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新證》第六章的年表,供有興趣的朋友參考。
小說第十七回敘蓋造新園,寫到“又不知歷幾何時”,賈珍等人來向賈政報告園工告竣,“幾何時”句旁有脂批說:
年表如此寫,亦妙。
這說明照脂硯齋所知,《紅樓夢》的敘事年月,是大有條理的。舊日的批點家如大某山民(姚燮)就曾在小說的每一回后都批明:“此回是某年某月事”,可惜他是從高鶚的續(xù)書中所附會出的干支倒推上去的,因此便很少價值。還有苕溪漁隱的《癡人說夢》(憶紅樓藏板,嘉慶刊本),開卷第一部分就是《槐史編年》,其做法是以年份干支為綱,統(tǒng)系回目,回目下注明是幾月或幾日之事。起“己酉”,訖“丙辰”。恰好也是“以第九十五回甲寅歲紀,推其前后”的,與大某山民初無二致,故亦無庸多論。
現(xiàn)在把我自己所推的結(jié)果也列出來,未始不可為讀小說之一助。推時完全是“獨立”的,因那時既未見《槐史編年》,也絕不愿去先看看大某山民的推排,生怕受了他的影響。
八十回《紅樓夢》原書,實共寫了十五年的事情:
第一年:
第一回:
敘甄士隱“只有一女,乳名英蓮(庚辰本獨作英菊),年方三歲。”
是年,“一日炎夏永晝”,士隱作夢,見僧道帶“頑石”下凡歷劫,是即暗寫寶玉降世之時。故六十二、三回敘寶玉生辰在夏天,約當四月下旬。同劫者則“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即指元春、英蓮、鳳姐、寶釵、秦氏等年長于寶玉者及未生者。
“一日,早又中秋佳節(jié)。”士隱、雨村提“明歲大比”,進京赴試:“十九日乃黃道之期。”
次早,家人回報:“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
第二年:
雨村應試及第。第二回追敘:“雨村因那年士隱贈銀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會了進士,選入外班。”
本年黛玉二月十二日生,詳后。
第三年:
“真是閑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宵佳節(jié)矣。”英蓮失蹤,時五歲。第四回云:“聞得養(yǎng)至五歲,被人拐去。”正合。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隨廬腦中炸供”,士隱被火,投封肅。
第四年:
士隱“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出家。“一二年”,一年馀、跨兩年頭之謂。
第五年:
嬌杏在門首見雨村到任,雨村時升為“本府知府”。
第二回:
封肅云:“只有當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一二年”,義同上。雨村娶嬌杏。
第六年:
嬌杏“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乃扶正。
雨村“不上兩年”,便被上司參了一本,革職;因而游覽天下,“那日偶又游至維揚地面”。
林如海巡鹽“到任方一月有馀”。“年已四十。……生了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第三回黛玉云:“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喚寶玉。”正合。
雨村入館為西賓,“這女學生年又極小”,十分省力。
按以上六年,乃全書引子,本不得作實事看,而所敘年月歲數(shù)尚大致可尋如此。
第七年:
“堪堪又是一載的光陰”,賈敏亡。
雨村“每當風日晴和”,郭外閑游,因遇冷子興。
冷云:“……今年才十六歲,名喚賈蓉。”
又云:“長名賈璉,今已二十來往了……今已娶了二年。”
又云:“就取名叫作寶玉,……如今長了七八歲。”曰七八歲,正合。
第三回:
雨村遇冷之“次日”,面謀之林如海,欲進京謀復原職。
“擇了出月初二日”,與黛玉同路入都。“有日,到了都中。”“不上兩個月”,應天府缺出,雨時赴任。黛玉初入榮府。眾人見她“年貌雖小”;在家時如海亦囑咐:“且汝多病,年又極小。”蓋此時黛玉年僅六歲。(己卯本、“夢稿”本于此獨多“十三歲”之文,他筆妄加,謬甚)
見鳳姐穿“銀鼠褂”,是冬天,賈母說“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抬房屋”,可證。
黛玉帶來“一個是十歲的小丫頭……名喚雪雁,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
第四回:
見李紈,她“幸存一子,取名賈蘭,今已五歲。”
門子對雨村說:“八九年來,就忘了我了?”
又說:“這種拐子,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兒女,……到十一二歲時度其容貌,帶至他鄉(xiāng)轉(zhuǎn)賣。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頑耍,雖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歲的光景。……”
按英蓮開場為三歲,到今年應為九歲;云“十一二歲轉(zhuǎn)賣”,又云“十二三歲光景”,約度之詞,不覺稍大。又按自雨村離葫蘆廟至此跨七年,云“八九年來”;自英蓮失蹤至此跨五年,云“隔了七八年”,皆多出二三年。揆其原故,蓋雪芹又皆從第一回開場時計起也。參看第九年下。
馮淵,“長到十八九歲上”。
薛姨媽,“今年方四于上下年紀;只有薛蟠一子;還有一女,比薛蟠小兩歲,乳名寶釵。”
薛蟠,“今年方十有五歲。”
按云“小兩歲”?口語不定之辭,非指“小二歲”。
第八年:
第五回:
“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
按敘黛玉自入府以來,與寶玉親密情狀,又時常因不合而垂淚,泛敘,皆“非止一日”之情。中間已隔相當日期。計黛玉初來在冬天,雨村兩月后始赴金陵任,審馮、薛一案。薛家進京,“在路不計其日”,故寶釵入府當在轉(zhuǎn)年之春夏無疑。住于賈府后,經(jīng)過“不上一月的日期”,始皆熟識。故第五回開頭所敘,已是第八年之事,泛寫釵、黛并至以后與寶玉三人間之關系,故本年無詳敘處,亦無節(jié)令可按,推而始明也。
“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nèi)梅花盛開”,注意此為第八年之冬,非黛玉入府之冬。
秦氏云:“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可見寶玉時尚稚幼。
寶玉云:“況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
第六回:
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
按口氣皆寫小孩子,非青年男女。脂批云:“一段小兒女之態(tài)”,極為明白。“大兩歲”,與前敘寶釵比薛蟠“小兩歲”正同,不必拘定“二歲”;襲人本年似為十二歲,詳后。
第九年:
另起頭緒。狗兒家“因這年秋盡冬初,天氣冷將上來,家中冬事未辦。”
周瑞家的云:“我們這里又比不得五年前了……都是璉二奶奶當家。”
按第六年冷子興謂賈璉“已娶了二年”,則娶鳳姐當在第五或第六年,至本年為四年或五年,故云比不得“五年前”了。
劉姥姥云:“這位鳳姑娘,今年大不過二十歲罷了”,蓋云至多不過二十,周云:“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與第七年冷云賈璉“二十來往”相合;鳳姐此時當是十八九歲。
“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賈蓉。第七年云“十六歲”,正合。
第七回:
“才留了頭的小女孩兒”——英蓮。周問:“今年十幾歲了?”
按英蓮當十一歲。如第七年即已“十二三歲”,至此即為十四五歲,與所敘“才留頭”不符矣,可見第七年語系泛泛揣擬之詞。
焦大云:“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二十年,約當康熙五十年左右。
第八回:
寶玉到梨香院,薛姨媽說:“這么冷天!”寶釵穿蜜合色綿襖,銀鼠比肩褂,綿裙。
寶玉問:“下雪了么?”人回:“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 取斗篷,送手爐。
秦業(yè)“年近七十”,“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
按年近七十,可以是六十六七,五旬之上,可以是五十七八;則秦鍾本年可以是十歲左;據(jù)秦氏語,秦鍾實與寶玉同歲。
第九回:
上學;襲人囑:“學里冷”,要添換衣服,打疊手腳爐。
賈母常留秦鍾“住上三天五夜”,“不上一月之工,秦鍾在榮府里便慣熟了。”此時已到年底。秦、寶交密。眾口流誹,“這也非止一日”,已接入次年。
第十年:
賈薔“如今長了十六歲”。
第十回:
鬧學堂后,賈璜妻金氏因“天氣晴明”去看寡嫂。是秋天光景。參看下文。
醫(yī)生為秦氏診脈,“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
“后日是太爺壽日。”
第十一回:
“話說是日賈敬的壽辰。”“天氣正涼爽,滿園的菊花又盛開。”是九月。
尤氏謂秦氏:“上月中秋,……回家來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口比一日覺懶,也懶怠吃東西。這將近有半個多月了……”
秦氏云:“我自想著,未必熬的過年去呢。”
鳳姐說:“如今才九月半,還有四五個月的工夫。”
鳳姐進園,“但見黃花滿地,白柳橫坡……樹頭紅葉翩翻,疏林如畫。西風乍緊,初罷鶯啼;暖日當暄。又添蛩語。”
“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
按檢雍正朝年歷,無十一月三十日冬至者,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冬至,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冬至,最相近。
賈母囑鳳姐,“明日大初一,過了明日你后日再去看看他去。”風姐“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飯,來到寧府里。”是已進臘月。
第十二回:
賈瑞在夾道里,“現(xiàn)是臘月天氣,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幾乎不曾凍死。”
賈瑞病倒,各種癥候“不上一月,都添全了。”
按此處“一月”,依舊鈔本改。《癡人說夢》之四《鐫石訂疑》(葉二十五)、蝶薌仙史評本并云:“案舊鈔本‘年’作‘月’。”又王伯沆批本亦論及一年當作一月。今傳世諸本蓋嫌“一月”之內(nèi)諸癥添全,似乎過快,故改“一年”,不思雪芹原書年月皆有貫串也。
第十一年:
“倏又臘盡春回,這病更又沉重。”賈瑞死于是春。
“誰知這年冬底”林如海病,接黛玉歸。賈璉同行。
按“冬底”有誤,久已屢經(jīng)評家指出,當云“夏末秋初”。
第十三回:
鳳姐夜計賈璉行程,而秦氏猝亡。寶玉立欲過寧府,賈母說:“二則夜里風大。”當是秋深。
賈蓉捐官,履歷寫“年二十歲”。第七年云“十六歲”,正合。
第十四回:
“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秦氏亡已月馀。
是日昭兒回,說:“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巳時沒的。”“大約趕年底就回來。”“叫把大毛衣服帶幾件去。”是已入冬。
第十五回:
北靜王“攜手問寶玉幾歲”,只曰“幾歲”而不曰“十幾了?”,可見此時尚屬幼小,非如一般人心目中之寶玉出場即為成童少年。
第十六回:
七七既滿,秦氏殯出;秦鍾“因在郊外受了些風霜”,是天已寒冷。
一日,賈政生辰,忽有元妃晉封之訊。按賴大云:“如今老爺又往東宮去了。”是指乾隆身為太子而即將繼位時事明甚。
賈璉、黛玉“本該出月到家,因聞得元春喜信,遂晝夜兼程而進。”所“出”之月,當是十一月。
鳳姐抱憾于未趕及南巡之盛,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沒見世面了。”
按早二三十年,正康熙屢次南巡時,甚合。
開始修園。秦鍾死。
第十二年:
第十七回:
秦鍾七日掩埋。
“又不知歷幾何時……這日賈珍等來回賈政:園內(nèi)工程,俱已告竣。”
“且喜今日天氣和暖”,賈政游園,見稻香村“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可知正當春日。
賈璉回說簾子等物“也不過秋天都全了”。
第十八回:
妙玉入園,“今年才十八歲。”
“王夫人等日日忙亂,直到十月將盡,幸皆全備。”“奉朱批準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準貴妃省親。”
“賈府領了此旨,一發(fā)晝夜不閑,年也不曾好生過的。”
第十三年:
“(目展)眼元宵在邇,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jiān)出來。……”
“至十四日,俱已停妥。”
“至十五日五鼓……”正式迎接元春歸省。
第十九回:
“次日見駕,謝恩。”“收抬了兩三天方完。”
“接襲人吃年茶。”東府“看戲。放花燈。”
寶玉到花家,“百般怕寶玉冷”,備坐褥。腳爐。
襲人之姨妹“如今十七歲”。則襲人此時至少亦應十七歲,實長寶玉四歲。
寶玉與黛玉閑話,問:“幾歲上京?”可見黛玉來時亦只有幾歲,亦非如一般人心目中之黛玉,出場即是少女。
第二十回:
鳳姐勸李嬤嬤:“大節(jié)下,老太太才喜歡了一日。”
“彼時正月內(nèi),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黹。”
寶玉對黛玉說:“何苦來!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
第二十二回:
風姐云:“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仍是正月的二十一日。
“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是釵比寶玉長二歲,情理甚合。
按第七年薛蟠十五,至今當二十一歲,實大寶釵七歲,可知前云“大兩歲”之語乃泛辭。
賈母以寶釵“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
按寶釵自第七年末入府,第八年正月為第一個生辰,此為第六個。難此云“才過”者,即上文“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老太太說要替他作生日”,即首次正式作壽之意,不得錯會。
湘云說:“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說!”
按戚本此后有賈母所說“我們安歇吧,明日還是節(jié)下”一句,其它脂本并無此言。元宵之后,只有“填倉”。不足稱“節(jié)”,疑系后人所增。
第二十三回:
賈政回賈母“二月二十二的日子好”,眾姊妹與寶玉搬入大觀園。
寶玉作即景詩,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做的”。正合。
“那日正當三月中浣”,泌芳橋邊看《會真記》。
第二十四回:
賈蕓答寶玉問其年紀,說:“十八了。”賈璉謂寶玉:“人家比你大四五歲呢!”時寶玉實十三,正合。
賈蕓獻香料于鳳姐,“鳳姐正是要辦端陽的節(jié)禮,采買香料藥餌的時節(jié)。”此預先籌備語,尚未到端陽。
賈蕓見紅玉(即小紅)“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這紅玉年十六進府當差”,是去年始來,詳后。
第二十五回:
寶玉尋紅玉,“卻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著。”又匠人種樹。皆三月間事。
趙姨娘問馬道婆:“可是,前兒我送了五百錢去,在藥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沒有?”藥王上供,自是四月間事。
黛玉“看階下新進出的稚筍……惟見花光柳影,鳥語溪聲”,是初夏風光。
僧道托寶玉于掌,說:“青梗峰一別,(目展)眼已過十三載矣!”明點歲數(shù),一絲不錯。
第二十六回:
“話說寶玉養(yǎng)過了三十三天之后……”
寶玉到瀟湘館,“只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湘簾垂地,悄無人聲。”正寫夏日意境。
薛蟠說:“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提送禮,有鮮藕、西瓜。
按“明兒”亦北京泛語,與“次日”不同,不得死看。
第二十七回: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jié)。”是日黛玉“泣殘紅”——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
按殿板萬年書,乾隆元年丙辰:“四月小,二十六日庚寅,亥初一刻四分芒種。”普通遇節(jié)氣,無人細記時刻,只記日期,“未時”云者,殆雪芹隨手拈來補足之語。
寶釵見蝴蝶,“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撲得“香汗淋漓”。
紅玉答鳳姐:“十七了。”
第二十八回:
貴妃差太監(jiān)送銀,“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指五月初一至初三。
“還有端午兒的節(jié)禮也賞了。”
第二十九回:
賈母勸寶釵:“你也去,……長天老目的,在家里也是睡覺。”寶釵曾說:“罷罷,怪熱的!”原不欲去。
“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況是端陽節(jié)間”。
賈珍說賈蓉:“我這里沒熱,他倒乘涼去了!”張道士亦云“只因天氣炎熱”。
張道士說:“前日四月二十六日”。又云:“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又云:“看著小道是八十多歲的人”。
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
“過了一口,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應前文。“明兒”不必等于“次日”,可見。
襲人云:“明兒初五大節(jié)下。”
第三十回:
紫鵑云:“這么熱天,毒日頭地下,曬壞了他,如何使得呢!”
寶釵云:“我怕熱,看了兩出,熱得很。”
鳳姐云:“你們大暑天,誰還吃生姜呢?”
“誰知目今盛暑之際,又當早飯已過,各處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長神倦.寶玉背著手,到一處,一處鴉鵲無聞。……知道鳳姐素目的規(guī)矩,每到天熱,午間要歇一個時辰的。……來到王夫人上房內(nèi),只見幾個丫頭子,手里拿著針線,卻打噸兒……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乜斜著眼亂憂。”
寶玉進園,“只見赤日當空,樹陰合地,滿耳蟬聲,靜無人語。”
“如今五月之際,那薔薇正是花葉茂盛之際。”
“伏中陰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按“夏至三庚”方入伏,恐不當五月初已在伏中,其意蓋仍指盛夏之日,不必以詞害義。
“原來明日是端陽節(jié)。”
第三十一回:
“這日正是端陽佳節(jié),蒲艾簪門,虎符系背。”晴雯摔扇。
黛玉云:“大節(jié)下,怎么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爭棕子吃爭惱了不成?”
晴雯云:“怪熱的,拉拉扯扯作什么!”提洗澡與吃水果。
“次日午間”,湘云至,賈母云:“天熱,把外頭的衣服脫脫吧。”
第三十二回:
襲人送扇子。寶釵說:“大毒日頭地下,出什么神呢?”又云:“這么黃天暑熱的”。
第三十三回:
王夫人云:“況且炎天暑日的”;賈政云:“大暑熱天,母親有何生氣?”寶玉挨打即在五月。
第三十四回:
王夫人云:“如今我想,我已經(jīng)快五十歲的人”,是四十馀歲口氣。
第三十五回:
紫鵑勸黛玉:“如今雖然是五月里,天氣熱……”
“目今傅秋芳已二十三歲。”
鶯兒答寶玉:“十六歲了。”
第三十六回:
賈母要寶玉“著實將養(yǎng)幾個月”,“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
鳳姐說:“這里過門風倒涼快,吹一吹再走。”
“卻說薛姨媽等這里吃畢西瓜”,黛玉要洗澡。
寶釵說:“這個屋里那里還有蒼蠅蚊子?還拿蠅帚子趕什么?”
第三十七回:
賈政點學差:“擇于八月二十日起身。”寶玉自此“光陰虛度,歲月空添”。
探春小柬云:“前夕新霽,月色如洗……時漏已三轉(zhuǎn),猶徘徊于桐檻之下,未防風露所欺。”入秋。
賈蕓送自海棠,開“海棠社”。按此殆秋海棠。
秋紋云:“那日見園里桂花”。
第三十八回:
風姐云:“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的義好”。
詠菊、吃蟹。
王夫人向賈母說:“這里風大。”
第三十九回:
劉姥姥云:“我今年七十五了。”賈母云:“比我大好幾歲呢!”
按明年賈母即慶八旬,則本年當七十八九,劉姥姥既大好幾歲,當八十馀始合。《癡人說夢》云:“七十五應改八十五。”蝶薌仙史評本亦云:“七十五應改八十五遂是。”
第四十回:
“可喜這日天氣清朗,李紈……看著老婆子丫頭們掃那些落葉。”
翠盤中“養(yǎng)著各色的折枝菊花”,插滿了劉姥姥的頭。
寶玉說:“這些破荷葉可恨。”
“兩灘上衰草殘菱,更助秋情。”
第四十一回:
以柚子哄板兒手中之佛手。
第四十二回:
鳳姐對劉姥姥說:“都是為你!老太太也被風吹病了。”
大姐兒亦病,彩明讀《玉匣記》:“八月二十五日病者:……”
黛玉云大觀園修造費時一年,“蓋才蓋了一年。”與前所敘合。
第四十三回:
賈母云:“初二是鳳丫頭的生日。”即入九月。
“且說(目展)眼已是九月初二日。”
第四十五回:
賴大家的說:“擇了十四的日子。”仍是九月。
黛玉云:“我長了今年十五歲。”
按黛玉小寶玉一歲,實當十二歲。所敘明明不合,疑字有訛誤,或后人嫌小,妄改“二”為“五”。
“秋霖霢霢,……”作《秋窗風雨夕》。
第四十七回:
賈璉說:“十四往賴大家去不去?”又:“打聽老太太十四可出門。”
賈母說:“我進了這門子,作重孫子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
“買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來,名喚嫣紅。”
“展眼到了十四日”。
寶玉云:“上月我們大觀園的他子里頭結(jié)了蓮蓬”。
湘蓮云:“眼前十月一,我已經(jīng)打點下上墳的花消。”十月一,寒衣節(jié)。
第四十八回:
“展眼已到十月”。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辭了他母舅”,“至十四日一早”,母妹送行。
平兒罵雨村;“半路途中那里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
按雨村自第七年始與賈府結(jié)識,至此為時七年,故云“不到十年”。
第四十九回:
寶玉云:“明兒十六,咱們可該起社了。”是十月十六。
“李紈為首,馀者迎春、探春、寶釵、黛玉、湘云、李紋、李綺、寶琴、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個人,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這十二個皆不過是十五六七歲。或有這三個同年,或有那五個共歲。……連他們自己也不能細細分晰誰長誰幼了。……不過是姊妹弟兄四個字隨便亂叫。”
按本年賈寶玉十三歲,凡小于寶玉者不能超過十三歲;鳳姐又絕不止十五六七歲。此為信筆泛敘。
寶琴披斗篷。云:“因下雪珠兒,老太太找了這一件給我的。”李紈云:“可巧又下雪。”
次早一看,“竟是一夜大雪,下的將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詠雪。
“老太太說了離年又近了。”
第五十回:
罰寶玉乞紅梅,又詠紅梅。
狐腋,狼皮褥,手爐。
賈母問畫:“趕年可有了?”
鳳姐云:“那姑子必是來送年疏,或要年例香火銀子,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
賈母云:“這才是十月里頭場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呢!”
“次日雪晴。”賈母囑惜春:“你只畫去,趕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罷了。”
第五十一回:
襲人回家,手爐,銀鼠灰鼠衣服。
晴雯因與麝月夜間耍戲,受凍:“忽然一陣微風,只覺侵肌透骨。”寶玉說:“好冷手!”
寶玉云:“外頭自然有大月亮的。”當是十一月中。
“小姑娘們冷風朔氣的”,添大觀園廚房。
第五十二回:
寶玉見黛玉處水仙,說:“這屋子越發(fā)暖,這花香的越清香。”又提:“送了蕉丫頭一盆臘梅”,“明兒下一社,又有了題目了。”
第五十三回:
“因此詩社之日,皆未有人作興,使空了幾社。”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
賈珍云:“這又到了年下了。”
“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齊備。”次日祭宗祠。
以上自第十八回后半直至五十三回,數(shù)十章巨文,皆敘一年之事,占全書大部,所敘日期節(jié)序,草木風物,無不吻合,粲若列眉。
第十四年:
“次日五鼓”,進宮朝賀,受家禮,吃年酒,“連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將近。”
“十一日”賈赦請賈母,“次日”賈珍請;“至十五日之夕”,唱戲。
文豹云:“恰好今日正月十五,榮國府中老祖宗家宴。”
第五十四回:
“十七日一早。又過寧府行禮。”自此至二十二日,皆管家等人請年酒。
第五十五回:
“剛將年事忙過,鳳姐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
“一月之后,復添了下紅之癥”;“調(diào)養(yǎng)到八九月間才漸漸的起復過來。”——“此是后話。”
第五十六回:
賈母問甄寶玉,四來人回說:“今年十三歲。”
按甄賈全同,足見寶玉此時尚只十三四,當年十四而仍云“十三”者,蓋因新年甫換,去年歲數(shù)一時口中難改也。
第五十八回:
老太妃薨,一月后應酬方畢。
“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園中修竹,創(chuàng)(左為“烏”)樹,栽花,種藕。
“只見柳垂金線,桃葉丹霞。”“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己結(jié)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
第五十九回:
寶釵“搴帷下榻,微覺輕寒。啟戶視之,見園中土潤苔青,原來五更時,落了幾點微雨。”
尋薔薇硝擦“春癬”。
“因見柳葉才吐淺碧,絲若垂金”,鶯兒采花柳枝條編籃子。
第六十回:
柳五兒“今年才十六歲”。
第六十一回:
小廝云:“好歹偷些杏子出來賞我吃。”
第六十二回:
“當下又值寶玉生日已到。”
襲人敘眾人生日:“二月十二是林姑娘。”
湘云“吃醉了圖涼快……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
眾人斗草,香菱裙子被污,“旁邊有一汪積雨”。
第六十三回:
是夜,怡紅院夜宴。險寶玉說“天熱”,要與宴者脫外衣。芳官“滿口嚷熱”,只穿“小夾襖”、“夾褲”。綜看,似是四月下旬,與開卷呼應。
平兒還席,“說紅香圃太熱”。
賈敬亡,“目今天氣炎熱”,不待賈珍即入殮。
第六十四回:
“一日供畢早飯,因此時天氣尚長。……”
寶玉回院,“進入門來,只見院中寂靜無人”;下人“取便乘涼”或“打噸”。
寶玉云:“如此長天”,正恐丫環(huán)們睡出病來。
寶玉對襲人云:“怪熱的!打這個那里使?”——襲人打穿孝用的扇套結(jié)子。
“芳官早托了一杯涼水內(nèi)新湃的茶來,因?qū)氂袼亓暠x柔脆,雖暑月不敢用冰。”
黛玉用瓜果,寶玉猜想:“大約必是七月因為瓜果之節(jié),家家都上秋季的墳。”入七月。
賈璉“遂擇了初三黃道吉日,娶二姐過門。”
按此偷娶事系逆敘,似為六月初三日之事。
第六十五回:
娶后“到也過起日子來,十分豐足,眼看已是兩個月的光景。”
第六十六回:
平安州節(jié)度使囑賈璉:“十月前后務要還來一次。”
“誰知八月內(nèi)湘蓮方進了京。”
第六十七回:
薛蟠已“回家半個多月了”;箱子“放了一二十天才送來。”
襲人欲去看鳳姐,“初秋天氣,不冷不熱”,行至沁芳橋上,“那園中景致,時值秋令,秋蟬鳴于樹,草蟲鳴于野。見這石榴花也開敗了,荷葉也將殘上來了,到是芙蓉近著河邊,都發(fā)了紅鋪鋪的咕嘟子,襯著碧綠的葉兒,到令人可愛。”
按所敘即為梅花調(diào)《黛玉悲秋》中段詞句所本。俗本全刪。今從戚本文字引錄。
祝媽趕蟲子,“葡萄剛成了珠兒”,“今年三伏里雨水少”,“如今才入七月的門,果子都是才紅上來。”
按第六十七回蓋非雪芹原作,亦出他人(脂硯?)所補。
第六十八回:
鳳姐于“十五日”去見尤二姐,接入園。未明指何月十五日,似是十月。
賈璉又去平安州,“回程已是將兩個月的限了。”
第六十九回:
賈母問二姐:“今年十幾了?”
賈璉歸,賈赦“又將房中一個十七歲的丫頭名喚秋桐者賞他為妾。”
“那日已是臘月十二日。”
尤二姐“不過受了一個月的暗氣,便懨懨得了一病。”
尤二姐對賈璉說:“我來了半年,腹中已有孕。”此時仍是臘月,“半年”正從六月偷娶時算。
第七十回:
賈璉伴宿七日尤二姐葬。
“因又年近歲逼,諸務猬集。”
第十五年:
“接著過年過節(jié),出來許多雜事,競將詩社擱起。”
“如今正是初春時節(jié),萬物更新,正該鼓舞另立起來才好。”作《桃花詩》。
“大家議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明日飯后,齊集瀟湘館”。
按雪芹之“初秋”“初春”,往往指實際景物之初殘、初榮言,不必拘作“七月”“正月”看。
“次日乃是探春的壽日”,三月初二日。
賈政有訊“六七月回京”。
王子騰女將于“五月初十日過門”。
寶玉趕功課,“至三月下旬,便將字又集湊出許多來。”
賈政又訊“冬底方回”。
湘云因“時值暮春之際”,“見柳絮飄舞”,作《柳絮詞》。
按七十回末及七十一回首高本敘“展眼間已是夏末秋初”,賈政歸來。皆脂本所無。
第七十一回:
“因今歲八月初三日,乃賈母八旬之慶。”
按本回說賈政已歸,“又因在外幾年”,上回亦云:“三四年工夫”,則以賈政自第十三年七月出外,至本年,正合三四年。
“于七月二十八起,至八月初五日止”,開壽筵。
第七十二回:
賈璉云:“幾處房租地稅,通在九月才得。……又要預備娘娘的重陽節(jié)禮。”
鳳姐押銀四百兩,一半命旺兒媳婦“拿去辦八月中秋節(jié)的禮”。
第七十三回:
“原來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歲。”
纍金鳳“預備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
第七十四回:
邢夫人向賈璉要二百兩銀子“作八月十五日節(jié)間使用”。
第七十五回:
賈母云:“且商量咱們八月十五日賞月是正經(jīng)。”王夫人云:“只是園里空,夜晚風涼。”
賈母云:“多穿兩件衣服何妨。”此十三日事。
“次日起來,就有人回:西瓜月餅都全了。”
“明兒十五,過不得節(jié),今兒晚上到好。”賈珍賞月。
“次日一早起來,乃是十五日。”
第七十六回:
尤氏云:“也奔四十的人了。”
賈母云:“可憐你公公轉(zhuǎn)眼已是二年多了。”
按賈敬亡于第十四年夏,至此實一年多,誤多敘一年。
“猛不防那壁廂桂花樹下”吹出笛聲。
第七十七回:
“話說工夫人見中秋已過”,“當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廟內(nèi)上供去,皆有各廟的尼姑來送供尖之例。”
第七十八回:
晴雯夭逝,“恰好這是八月時節(jié),園中池上芙蓉正開。”
寶玉云:“如今且去靈前一拜,也算盡這五六年的情腸。”
按《芙蓉誄》有云:“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十有六載……相與共處者,五年八月有奇。”上推五年八個月,當?shù)谑昴瓿酰坏谄呤呋孛鲾⑶琏┏踬I時才十歲,至本年亦正十六歲,若合符契。
眾幕友贊賈蘭:“小哥兒十三歲的人”。
按第七年敘賈蘭五歲,至此正合十三歲。
第七十九回:
黛五看誄稿,寶玉云:“這里風冷。”
孫紹祖:“年紀未滿三十”。
寶玉自祭晴雯即病,“一月之后,方才漸漸的痊愈,好生保養(yǎng)一百日……方可出門行走。”
“這一百日內(nèi)連院門前皆不許到……至四五十日后,就把他拘約的火星亂迸。”
夏金桂:“今年方才十七歲”。
第八十回:
“此時寶玉已過了百日,出門行走。”
按“百日”系自八月底九月初計,期滿時亦不過臘初;回末敘迎春歸寧,小住即返,正亦是臘中年前之風俗。則八十回原書自寶玉降生,至此為止,計共十五年;前六年乃序引性質(zhì),正寫者整九年間之情節(jié)。
說到此處,《紅樓夢》的年表,總算敘清。這樣一部大書,百十萬言,人物事情,繁雜萬狀,而所寫歲時節(jié)序,年齡大小,竟而如此相合,井然不紊,實在令人不能不感到驚奇!偶然也有二三處欠合的,皆非重要,從整個著作看,實在提不到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