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I一只盈印
Z對我說過的所有話里，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是。
“我真后悔沒早點注意到你，讓你單戀這么久，相見恨晚啊?！?/p>
他溫柔的語氣勝過夏夜晚風，耳朵被風堵住，他的聲音流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于是一整晚，耳里都是他溫暖的嗓音。堆滿了，就下沉到心底。
幾年前的我放下手機，樓下夜宵店里交錯著的酒杯碰撞和互訴衷腸的聲音，都被我腦海里的一句話吞沒。
哪里是相見恨晚啊，明明是相見恨早。
幾年后的我在電腦前，越回想，越透徹。
-1-
“你傷心嗎？”三年前，Z突然發短信給我。
“莫名其妙。”我摸不著頭腦，回復他，“你覺得復合被拒后，會不傷心嗎？”
心里像氣泡般冒出一絲僥幸。會不會他后悔他的決定了？會不會有一點心疼我？
“沒什么，你傷心就行了。”他幾乎秒回。
我深呼一口氣，把怒氣都沉下去。編輯好幾行字，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字數少了顯得說不過他，多了又顯得我太在意。想來想去，還是堅持言簡意賅的方式，只回了一個字。
“滾。”
發送完，胸口堆滿的一團強大的氣流猛的迸濺而出。整個身體陷進柔軟的沙發，仿佛全世界的燈光都黯淡下去，徒給我一束追光。而他在另一束追光里，背對著我，漸行漸遠。我所有的自尊和僥幸，一擊即碎。
猛然，我心頭掠過一聲自嘲。他用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我卻竟然在十幾分鐘前，還抱有著以為他會回來的念頭。
-2-
Z說和我相見恨晚，是在五年前暑假的晚上。
當時我寫了一首似詩非詩的詩歌，設了一個密碼。
“密碼是whgsnwxhnm，猜對了我就把文檔發給你?！蔽覍χ謾C屏幕，得意地一笑。沒有開視頻，可我卻覺得我們像面對面一樣近。哪怕隔著手機，他也能看到我的笑。
“好難啊。”他仿佛真的就在我面前，不然我怎么會真切地看見他撓頭的可愛模樣。
那首似詩非詩的歌里，寫的是我印象里的他。是我印象里和其他男生都不同的他，是我印象里最溫柔的他，是我印象里和我說話時，眼睛里能溢出光的他，是我印象和我里一對視，所有風都止住的他。
我以為他猜不出來，或者要花好一會兒時間才會答對?？墒菦]過多久，他竟然就斗出了答案。
“我會告訴你我喜歡你嗎？”他發來消息，“是這個嗎？”
我驚了一下，把文檔發給他。
我性格比較害羞，“喜歡你”之類的話難以啟齒。他是唯一一個，我直白表達過感情的對象。
“我看完了。”他發來qq消息，“我真后悔沒早點注意到你，讓你單戀這么久，相見恨晚啊。”
我對他有好感的時候，我們還不認識。
他經常在我去交小組作業的辦公室門口，幫老師批改試卷。我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注意他的，關于他的那部分記憶的起點，便是他坐在辦公室門口，我抱著厚厚的作業偷偷看他，繞道經過他的教室偷偷看他，做早操時偷偷看他。
從來都是偷偷地。還偷偷的想過好多次像瑪麗蘇小說里一樣，無意中撞到他，一撞就擦出火花。
可我直到畢業，也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
我想著，偷偷地喜歡，就偷偷地放下吧。偷偷地記住他，再偷偷地忘記。
最好的單戀，便是不動聲色。不爭取，也意味著不會失敗。
最差勁的單戀，也是不動聲色。不會失敗，是因為從未開始。
還好，我們畢業后考進同一所學校，分到同一個班。
聽我講后，他又一次說對我相見恨晚。
“我怎么就沒早點發現你呢。”聽著他抱歉而溫柔的語氣，我更加強烈的感受到，我有多喜歡他。
可與他不同，對于他我并不相見恨晚，而是相見恨早。
-3-
我們是老師和家長眼中十惡不赦的早戀罪人，而我是他們眼中的乖學生、乖孩子，他是個靦腆害羞的男生。
可我們竟然就在一起了。
我是在他給我表白后，猶豫了大半年后才答應的。一方面，基于太多“早戀害人”觀念的洗腦，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要在中學談戀愛。另一方面，我不知道該如何談戀愛。
可我們還是在一起了。
和他在一起，我的壓力特別大。
我很怕被父母和老師發現，而我偏偏又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有時會因為他們的一個眼神，一句話，而以為被發現了。然后各種擔心、焦慮的負面情緒接踵而至。
父母和老師不斷灌輸的，“早戀會影響學習”、“早戀等于自毀前程”等的話，又加重了這些負面情緒。根據“墨菲定理”，如果你擔心某件事，那么它更有可能發生。
我聽見過一個同學說：“她不是在和Z談戀愛嗎，我想趁機超過她的成績?！?/p>
那兩學期，我成績下滑很多。
Z之前喜歡過班上另一個女生，我看見她會覺得一陣心酸。每次看見她從Z身旁走過，我都會心頭一緊。
如上種種，導致了我不佳的心態。最主要的壓力，還是來源于“反早戀”的各種言論。大概在那些人眼里，我們的感情是幼稚而且易碎的吧。
或許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心底的一片真誠與熾熱。
對于他，我一點也不感到相見恨晚。我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好好愛他。但我不想這種愛被打上“早戀”的罪惡標簽，使我愛得又幸福又累又自責。
可我偏偏在最不合適的年紀里，遇見了最好的愛情。在最沒能力的時候，遇到了最想承諾的人。
他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讓我感到相見恨早的人吧。
和他在一起的一年里，我多么多么希望時間走得再快一點，好讓我們擺脫“早戀”的枷鎖，脫離老師和父母的防備線。甚至想過一瞬間跨越青春，跨越好多年，就此白頭。
在我被壓力壓到喘不過氣時，他說：“再等等吧。以后我們就能大大方方在一起了，不用瞞著誰?！?/p>
我幻想過無數次，和他大大方方地牽著手，走過他家樓下那片樹葉濃密的香樟樹道。最好是在夏天，因為夏季的陽光最熱烈，光穿過樹葉間隙翻涌下來的光斑最明亮，他微笑看我時，眸子里的光亮最動人。
然后路遇他的父母，他會驕傲的說：“爸，媽，這就是你們之前反對我交往的女朋友?，F在不會再反對了吧？”
我幻想過無數次，在十年后的同學聚會上，和他合唱他最喜歡的Bruno Mars的《Just the way you are》。告訴那些曾經質疑我們感情幼稚的人：看吧，我們還在一起。
可這些都止于了幻想。
相見恨早啊，如果我們再晚一點遇見，就不用花那么多時間等待，不用花那么多精力去把因年幼而帶來的麻煩像氣泡一樣一個個戳破。
-5-
朋友說特別羨慕我們，從來不會隨隨便便吵架。我們在一起一年，一次架也沒吵過。
這種和諧，大部分歸功于Z。我其實有很多小脾氣，但他每次都遷就我。
我那時很幼稚、任性，經常為一點小事就不理他。但Z包容了我每一次的口無遮攔和不理不睬，承受了我的每個缺陷。
Z的方向感很好，卻愛樂此不疲地，偷笑著跟隨天生路癡的我繞很遠的錯路。最后再突然從背后蒙住我的眼睛，叫我跟著他走。
他就是我的方向感。
有次Z沒有照著我以為正確的路線走，我一下子就惱怒了，憤憤地一個人走開。而他沒有追上來，傻愣在原地。不停給我打電話，打了好幾十個，我都沒接。
我果真迷路了，記不得是怎樣回到家的。到家后他仍然不停給我打電話，我接了。他焦急地問我到沒到，我說，你猜。他沉默了幾秒后，生氣的對我說，你到底到沒到？
這次是我傻愣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我發脾氣。我說，到了。他這才放心的掛了電話?？杉幢闶前l脾氣，他也是隱忍著情緒，并未將太多怒火發泄出來。
我知道是我的不對。自己帶錯路，還執拗著不肯承認，作為犯錯方卻反倒撒起小脾氣。
是我被他慣壞了吧。他任由我的任性、怪脾氣滋長，還從未責怪過我。
而我卻并沒有把我全部的好給他。當時太不懂事，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愛、去珍惜一個人。
我把他當成避風港，卻沒有想過或許我也該是他的遮陽傘。
就像《我的前半生》里，陳俊生說，羅子君像一個小孩子，他一直像保護一個小孩子一樣保護她。但他也有脆弱的一面，也需要有個像凌玲一樣成熟的女人來呵護他。
所以我后來也是罪有應得，對他的愧疚感讓我有過太多次的后悔和痛苦。
之后我有過另一段戀愛，和他在一起偶爾會想起Z。想起過去我對Z的虧欠，所以拼命對他好。但最后我離開了，因為我找不到和Z在一起的那種對視一眼，都能從心底滿溢出溫柔的心悸。
終于，我也知道怎么去愛別人了。知道如何去控制自己的情緒，知道怎么去對戀人好。
可是再沒遇到一個讓我那么愛的人，達到一半程度的都沒有。
要是晚一點再遇見他該多好，再偷偷單戀他幾年，再沉淀一下我自己。用這幾年的風雨來澆滅吹熄我的任性和幼稚，用這幾年的炎熱來蒸發我的沖動和乖張，用這幾年的時間來學會他的隱忍和寬容，給他一個更好的我。
而且在這之前我沒有愛過其他人，才能依舊給他我最純真的愛。
我最喜歡的作家八月長安在《最好的我們》里寫道--
當時的他最好的他，后來的我才是最好的我?？墒亲詈玫奈覀冎g，隔了一整個青春，怎么奔跑也跨不過的青春，只好伸出手道別。
我成為了更好的我，卻錯過了最好的他。
-6-
我們從未再相遇，卻一次又一次“重逢”。
好多好多次，我坐在公車上向窗外看去，或者途經他住的小區，又或者在假日和同學看望母校時，把別人看成是他。
那件衣服他穿過，那樣的發型他留過，那個人走路的姿勢很像他。近視給了我無數次同他“重逢”的機會。于是我錯愕，慌亂，定神看清后，虛驚一場。
突然聽見某首歌，想起其中的一句曾聽Z哼過?？茨潮緯肫鹌渲幸痪湓捨乙苍鴮λf過。
于是恍惚間，這些記憶變成了他曾經看向我時眼里的光。那些光反射進我眼中,眼睛一閉一睜間，我又看見了他，我們又“重逢”了。
每一次“重逢”，我都會忍不住想。
要是這個時候才和他相戀，該多好啊。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