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們開工不久就傳來:“儂只騷貨,用一張漂亮的白臉、一身嫩嫩的白肉、兩只大大白白的奶子勾引我老公。看到我老公的那根東西,還說:‘儂全身黑,它怎么是白的。’儂好不要臉……”對這一開場白,毛子興說:“有新內容。”張桂生說:“這就賴不掉了。”一臉嚴肅的老胡悶頭干活;竹、弗兩人似同意又搖搖頭,他們的神情是那少婦可惜了。姚尚新看著是在一門心思干活,但遮不住對所罵內容的興奮感。
她罵了半天,左隔壁樓上毫無反應。起先她的罵引起路人駐足看了看,但久久地沒人出來應對,也就了無興趣地紛紛走了。
我們要吃飯了,虞岳泉又把燒飯的煤球爐拎了出去,坐上坩堝放進鉛條。其時,煤球店老板娘站了起來,向東走了一步,手指煙支店樓上窗口;“儂只騷貨、爛污*,搭我下來,我要撕豁儂只爛污*。儂勿要躲進去,儂有膽量勾引我老公,儂就該有種出來。”可樓上沒反應,于是她更起勁地坐下罵。老胡吃了飯先是站在門檻外的踏步上,看到那老板娘就回身進了工場西邊自己的工作凳上了。我和鄭彩文將方桌抬回到樓梯邊。隔壁那少婦正在后門來到我們工場:“要死快了,莫名其妙。她一清早就罵人,我被伊罵醒,勿曉得伊罵啥人,剛剛我起來到窗口看了看,伊就跳起來指著我罵。我被伊罵糊涂了,我啥辰光搶伊老公了。”我一伸手攔住她:“儂有這事嗎?”“要死快了,上有天下有地,這樣一個黑不溜秋邋里邋遢的人,靠近他,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更不用說去搭伊睏了。”張桂生站在她身后陰陽怪氣地說:“昨天下午不是儂叫煤球店老板到儂屋里去的嗎?”“我叫伊搭我送煤球呀。”“儂不是講搭伊講了許多閑話嗎?辰光又長,要不是煤球店老板娘聲嘶力竭地來叫,那還要講下去的嗎?”坐在東邊鉗桌北面長板凳上的毛子興接了句:“這種事只有那后老板和儂兩人心知肚明。天和地可都不會說話,要做了的話,去認個錯就是了,這種事賠呢是姆辦法賠的。”我看看她的眼睛,她也直視著我:“真的沒那事?”“真的沒有!誰做了天打五雷轟,地塌落到十八層地獄里去。”“那老板搭儂講點啥?”“死老板,講伊老婆年紀雖然大了,還要做那事什么的。”從她眼睛里看到誠實和焦慮,我聽了這話就說:“那不用怕,把那后老板叫出來,三頭六面當面對證好了。”鄭彩文捧著洗好的碗進來,說:“不來事,他們夫妻兩一口咬定有這事哪能辦?”我不以為然地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弗神隆說:“怕沒那么簡單。”“戲文里《楊乃武與小白菜》里的楊乃武不就是被一口咬定有這種事,差點被殺了頭。”這是竹琦堏接著說的。
我想了想又說:“儂能拿出個事實來拆穿伊所罵的事兒是不存在的,那就有說服力。”“真正是要死快了,事實就是那么一點點,我跳進黃浦江也洗不清了,可我真的不是那種人。”她神情黯淡,兩眼閃著淚光,低著頭出后門回去了。我們這九個人(包括鄭彩文)明顯地有了四種態度:張、毛認為——鐵板釘釘,根據是老板娘罵得是那么具體真實,而那少婦又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竹、弗兩人不置可否,權當聽戲,姑且聽之;虞、鄭和我相信那少婦,苦于出不著力,幫不上忙;老胡態度不明,還是那句口頭禪:“那媽戳*。”張桂生趣味盎然地:“就是為了要戳*嘛。”姚尚新笑瞇瞇地朝左看看張,又朝右看看老胡。
晚上加班結束后,回家的人走了。胡、虞、張都攤了鋪。虞、張出去了,老胡已躺下。鄭彩文在虞的鋪上為我裁剪短褲。那少婦從后門進來,我正站在沖床邊,聽到走路聲,看到是她,忙到四呎車床邊站定,給她騰出站立的位置。那少婦站定下來,看鄭彩文在裁剪,指著鋪上的白色龍頭細布說:“妹妹真聰明,會裁剪做衣褲。”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忙說:“鄭彩文看到我的短褲有點破了,她讓我去扯點步給我做。”“妹妹能干是小阿弟的福氣。”顯然,她誤解了。我就說:“她國慶節要結婚了,對象是對面車木作的小王蟹。”“阿弟人小,可是我們的老師,作為學生為老師做點事,只是一點心意罷了。”鄭彩文說。那少婦轉過臉來對我說:“小阿弟,我受不了嘞,這事怎么辦?她那樣無休止、無羞恥地罵……”“儂哭了?”“我不會吵架,更沒力氣吵架。”頓了頓,她又說:“要么,我搬場,離開這是非之地。”“這不是辦法,搬場要大盡工不講,還顯得儂理虧心虛。而且,儂即使搬了場,這件事還是會在儂心里留下陰影。還是那句話,拿出事實來,拆穿她所罵的事不存在。這可以使她閉嘴,再罵,到派出所去向戶籍警求助。”鄭彩文已裁好了,卷了布要上樓去,從方桌邊走過,左肘碰到她那矗起的胸部,她臉紅了紅,一手拉住鄭彩文:“妹妹,幫我想想辦法。”“我,鄉下人,想不出啥辦法。不過,我認為,小阿弟講的是唯一的辦法。所以,還是要儂自己想辦法。”“小阿弟講的話,我下半天想過,就是覺得不好意思,而且我一個人前去,話沒講,就可能被那瘋婆子打了。”我立即興奮起來:“只要儂拿得出事實來,我陪儂去搭伊講。”“我一道去。”鄭彩文也自告奮勇地說。“實在是難為情的很呢!”那少婦臉通通紅,還低下頭。“只要能封住她口,并讓她對儂賠禮道歉,有什么可難為情的?”“讓我再想想,明朝再講。”“只要儂拿得出鐵一樣硬的事實來,我一定陪儂去。”“我也一定陪儂去。”“好妹妹、好阿弟,讓我再想想,明朝再講。”她低著頭回家去了。
第三天上午,老辰光、老地方、老人馬又開場了,煤球店老板娘又爆新料了:說那少婦讓后老板一手摸著一只大大白白的奶奶,另一只手的三個手指頭捉著另一個棗紅的奶頭捻呀捻的。一聽這話,工場里的幾個人認為那少婦要再賴也難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少婦一點動靜也沒有,我也感到困惑迷茫,不是說有鐵一般的事實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怎么一夜后就沒了聲響,甘愿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