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徐/文
1.
最近迷上在喜馬拉雅聽蔣勛的文章。與其說聆聽他文章，確切而言，是一位年過花甲依然擁有一副溫柔嗓音的男子，在那里不緊不慢地，跟你聊生活中的種種發現與感悟，點點滴滴，熨帖而舒服。
在生活美學一輯中，他講述自己經常送年輕人四個字——來，日，方，長。現代人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大家偏偏又開始懷念起從前慢。他說，這四個字里是滿滿的祝福，意在提醒對方，未來的日子還很長，而不是大多數年輕人急迫、焦慮、慌張到沒有未來的樣子。
聽到這里，我正獨自靜坐，不覺莞爾。這的確是一個美好又與時俱進的祝福，我愿意現學現用，祝愿每一位遇到此文的你，來日方長。
李白的抽刀斷水水更流，是匆忙；雪竇的徐行踏斷流水聲，是從容。看你如何在快與慢、長與短之間平衡。
2.
事實上，不僅僅如此，我曾經歷的一段往事，讓我深刻領悟到，來日，未必方長。
回想起來，這個故事真夠諷刺——
2013年冬天，我正處于無所事事東游西蕩的狀態。一位對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建議，何不找個地方體驗不同的生活呢，對于你的寫作也是素材積累。
機緣巧合，我去了夜上海。夜上海是一家創意餐廳。在那里，認識了和蔣勛一樣是臺灣人的帥哥Joe、從湖北山溝溝里出來的屌絲蔣勇，還有其他幾位小伙伴。
要說的是蔣勇。高富帥里，他占了一個“高”字，做起事來雷厲風行，是餐廳領班。忙的時候，腳底就像裝了彈簧，蹦跶來蹦跶去，帶有慣性似的停不下來。如果放在幾年前，流行QQ好友印象那陣子，估計蔣勇上的標簽就是勤快，幽默，二貨、精明能干之類。他喜歡說“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問題多”。我經常看到他中午休息值班時，坐在收銀臺前看丁俊暉的比賽視頻，一個人，神情專注。
再來說說Joe。Joe像所有的臺灣人一樣，說話時帶有豐富的語氣詞，啊哦吧啦，不絕于耳。他經常遲到，睡眼朦朧的走進來，永遠不急不慢的樣子，做一些錦上添花的事情。通過我的冷眼旁觀，從蔣勇平日的舉止言行，對于Joe的經理之位很有“彼可取而代之”的覬覦之心。
3.
年底餐廳員工聚餐，Joe跟蔣勇說，過完年，清明之后，他要去美國看望母親和妹妹，大概半個月左右，到時，餐廳一切事務就有勞蔣勇了。臉頰已經喝得通紅但依然清醒的蔣勇，雙手舉起酒杯，與Joe碰了碰，沉默兩秒，似乎在思考著即如何措辭。結果，他說出口的只有四個字：來！日！方！長。說得義不容辭又意味深長。
第二天我去上班，聽廚房大爺說，昨晚他們一直喝到二點多，蔣勇踉蹌著出了門，直接躺倒在餐廳后面的小樹林里。
之后他順理成章感了冒，請一個星期的假。還在朋友圈發表動態：有什么千萬別有病！沒什么千萬別沒健康！2014愿天下所有人健康、快樂！
蔣勇一如既往地忙著，風風火火，空閑時跟大家吹吹牛，有時捉弄下實習的小女生。他斜靠在吧臺邊，告訴大家，又像自言自語，十七歲從湖北十堰出來闖蕩，還有兩位小伙伴，算起來，到南通將近二十年，已在此安家落戶，娶妻生女，見證了南通的嬗替變化。剛來時，南通電視塔是整個市區最高最醒目的建筑地標。現在呢，早已淹沒于林立樓宇中。面對匆匆歲月，他講得很感慨，既有個人的艱辛奔波，又有一座城市的滄海桑田。但大家都低頭玩手機，對這些并沒興趣。
我因為家里有事，請假回去了兩天。再來上班，聽到消息——蔣勇進了醫院，重癥病房。從同事那邊聽說，頭一天，中午下班，他像往常一樣在電腦前看了會斯諾克比賽，然后去了餐廳隔壁的桌球室。后來從視頻里調看，他正拿著球桿站在桌球旁，躍躍欲試，突然人就癱了下去。
第三天，人就走了。
關于蔣勇突如其來的死亡，有兩種說法。醫生說他血管壁天生偏薄，血壓上升，很容易導致血管破裂。餐廳小伙伴互相研討，覺得根本原因在于蔣勇前陣子酗酒過分，大冬天又醉宿在外面，一下子虧了身子。Joe嘆息道，蔣勇雖然長得不怎樣，但真是個有才的人噢，他還會修理空調噢，寫的字也特別漂亮呢。唉。
大家都很震驚。我和蔣勇同事一場，并沒多深情分，但如此突如其來的死亡，無法不讓人震驚。為人生無常，一時無法自已。
4.
我突然覺得，一個人在離開之前，潛意識里會有所預感，盡管自己并不知覺——蔣勇在出事之前跟大家講訴他三十多年走過的路，經歷過的事，盡管沒人聽。我還記起，他在出事一個星期前，在包廳里跟我說的話。當時他正計劃回老家一周左右辦點事。他說，小江，以后包廳這邊的各種雜務就交給你了，圓桌要是搬不動就喊Joe幫忙，還有，你也可以指揮服務生做事，凡事親力親為你會很累的。
當時，這幾句有點推心置腹的話倒是讓我心里暖暖的，誰沒事會將身邊一個活蹦亂跳猴子似的大活人往生死上面想呢？
我又想到已經過世的祖母，也是那個冬天。元旦第二天，我去看望她，在大娘水餃店里買了兩份水餃帶去，這是前所未有的舉動。距那時，我已經有兩年沒跟祖母一起吃過飯，沒想到也是最后一次陪祖母吃飯。她也并未料到自己走得那么突然，因為當時，她向我表露出為過年后是否去養老院而苦惱。沒多久，家人打電話給我，說祖母不行了。等我到家，從小將我養育長大的祖母，對我恩重如山的祖母已經躺在那里，無法喊出我的名字。熬了一個星期，終究走了。
后來我相信，一個即將遠行的人，他（她）會通過與身邊的人互動，冥冥之中給出信號。
諷刺的是，前不久，蔣勇還說過“來日方長”四個字。
去年冬天的一個雨夜，我在凌晨醒來，想起在夜上海的往事，一時難以入睡，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動態：結實的雨聲，伴著第一聲鳥叫，想起一位故人，他在年前還在世上，有一天，他望著門外的湯湯大雨說，我草，這雨下得一塌糊涂，下得可真結實……作協朋友評論說，文字很好，可以作為小說開頭。我回，不是小說，是現實。
現實往往比小說更戲劇。
5.
我在平安保險呆過一年多，很了解中國老百姓對生死疾病的忌諱，好像不提及，它就不會到來，對保險也很抗拒。不管怎樣，有一個誰都沒法否認和回避的事實，那就是，明天和意外，我們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先到來。
就像蔣勇，他自己都沒想到，舉著酒杯說“來日方長”時，已經時日無多。
蔣勇去世一周后的一個晚上，朋友圈突然冒出他的動態，仔細一看，是他妻子在上面，幽幽地訴說思念。
后來，聽說母女倆已經離開生活十幾年的南通，回了老家。從哪里來，還是回哪里去。
再后來，蔣勇的朋友圈再也沒有任何動態，頭像始終是綠底紅字的“勇”，簽名停留在“老婆最大老公最二”上。
祝你來日方長，絕不是一句低情商的漂亮話。這四個字，除了含有放慢步伐感知生活美妙的提醒，更是一句平安的問候。
來日方長，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亦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常在。
所以，送你一個滿滿的祝福——來日方長。
（圖片來源于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