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決定把她和父親的愛情故事講述給我,是父親離開我們9年之后的日子。失去父親9年的日子,給了母親一大片回憶她和父親在一起生活的空閑時光。
母親是在電話上給我講述這些故事的,我記得,我永遠都記得那個下午,正午的陽光,從窗戶外照射在書房,我斜躺在沙發上手提著電話,聽著母親給我講述這個我從未聽說的故事。
母親說,她和父親結婚的那一年,還不到18歲,在和父親結婚之前,僅此見過一面,不熟悉,不了解,甚至可以說是相當陌生的。準確的說來,他們是在毫無相愛的情況下結合的。
那是1958年。不到18歲的母親是一名學生。
這樣說來,這樁婚姻似乎是母親不情愿也不喜歡的?是的,是這樣的。要是母親有能力支配自己的命運,我知道,母親絕對不會選擇嫁給父親的,雖然我不知道母親心里幻想的愛情是什么樣子的,但是,我知道她沒有理由說服自己去嫁給一個從未與自己相識的人做丈夫,一切都是命運的。
母親和父親結婚之后,依然還是康定中學的高中學生。而我的父親,依然身處道孚的軍營。他們之間除去偶爾的書信聯系,還是形如陌生人一般。
那個時候,母親是從大邑縣的外婆家來到康定分區的我二姨家讀中學的,二姨爹是分區管理科科長。
那天清晨,母親本是準備去上學的,卻被二姨狠心的推上開往道孚的大卡車,母親心里是不樂意的,卻又苦于不敢違抗二姨的愿望,只得從命。雖然此時的母親已和父親成婚,而成婚之后,父親就承擔起了母親讀書期間的所有費用,還將每月節省下來的糧票寄給遠在大邑的外婆,致使外婆一家人在三年困難時期免受了饑餓之苦。很多年之后,當母親給我提及此事,我都能清晰的看見母親的雙眼彌滿著對父親充滿著感激和敬意的淚光。但是,要知道,那個時候,不到18歲的母親,無論如何她是不會從這些點滴中領悟出這是父親對她的愛。更多的,母親是為自己被二姨強行的推上卡車去和父親團聚感到傷心和委屈。
母親說,那個時候的康區還沒有普通客車作為交通工具,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卡車,而卡車又分為軍用和民用兩種類型。雖然軍用卡車和民用卡車,在結構上并無本質上的區別——都是敞篷卡車,但因為“軍用”兩字,就激發起了人們心中對“軍民魚水情”的向往了。能坐上軍用卡車去遠途,對當地人來說,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啊。
母親爬上卡車,就規規矩矩擠在人群中坐下了。母親的身旁,坐著的多是高而壯的男人,他們穿著華麗的藏裝,渾身佩戴著奇異的珍珠瑪瑙,腰間掛著長短不一的藏刀,就連嘴角邊的胡須都是經過修飾向上卷著的。母親說,在當時的康區,只要看見如此裝扮的藏人,就知道他們是當地的土司頭人或是從印度回來的有錢人。母親置身坐在他們身邊,彎縮著膝蓋,手里抱著一個粉紅色碎花布書包,除去這個書包,母親沒有攜帶任何行李。書包里面裝的是一本語文書,兩件換洗衣服和一把梳子。母親的這幅模樣,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準備去探望丈夫的妻子,準確的說來,母親就是一名學生。
是的,母親此行的目的是去探望父親的,如果不是去探望父親,母親的道孚之行還有什么意義呢?盡管母親說,那個時候,她對父親沒有一點感情,她不愛父親。這點,我是信的。“那個少女不善懷春”,這句歌德的名言準確的道出了母親對美好愛情的向往,一定是充滿著浪漫和詩意的,或許是和她的某個男同學結為連理,再或許。。。。。??傊赣H怎么可以接受一樁包辦來的婚姻呢?雖然女學生嫁給軍人是那個時代的時尚。
車剛開出康定城,母親就開始暈車,起初還能忍受,到后來就難以忍受了,母親開始嘔吐,不停的嘔吐,直到最后吐盡了黃疸水,還不能作罷。四周的乘客卻無一人有嫌棄母親的念頭,他們主動的將肩頭或身體貼近母親,以便讓母親靠在他們身上睡覺。母親說,當車開上雀兒山的時候,她只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她讓他們都走,到了道孚找123團,讓團里派人來接母親。別人怎么肯呢?大家連哄帶騙,甚至嚇唬母親說,到晚上會有狗熊來吃掉母親。母親這才肯同大家一起上車繼續向道孚挺進。
凡是到過高原的人都知道,即使是現在,高原的路況也不是很好,更何況是四十年之前,好似汽車是在荒漠中穿行,幾乎所有的乘客,除了能看清不停轉動的黑眼珠,整個人完全就成了灰人了,母親不是,母親是灰姑娘。大約晚上7點,汽車終于平安抵達道孚。母親獨自找到了父親所在的123團。母親對哨兵說,找你們團長。哨兵根本不詢問母親是誰,似乎只要是找團長的,他們就一律放行。哨兵迅速通知了父親的警衛員,警衛員又迅速的把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司令部,瞬間,母親說,她站立在營區的門前,只看見一大團人群向營門涌來,就這樣,母親在大家的前呼后擁下被帶到了父親的辦公室。
這期間,是否有人把母親到來這一消息報告給父親,確實是無法考證的?;蛟S,戰士們只是想給父親一個驚喜吧。
我想,是這樣的??蛇@個驚喜實在是讓我父親感到驚訝。在母親被帶進父親跟前的時候,父親還是批改文件呢。母親說,在父親抬頭看見母親的那一瞬間,父親驚訝的只冒出了一句話——你,怎么來了?
可就是這句普通的話,卻讓母親感到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了,母親一下子就哇哇大哭起來了。
這哭聲來來的是如此驚天動地,就在我父親不知道如何安慰我母親的時候,警衛員為母親端來了熱熱的一盆洗臉水,正好為父親解圍了,母親洗完臉之后,頃刻見,就恢復了往昔的漂亮。這是已經是晚上9點了,父親說:“你休息吧”,邊推開房門,去了司令部的值班室,留下母親一個在父親的房間休息。
說是父親的房間,準確的說就是父親的辦公室。父親只是搭了一個簡易的行軍床,一床薄薄的棉絮,一床軍用被子,我想便是父親唯一的私人用品了。
那一夜,母親是帶著一股傷心和委屈之氣入睡了的。我的父親呢?是在值班室通宵未眠的。
次日清晨,父親部隊的政委聽說母親來了,就急急忙忙的來看望母親,當他看見母親置身一人在房間,便詢問父親在哪里?這一問,又換得母親的哇哇大哭,政委便立刻電話父親,勒令父親好好配備初來的母親,這才消除了母親心里對父親的怨恨之情。
母親的到來,無疑讓父親原本單調的日子突然就變得充滿了生機,除了正常的工作忙碌,父親需要承擔起了又一項工作就是陪伴母親。母親說,父親教會母親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做飯,父親是很要面子的人,每次做飯都是關緊房門,唯恐被外人發現,被炊煙熏得淚流滿面,咳嗽不止,也算是家常便飯了。終于在父親手把手的幫助下,母親很快就學會了做飯。除此之外,父親還教會了母親縫補衣服。這些,對于當時做學生的母親確實是做不來了,父親樣樣都會做,母親心里?依稀間,我仿佛都能知曉當時的情節。
母親說,父親還會拉手風琴呢。這,太讓我感到意外了,于是,我在電話這頭大聲的嚷了起來:“是真的嗎?是真的嗎?”從小到大,我從未知道過父親會拉手風琴。母親這樣說,我真的很驚訝。
母親的思緒帶著我回到了從前。
那個時候,父親會拉手風琴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啊。母親在電話那頭說,父親每天晚上下班之后,和母親一起吃過晚飯后,就會坐在窗前給母親拉手風琴聽,而且啦的都是俄羅斯的民歌,母親說,父親不但會拉,還會唱,唱得最好的就是那首《在烏克蘭遼闊的原野》,父親通常會一邊拉琴一邊唱:
在烏克蘭遼闊的原野上
在那清清的小河旁,
長著兩棵美麗的白楊,
這是我們親愛的故鄉,
彼得留拉兇惡的匪幫,
來到我們的家鄉,
烏克蘭原野已變成戰場,
白楊樹葉飄落地上。
年老父親忍住了悲傷,
他把兒子送上戰場,
寧死不做奴隸和牛羊,
要和敵人血戰一場。
我們都是戰斗的青年,
我們不怕任何困難,
偉大的列寧,領導我們前進,
我們走向自由光明。
母親說,父親是標準的男高音,聲音極美。
多么快樂的時光,我真為我的父母在那個艱苦的年代能擁有這樣的愛情感到無比的高興。
每到周末,父親喜歡帶著母親乘坐團部的橡皮船去河中心的那片濕地上部隊開墾的土豆園,父親告訴母親土豆是如何種下了,如何繁殖的,如何收獲的。父親說,這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地成了整個冬天部隊過冬的主要食物。
也不僅僅如此,父親也會給母親講述自己參加革命的經歷。那是,應該說是紅軍長征的時候,我的爺爺因我給紅軍帶路,在紅軍離開之后,被當地的地主惡霸關進了監牢,最后含冤死去,父親被奶奶送到爺爺身前好友家做幫工,這位老人最后收養了我父親,他當時是地下黨,時常讓父親給關押在監牢的紅軍送飯專遞情報,父親慢慢受到熏陶,知道了紅軍是為勞苦人民謀利益的好軍隊,以致促成了父親最終走上了參加革命的道路。
母親聽了父親的陳述,慢慢的消除了對父親陌生的感情,她開始從心里接納父親,因為在母親的心了,她知道了父親是一個英雄。
為了免去父親帶兵剿匪母親的孤寂,父親為母親找來了許多書閱讀,《鋼鐵是怎么煉成的》,《青春之歌》,這些書,無疑給母親帶了了莫大的安慰。父親帶兵每打一次勝仗,就會給母親寫信回報,而每當凱旋之時,我的母親已經學會了帶領家屬們為戰士們清洗和縫補軍裝,母親的心,此時已經緊緊的和父親聯系在一起了,再也不會分開了。
從此,母親從未離開過母親,她把她心底的愛全部給了我父親。猶如那高原上的格桑花,
想起貧瘠歲月中,父母相愛的故事,我真的很慶幸我是他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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