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回到朝廷后,從一名犯官一路直升至三品大員,此時的他距離宰相只有一步之遙。當時司馬光擔任宰相,對王安石變法全盤否定。蘇軾從底層來,他知道王安石的一些舉措對農民還是很有幫助的,所以他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實事求是,不追隨不盲從。
不合時宜的蘇軾受到政敵攻擊,他擔心自己再經歷一次“烏臺詩案”,所以請求朝廷到地方任職。公元1089年,蘇東坡出任杭州太守。
有一天,蘇東坡覺得自己修禪大有進步,于是題筆賦詩一首讓書童交與佛印禪師手中。禪師讀到“八風吹不動”,笑道“放屁!”。蘇東坡知道后,氣呼呼來找禪師理論,禪師早已在河邊等候,笑稱“八風吹不動,一屁打過江”。蘇東坡立即意識到,他的內心并不像他的詩中寫的那樣堅定。
黃岡有個“遺愛湖”,這與蘇軾息息相關。時間還要回到蘇軾被貶黃州時,黃州太守徐君猷是他的好友,當徐君猷被調離之時,他就想,徐為黃州人民做了不少好事,是不是可以將“竹間亭”改名為“遺愛亭”。
有一天,蘇東坡的好友巢谷來黃州看他,這個人身懷絕技,他告訴蘇東坡有一種可以治瘧疾的藥,但是他要蘇東坡對著江水發誓不告訴任何人。蘇東坡照做了,便知道圣散子這種藥物。不久當地爆發瘟疫,死者甚多,蘇東坡意識到他或許可以救大家,但是卻必須違背誓言,最終他獻出了這個秘方。這件事情讓黃州人民都感動不已。
當蘇東坡去杭州時,黃庭堅勸他不要去,但是他堅持去了,他在杭州最著名的政績便是治理西湖。當時的西湖長滿大量的水草,他想要疏浚西湖,于是通過各種渠道籌集到錢款。但是挖出來的淤泥要放在哪里?者可不是一點兒,于是他想到一個方法,用淤泥建堤,上種綠樹,這就是著名的“蘇堤”。為了防治水草,蘇東坡還將岸邊的水域租給農戶種植菱角,要種菱角必須先要薅雜草。蘇軾在湖中立了三個塔,禁止民眾在這個區域種菱角,這個地方逐漸演變成西湖最著名的美景“三潭映月”。這一系列的民生工程給蘇軾帶來的成就感不亞于藝術創作。
蘇東坡熱愛他締造的美和受他庇護的民眾。
公元1091年,蘇東坡調離杭州,這一走便沒機會再回來。一個巨大的政治漩渦在等待著他,這一次他再也無法全身而退,跌至人生的最低谷。
因為高太后的緣故,蘇東坡很快官升至禮部尚書,高太后去世后,新的黨爭卷土重來。打擊舊黨的活動使得蘇東坡又一次成為受人看管的犯官,這一次他被貶到了嶺南惠州。
美食家蘇東坡“自笑平生為口忙”,以“東坡”冠名的菜肴可自成一宴。有一道鮮為人知的菜品是他在惠州發明的“火烤羊脊骨”。惠州這個地方一天只能殺一頭羊,那些官員都要買羊肉吃,蘇東坡不能去爭,只能買羊骨頭,回來以后用小火慢慢烤制,有蟹的味道特別鮮。他給弟弟去一封信,信中寫下了這道菜的私家制法,并為此沾沾自喜,還說用這種方法烤羊骨頭會讓那些等著吃羊骨頭的狗很不高興。蘇東坡是容易感傷,也善于發現細小具體的快樂。所以每在苦難之時,他便用快樂化解苦痛。
嶺南之行,他遣散了仆人和侍妾,唯有朝云不肯在這憂患之際離開他。有一天,二人在家閑坐,看屋外凄涼景色,蘇東坡吟唱一首《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 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 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 墻外行人, 墻里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 多情卻被無情惱。
朝云撫琴,唱出這首《蝶戀花》,邊唱邊落淚“枝上柳綿吹又少。 天涯何處無芳草。”
蘇東坡感觸很深,因為這里面有一種“人生不再,美景難長”的傷感。到惠州兩年時,朝云病逝,附近僧人籌錢在朝云的墓上建了一座亭子,蘇東坡寫下楹聯“不合時宜,惟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朝云走后,蘇東坡更一次滑向深淵,朝廷將他貶至更加荒遠的儋州(海南島),臨行前他一一交待后事,如同永別。在前往海南的路途上他和弟弟相遇了。人們說蘇東坡給弟弟寫的詩詞總是最好的,其中就有他給弟弟寫的《水調歌頭》。
海南人戴斗笠的風俗也和蘇東坡有些淵源。下雨天,蘇東坡向當地漁民借斗笠和木屐,這斗笠從此也改名叫做“東坡笠”。
來到海南,蘇東坡無書可讀,他和兒子蘇過開始動手抄書。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兒子筆抄得《唐書》一部,又借得《前漢》欲抄,若了此二書,便是窮兒暴富也,呵呵。”他發明了網絡語言嗎?蘇東坡留下千余封書信,書中“呵呵”大量出現。
三年后,朝廷準備重新啟用蘇東坡,他從海南返回,行至常州時,病逝。病塌之上,他對三個兒子說,“我這一生沒做虧心事,不會下地獄,我心中毫無畏懼,你們別為我哭泣”。好友維琳方丈在他彌留之際,在他耳邊大聲說“端明宜勿忘西方”,意思是讓蘇軾嘴里念叨去西方極樂世界便就能去,但蘇軾的回答讓人驚訝,“西方極樂世界和現在的我不是分離的,如果我曾用心的過了每一天,那么西方極樂就存在于我生命的每一天”。
病逝前三個月,蘇軾途徑金山寺,寫下了一首詩,也算是對自己一生的總結。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他的每一段經歷都是值得的,回首一生,他最想和人夸耀的不是高居廟堂的輝煌,而是他在黃州、惠州和儋州的流離歲月。不是讓自己屈從于這個時代,而是讓自己從這個時代里超越,他在理想和現實的矛盾中走了一生。
蘇軾去世后,蔡京出任宰相,司馬光又成為了批判對象,北宋政壇又掀起了暴風驟雨。
多年后,蘇過回到汴京,寄居在景德寺。蘇過在天份上繼承他父親較多,人稱“小坡”。一日,宋徽宗召蘇過進宮來畫畫。空白的墻壁,映著荒野凄涼的景色,一方石,幾株樹,那份不動聲色,那份磊落之氣,幾乎與當年的蘇東坡別無二致。可惜后來金兵南下,一切都在大火中消失了。
在這世上,有些美好的事物是可以逆生長的,當哭枯樹發芽,石頭花開,一張紙頁成為傳奇,人們從那張紙上嗅出舊年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