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愛玲曾在日記本上曾寫過三恨,最恨有才的女生太早結婚。這話我一直記著,并不是結婚太早了的女生,都沒有落得什么好的下場。羅伯特沃勒在《廊橋遺夢》里說,當一個女人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意味著生活的起點,也意味著生活的終點。
如果這話有點極端的大男子主義的話,那么,許多大文豪也曾這樣寫過,如列夫托爾斯泰的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為了追上命運的雪橇,在人世的風言風語、世情的冷漠酷烈中,獨往厄運的荒原,只為了逃離婚姻和家庭的束縛。
如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她睜大一雙絕望的眼睛,觀看她生活的寂寞。她像沉了船的水手一樣,在霧蒙蒙的天邊,遙遙尋找白帆的蹤影。又如《金瓶梅》里的潘金蓮好不容易選個風日晴和的天氣漫自出游,卻一遇西門慶,只因他臨去時的秋波流轉,便惹起春心不自由。
呵,那該是多么了無生趣的生活,才會讓某些情感乘隙而入,也總要有一種方式,讓相愛的二個人相遇。正如羅伯特沃勒所言:“就像二只孤雁在神力召喚下、飛越一片又一片廣闊的草原,整個一生的時間,我們一直都在朝對方走去。”
于是他們理所應當的相遇,安娜卡列尼娜遇到佛倫斯基,包法利夫人愛瑪遇到賴昂,潘金蓮遇到西門慶,羅伯特金凱遇到弗朗西斯卡。
還有,我遇到你!
2、
《廊橋遺夢》書的開篇有這樣一段話:“在這個日益麻木不仁的世界上,我們的知覺都已生了硬痂,我們都生活在自己的繭殼之中,偉大的激情與肉麻的溫情之間的分界線究竟在哪里,我們無法確定。但是我們往往傾向于對前者的嗤之以鼻,又給后者貼上故作多情的標簽。”
讀來有一種曖昧的品味在里頭,似端著威士忌的酒杯,你說是加冰塊好,還是不加冰塊好?
正如每個人的感情各有姿色,而一見鐘情然后深愛一個人也許是最美好的一種方式。
我無法詮釋他們的愛情究竟千百種愛中的哪一種,婚外戀?柏拉圖式的?只知道四天的朝會,此后便是至死不渝的天涯守望。正應那句: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暮與朝。
她是一個有夢的女人,普通農民的妻子,他是一個西部牛仔,孤獨的遠游客。弗朗斯西卡和羅伯特金凱。
她對他說小鎮上的一切都很好,很寧靜,人都很善良。“但是,這不是我少女時夢想的地方。”
當她懷著自己的美國夢,遠渡重洋到了美國中西部鄉下一個農莊里去過那還不如她原來國家的城市現代化的生活,她的夢想是破碎的。她只能無怨無悔地為一個人生兒育女,做一個農民的妻子。她只能在無日無夜的回憶里不斷的勾勒,余情未了,只想著“我活著的時候,屬于這個家,但愿死了以后,屬于他——羅伯特金凱。”
那個典型的所謂美國最后的牛仔,一個攝影記者。無論從他的外表,從他的行為舉止,從他的風度來講,都是能夠重新勾起弗朗西斯卡對夢想的追求。他帶著一身的桀驁不馴,帶著孤旅天涯的疲憊,于人群中走來,一眼看中了她。
那個男人的瞳孔里有一團火,將她燃燒。
愛情并不需要彼此的暗示,而是一種心照不宣。不像有的感情,生活越親近,心卻離得越遠。
她輕易就對著一個從華盛頓州貝靈漢來的陌生人坦露,她戀戀不舍自己的夢,而她夢想的樣子,他都有。
羅伯特金凱浪跡天涯,漂亮女人到處都是,算得上閱人無數,也也有過逢場作戲的霧水情緣。但對于他來說,女子的外貌固然宜人,但是真正重要的是從生活中來的理解力和激情,是能感人也能受感動的細致心靈。
他說,我今天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就是在向你靠近。
燭光下,她透過他的眼神,讀著他心中正在寫的詩:“這雙眼曾見過,古瓦洛人的亞馬遜河,也曾見過絲綢之路,駱駝行旅揚起的塵土,追隨我身后,飛向杳無一物的,亞州的蒼穹。”
而他,此時舉著酒杯對她說:“為了古老的夜晚和遠方的音樂。”他的話讓她的心頓時一顫,那一顫便是相知。
他們在蠟燭的光亮下舉杯,是風情的白蘭地。
3、
他們的一切在戀情在開始之時就已昭示,四天的相遇相戀相離,將橫亙他們的人生。因為沒有一種愛情不被落入俗套,哪怕是一見鐘情。
他們只能在往后的人生里憑吊彼此,借以慰藉那四天的光陰,讓彼此在記憶中所占據的那塊空間里長出一片罌粟花,是恨不相逢待嫁時,是此情可待成追憶,是誰見伊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他去拍羅斯曼橋的風景,橋頭有一張便條,是葉芝的詩:“當白蛾子張開翅膀時,如果你還想吃晚飯,今晚你事畢之后可以過來,什么時候都行。”是她留的。
他珍重地將紙條收入口袋,欣然赴約。
他看到了為他而刻意裝扮過的她:長長的黑發用一個銀發卡卡住,戴上一副大圈圈的銀耳環,穿一件淺粉色的細背帶的裙,腰間用一根細帶子系著,裙長剛剛與膝相齊,那正是那年夏天流行的長度,其實裙子的長度是她特意改的。一雙涼鞋,鞋幫上有精細的手工花紋。
她風情而嫵媚。那一刻,他所有的苦思冥想、他窮盡畢生尋找的至愛,頃刻間變為現實。他傾盡所有赤誠對她說:“我愛你,弗朗西斯卡,我是認真的,你是絕代美人,從這個詞最純正的意義上說。”如果有任何人將這段描寫看成是庸俗的風情甚至一種誘惑,那我一定認定這個人絕對低俗。
他曾要求她不要說讓他獨自走,他說,“我在此時來到這個星球上,就是為的這個,弗朗西斯卡。不是為旅行攝影,而是為愛你。我現在明白了。我一直是從高處一個奇妙的地方的邊緣跌落下來,時間很久遠了,比我已經度過的生命要多許多年。而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但是她無法承受,她是別人的妻子,她有自己的孩子,她生而為人的就不可避免要承擔一個家庭主婦的角色和母親的責任。盡管愛情的魔力不可抗拒,可如果放棄責任,愛情的魔力就會消失,因而蒙上一層陰影。
她不能把家破壞了,去建個新的,她只能把對他的那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理。
她請求,他的幫助。
4、
王家衛在《花樣年華》里寫,“如果,我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弗朗西斯卡不會走,而他只能流著淚,開著自己的車離開了這個小鎮,他知道她在角落里的注視,但他不敢回頭,他怕一個回頭,他會義無反顧的沖上去強行將她帶走。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刻難為情!
直到二十二年后,六十七歲的她,手舉著白蘭地酒杯,看著她四十五歲時的照片,是他為她照的,照片上的她美麗絕倫,她知道她一生中從沒有像那幾天那樣美過。而那些細致入微的回憶,每年她只能在自己生日時虔誠而莊重地回憶一次,否則,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感沖擊,足以讓她崩潰。
八年前,她的丈夫理查德去世,她在那一刻想過要去找他,但他已經消失,一如他有一日忽然從地理雜志上消失一樣。
正如那句,“能忘的都忘了吧,能記得都不必記得,有些話太久沒說,也就懂了,你,用儀式向自己獻祭,活在最普通的歲月里,默默成為我此生的風景,有一天,倒映在奈何橋底,孟婆湯里。”清冽而又自知。
五年前,她收到一個包裹。打開,是個盒子,盒子頂端有一封信:“親愛的約翰遜女士:我們是一位最近去世的羅伯特*金凱先生的財產代理人……”。這段話讓她隔了一小時,才有勇氣繼續將信念了下去:“……金凱先生遺體已火化,根據本人遺愿,他的骨灰撒在您家附近,據我所知該地稱為羅斯曼橋……”。她終于從巨大的傷痛中喘過氣來時,她打開了盒子,盒子里有一張紙條和一根銀項璉。那張紙條上寫著:“當白蛾子張開翅膀時,如果你還想吃晚飯,今晚你事畢之后可以過來,什么時候都行。”
那根項璉,她在他離開后,曾從他的每一期《地理雜志》上都能看到他帶著那根項璉,她曾在一個夜晚偷偷用兒子的放大鏡看那個項璉,那上面圓牌上刻著“弗朗西斯卡”……,當時她曾經為此而倒吸一口涼氣。
六十七歲生日這天,她又拿出那封牛皮紙里的長長的信,又一次讀起來:“我只知道在那個炎熱的星期五從你的小巷開車出來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艱難的事,以后也決不會再有。
我心已蒙上灰塵,我想不出來更恰當的說法。我不喜歡自憐自艾,相反,我有感激之情,因為我至少找到了你。我們本來也可能像一閃而過的二粒宇宙塵埃一樣失之交臂。對宇宙來說,四天和四兆光年沒什么區別,我努力記住這一點。
在我頭腦深處,時間是殘忍的符號,因為我永不能與你相聚。
我愛你,深深地,全身心的愛你,真到永遠!
最后的牛仔:羅伯特。”
而她,在一個安靜的陽光的午后,安靜地看著外面:風雪掃過冬天的原野,她眼望著它掃過殘梗,帶走玉米殼,堆在柵欄角落里!時隔二十二年后,她仍然清楚地記著一切,從他最初的到來,到最后的離去。那四天的,一切的一切,細碎到點滴。
5、
一見鐘情然后深愛一個人也許是最美好的一種方式,我不知道這種美妙的事情能發生在我身上幾次,但我想,以前沒有,以后呢?。
我是大路,是遠游客,是所有下海的船。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