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那時候,我們看電影
那時候,能看一場電影就是過一次節。一年中這樣的節日并不多,等待的日子就漫無邊際。
有一場電影要放映的消息總會在好幾天前就在村里傳播,好像蒲公英擎著傘狀絮的種子飄飄忽忽的在孩子們口中、心中發酵。本來在上著課也分了神,本來在干著活不知怎么就停下了,被老師或者大人瞪一眼、喝一聲才又把魂兒拉回來。
一放學,等不及吃飯,各家的孩子就拿著小凳子、扛著大凳子去放電影的場子里占地方,也有的就拿幾塊石頭堆一處也算有了地盤。這些物件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場子里橫擺豎放著,人沒到來前就和掛在兩棵大樹中的白色幕布一起,看著云、看著風,看著人們不斷地把它們的同類放進來再走回家去做事情。
夜晚總是來得太慢,小孩子都不知道往放電影的場子跑了多少回,但是跑得再快、再多也不能把老天催得快一些黑。父母很明白電影在什么樣的光線下才能“放”,晚飯后再剝幾個玉米棒子、織幾個花,我們姊妹就得做完活才能走出家門。同學早就站在我家門口,手里拿著煮熟的土豆,邊剝皮邊往嘴里送,間或地喊幾聲我的名子催我快點出門。街頭的嬉笑聲大起來,大人們出門時的聲響也多起來,這時候的我們才得到命令跑出門外,徑直奔向放電影的場子。
人已經多得滿場子擁擠了。貼著銀幕幾步遠是平地盤坐或坐石墩、小凳子的人,過了場子的三分之一處就有高條凳立起來,再往后是站著的人。也有來晚了沒地方立爬上樹的,那樹叉就成了椅子,可坐、可倚、可躺的,倒也舒服。實在找不到可以倚靠的地方的人就干脆到銀幕的后面,看“反”電影,這樣就得把看過的每個鏡頭、字幕倒過來再琢磨一下。這樣的“反”看電影還是能夠把電影看清楚的,最難過的是來得太晚的外村人,站在高凳上或是為了能看到畫面得離開人群老遠處翹著腳尖看,也只能模糊地看著些影子、聽到些聲音,不過,這樣的人也會堅持看到最后。
這時候來看我們的電影場子實在是十分有趣味的。場子在村落中間的空地上,除了個別看家的老人,全村的老小都聚來了,外村邀來的親戚也早就擠在了人群里,而那些聞訊遠道而來的人就只能填在了場子各式各樣位置的外圍處。人們圍著那塊“白布”尋地“坐”定,不僅是整個的場子上滿是人頭,就連周邊的樹上、草堆上也是人,旁邊人家的平房頂上還是人,很遠處堆著的幾尺高的石頭上也站著些怎么也站不穩的人。
電影放映機就在場子的中間,“放電影的”(這是我們當時對放映員的定稱)在機旁坐定,纏著膠片的齒輪已經掛在了放映桿上,可就是入定一般地不見有開始放映的跡象。人聲嘈雜,小孩子著急的聲音傳來傳去,大人們呵斥的聲音也飄來飄去。坐累了站起來的,站累了蹲下去的,也有人站在高處抬著一只腳也算歇息著,但沒有人離開自己的地方,生怕一離開就會有人擠進來。
銀幕亮了,開始對光,出現膠片的邊界,出現電影制片廠的標志,聽到標志性的音樂,場子里的人斂聲息氣,目光如炬,心也只想著電影這一件事了。開場往往是科教片,看不懂的小孩子還會悄悄說話,等到傳聞中等待來的電影終于放出來的時候,人群就完全跟著片中的人物、情節悲喜笑嘆。一部電影由幾塊膠片組成,一片放完,接片的間隙里場子里才會有一些響動,然后又凝神在下一片中了。直到片子放完,散了場,還有些小孩子不肯離開,直等看著銀幕落下來、機器收起來,才在大人的催促下不情愿地往家走。
那時候,看電影真是快樂的事。人們了解外界的渠道只有聽廣播,過年的時候自己村排個戲、扭個秧歌也就演那么一段時間。日子實實在在又虛無飄渺,電影就成了小孩子們想抓住的影子,自己村看完了不過癮,就追著電影跑,一個村一個村地看,直到把電影故事都說熟了,臺詞都背下不來了,還有要看一遍的癮。
夏天看電影是很爽快的,電影放映的時候暑氣已經散盡,風涼涼地吹起來,愜意得很。待到冬天里,寒風可是一直地刮著,有時候清雪也飄著,可人們就那樣包著頭、捂著腳、往手上呵著氣,把電影看到底。有時候片源緊張、放映時段比較短,片子就得在幾個村子之間傳遞,看完一片就得等著下一片從別的村子傳來,得等上半小時或更長時間,人們就那么耐心地等著,家里的活計也就放在那里不急著去做了。還有的時候,片子不能每個村都放,那就得在得到新片在哪里放映的消息后趕緊地趁著天黑前趕去。一家人扛著長條凳,走著、說著、期待著,心里總是生出些美好的滋味?!栋晾?一蘭》在距我們六里地的于家村放映,午夜十二點后從不知什么村莊傳片子過來,父母帶著我早早地就過去,坐在山崗下的空地上等待,經不住睡意來襲的我躺在長條凳上瞇著,等著父母在片子放映時叫醒。然后影片中的那些人物、情節就印在了夜半觀看的我的腦中,一遍一遍地向那些沒有看過的伙伴訴說。有時候電影場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又去得晚,人群圍得死死的,小孩子看不著就急得哭,大人就把他們扛上肩頭。超長的十長片《東方紅》我就是坐在父親的肩頭看完的。有戲曲片來放映的時候,每至夜晚除卻有農活才出來的祖母也會去看,而這是小孩子們最不愿意看的,節奏慢、動作多、唱詞難懂,一句話得唱好幾分鐘,就躲在人群里玩。祖母迷戀的《追魚》我就只看了幾個片斷,只知道鯉魚精穿著魚鱗狀的服裝挺美的,情節也只知道個大概,但祖母總是把她掛嘴邊,尤其對其中人、魚互變的情節感到不可思議,在小孩子的心意里這就成了一個謎,沒看到倒變幻出許多猜想來。
戰爭片是男孩子的最愛,《鐵道游擊隊》、《智取威虎山》這樣的片子看過后就被男孩子模仿著在街道上、教室里演來演去。木制的手槍、長槍就會被他們做出來,別在腰上、橫在肩上,威風得很。女孩子喜歡看《早春二月》、《柳堡的故事》,電影故事被說來說去,電影里的插曲也是百唱不厭的。全國就那么幾部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