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工科生,我一直相信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適用于世間事的。正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當你被生活打了一巴掌,也不見得天空從此就暗了,給你一片黑暗,也是教會你撥亮堅強的黎明。
十五年前,當我還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洗澡什么的還沒有學會的時候,便被父母以受到更好的教育為由送到了一個親戚家。
開始的時候我是拒絕的。爸爸買了一堆糖果,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深深誘惑著小小的童心:親戚家離市集很近,每周呢,爸爸會給你好多零花錢,這樣的糖果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了。想象著滿屋的花花綠綠的糖果,我咽了咽口水,點點頭表示同意。
那一天,心中分外雀躍,仿佛看見滿地的糖果要朝我飛奔而來,迫不及待。殊不知,噩夢至此才剛剛開始。
親戚家住著小瓦房。一家人,一個房間,三張床,三個孩子,還有一只八哥。八哥全身黑亮,如同一個老巫婆,渾身帶刺,一靠近,變?nèi)鐬貘f般大聲吵鬧:走開!走開!似乎暗示著我侵占了它的領地,不容質(zhì)疑。
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時候的天是什么顏色,只記得幾個小孩手里拿著粗綠色的竹棒,擋著前方的去路,惡狠狠的警告我:你個外來的,不許再跟著我們,見一次,打一次。
我說,我有糖果。
現(xiàn)在,它是我們的了。他們粗魯?shù)膴Z去我手中的糖果,把我推倒在地,膝蓋上的血滲得生疼。
小小的心,從那一刻,受到了驚嚇。
我哭,沒有節(jié)制的大哭,我想回家,回我溫暖的小屋。可是任憑我怎樣瘋狂的喊叫,這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只剩下荒涼的回音。天,暗了,碎了一地的夢,原本像蜜一樣的糖果,也再沒有了甜味。
他們沒有說謊,見一次,身上的傷疤又增添一分。青青紫紫,別一番景象。
望著那條通向回家的路,我想逃。
然而一出小村莊,周圍全是陌生的建筑,眼前無數(shù)個岔口,晃花了眼。選一個吧,心里有個聲音對我說。帶著慌亂,閉上眼就開始跑,不知跑了多久,心中開始雀躍,我應該遠離了吧?然而,沒有多久,又被找到,回到了原地。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來回回,終于,他們打電話通知了父母。
也許,我能被帶走了,我想。
我極其委屈的向父母控訴他們的種種惡行,只求能遠離這張牙舞爪的世界。但是在大人們眼中,這僅僅只是孩子間的玩鬧罷了,象征性的訓斥了幾句,空留下一個背影。
路,太長,望不到頭。
我怔怔的望著,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這個地方,這個牢籠,便是我無聲的枷鎖,再無退路。而他們,越是變本加利,一次次的怒目警告我:要是敢告訴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你等著瞧。
無數(shù)次,我想過逃,想過選擇一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也許,那里有自由。可我舍不得,舍不得教我寫名字的媽媽,舍不得和藹可親的奶奶,還有校門口那五毛錢的冰淇淋。
我開始學著攢錢,學著記回家的路。終于有一天,我捧著手里攢的錢一個人坐上了回家的大巴。那一天,天氣格外晴朗,家里的飯,也格外的香。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有人說,回家了。
夢一醒,路也不會再遙遠。
從那時,我便學會了坐車,學會了一個人走不同的路。不必再望著那條回家的路一個人默默的流眼淚,家里的鑰匙,就在我手上。
每到周末,我就會立馬打包行李,直接從學校溜走,而在工作日,我便盡快把事情做好,盡量避免在他們眼里出現(xiàn)。每一天,我都可以在心里想出好多個他們挑刺的理由,這樣,再聽到的時候心里便不會再如此驚恐了:你今天炒的菜不好吃,你怎么這么傻;這飯怎么這么硬,你當我是狗嗎;你的水燒了那么久,多浪費柴火,你有沒有腦子……
是,我傻,傻傻的逃不開,長不大。時光太漫長,七年,仿佛過了七輩子。
每當回家時,奶奶總是一臉慈愛的對我說:是姑媽養(yǎng)育了你,你以后要好好報答她。我心里一陣惡寒。
呵,養(yǎng)育。那個女人,那個短頭發(fā)的女人,脾氣極其惡劣的女人。我能說她動不動就會打罵人么?像大炮一樣的聲音,每天在耳邊轟炸。我能說,因為她家庭不和睦,所以也不讓所有人好過嗎?我能說,和我父母說說笑笑的女人,一轉(zhuǎn)頭便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對著所有的行為挑刺嗎。
每一天,一下課,那條"回家"的路就變得極為短暫,我數(shù)著自己的腳步,一步,兩步,三步……哦不,太快了,重新走,一步,兩步……短短十五分鐘的路程,硬生生被拖成了一個小時,只希望它長點再長點。
我怕,那個巫婆一樣的"家"。
我怕,你今天怎么又回來這么晚,刷碗去。
我怕,不準跟我們一個飯桌吃飯,又想挨揍了是吧?
那一年,我七歲。卻擁有了一個成年家庭保姆自力更生的能力:炒菜,做飯,洗衣,刷碗……
當老師在教室問起誰會幫家里做飯時,我可以自豪的說,我做的飯很好吃;當旁邊的女生擰不開瓶蓋時,我說,我來;誰的自行車壞了,找我準沒錯;學校里的田徑運動會,我總是跑的最快的那一個。
這些,都不是天分,是沒有傘的孩子必須學會奔跑。
我有父母,我也有家人,可是我卻是家里最大的那個孩子,所以在父母一無所有的時候,我成了累贅。
所以我慢慢的學會長大,學會使自己的羽翼豐滿,學會在孤苦無依的時候抱住自己,對自己說,長大就好了。
是的,長大就好了,長大就可以離開了。
被媽媽接回家的時候,她笑著夸我,一臉欣慰的樣子。我的女兒長大了,會幫媽媽做家務了。我笑笑,轉(zhuǎn)過頭在不經(jīng)意間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是的,我長大了。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了,我可以,被丟在無人認識的陌生地,也不會被餓死了。
我,小小的我如今長大了,如愿的離開了那個埋葬了我童年的地方。感謝時光,感謝那時候堅強的自己。
我,現(xiàn)在的我,每當遇到困難時總會對自己說,那么難的日子都過來了,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
風,很大,但是我不懼怕。時光,磨難,教會我成長,教會我堅強。因為沒有傘,我學會了奔跑,奔向無盡的彼岸。而天,還是一樣那么晴,那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