真和那個丫兒一模一樣。
來福的兒子也出生了,也跟那個小寶一樣。
卞老漢更確定自己所見非虛。
卞老漢都是第一時間跑去人家看新生兒,他一個老漢,往人月子房里鉆,弄得人還挺不自在。
等了兩個月,最后一個張家的孩子終于出生了。
卞老漢跑去看,真的跟那個藥藥一模一樣,兩只耳朵貝殼一般。
張家得了這個孩子,喜憂參半,喜的是又生了一個孩子,憂的是,怕還是養(yǎng)不大。
卞老漢便對張家人說,我遠(yuǎn)房一個親戚,也是孩子養(yǎng)不大,聽說找人做個法后就好了,要不你們也試試?
張家一聽,感覺很靠譜,就同意試試。
驚弓之鳥的人家,有一線希望,也愿意一試。
卞老漢幫著把鷹嫂請到張家,鷹嫂按照預(yù)先設(shè)置好的那一套說辭都說了,張家人點(diǎn)頭如搗蒜。
七七四十九天,張家真的給孩子雙腳拴了一根紅繩,又糊了個紙人送上了“天”。紙人上寫了生辰八字,也寫了小名兒。
伍
經(jīng)過卞老漢的干預(yù),幾個小孩都健健康康地長起來。
時光如水,歲月如梭,一晃四年過去。卞老漢知道這幾個小孩來歷,平時就對這幾個小孩特別親。難得的是,這幾個孩子也喜歡他。卞老漢常常在自家院子里,編一些蟈蟈籠子,小螞蚱,小磨盤之類的哄這些孩子。
可是卞老漢畢竟已經(jīng)八十多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他離去見閻王不遠(yuǎn)了。死前他一直擔(dān)心,死后會被那死去的母女追究。畢竟是他沒讓藥藥回去。
所以在清明節(jié)的時候,他就拿出棺材本給那母女修了墳,又立了個碑。上書“異鄉(xiāng)人之墓”。燒了好多紙錢。
辦完這件事,卞老漢在一個平凡的夜晚過世了。
當(dāng)三個孩子來找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拉他,硬梆梆的。
趕緊回家找大人,大人來了一看,早死透了。
卞老漢死后面相柔和,就像睡著一樣,非常好。當(dāng)三個小孩明白了死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全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一臉。村里人都好奇,怎么一生平平無奇的卞老漢,到老這么得孩子的心?
沒人知道原因,只有村里的一個老寡婦知道。那老寡婦和卞老漢是同齡人,卞老漢死了,剩她一個更孤獨(dú)了。
老寡婦也不說。
因?yàn)槿齻€孩子的原因,卞老漢得到一個不算寒酸的葬禮。他有了口棺材,也有了塊墳地。
卞老漢的死就像一片樹葉落到了地下,很快就化為泥土。村莊很快就把卞老漢忘掉了。
日子繼續(xù)平淡如水,奇的是,一年后,順順的媳婦突然又懷孕了,快五十歲高齡突然懷孕,也算一大奇事。
順順家盼兒子,這孩子生下來還真是個兒子。老寡婦跑過去一看,吃了一驚,那孩子的眉眼,竟跟卞老漢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