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星期六中午,黃正德接到黃智揚舅舅的電話,說是黃智揚外公的堂弟趙瑞祥從香港回來祭祖,想見見黃正德父子。
清明節在潮汕地區是除了春節以外第二位被重視的節日。
許多在外工作的人,春節可以不回家鄉,但清明節一般會想辦法回鄉掃墓。
這在潮汕,是“孝道”文化的一部分,既是對前輩的懷念,也是對后輩的熏陶,算是傳統禮儀的一部分。
今年的清明節在新歷四月四日,比往年提前了一天。
一九三七年出生的趙瑞祥,今年已經八十歲了。自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每年只要有空,他幾乎在清明節都回鄉祭祖。
黃正德父子來到潮汕華僑賓館的趙瑞祥套間里。一進去,套間客廳里坐滿了人,原來趙瑞祥今年是帶著兒孫一家五口人回來的!
趙瑞祥穿了件花花綠綠的寬松的短袖襯衣。
一番寒暄介紹之后,趙瑞祥把其他人都叫到隔壁房間去,客廳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黃正德拿出兩罐茶,說:“這是目前潮汕比較流行的‘大烏葉’和‘鴨屎香’單叢茶,都是清香型。”
“哦,你能來看我就好了,難得你還記得我喜歡喝清香型的茶。”
“這兩種茶是智揚他舅做的,也不是很貴的茶。”
“哦,那既然你帶來了,就試試‘鴨屎香’吧。”
黃智揚拆出一罐,放了半蓋碗的茶。
趙瑞祥看了一眼,笑瞇瞇地說道:“‘七茶八水’,茶葉一般要放到蓋碗的七分才好喝。而且,這種‘鴨屎香’條形粗長,要放八九分才行。”
黃智揚長這么大第一次聽到這么“專業”的說法,趕緊照做。
水開了,黃智揚第一遍洗茶后,第二遍按趙瑞祥的建議,放了八分水泡了一下就沖出來。
趙瑞祥捏起直徑只有五厘米的白色小茶杯,端到眼前看了一下,然后聞了一下,放到嘴邊吸了一口茶,吞下后,再喝第二口,剩下有點小茶渣的茶水便倒了。
黃正德父子望著趙瑞祥,對他喝茶專注的樣子感到好奇。
“好茶!這茶香氣濃厚,有山韻花香,喝完喉底回甘。難得的是,這清香茶入口不苦不澀,水還甜滑。”
?“那您是怎么品茶的?”黃智揚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一般就是看、聞、品。我看這杯茶表面的茶油可以知道這棵茶樹大概有十年;茶吞下肚子后有茶韻上躥到鼻腔,這里見得這是正宗鳳凰山脈特有的常年經受水庫蒸汽和東南海風濕氣影響所形成的山韻;表面的茶霧氣來看,這應該是山面海拔在七八百米左右,屬于中高端的茶。”
“哇,老叔您真是內行啊!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聽到這么專業的品茶評語!”黃智揚贊嘆道。
“哈哈,你忘了,我們玉鳳坑可是世代種茶做茶的!正德啊,你凈送我好茶。”
趙瑞祥雖然歲數大了點,可是身體還很硬朗,一看就是經歷是大風大浪的人,說起話來沉著睿智。
黃正德又遞了根煙給趙瑞祥,微笑著說道:“這是應該的!難得您回來一趟,當初我在龍陽村蓋的房子要不是您支持借錢給我,我都不敢想蓋。”
“智揚,你看你爸,整天就記得誰對他好過,他就不記得他對誰好過。要不是你爸在九十年代初幫我把祖屋給要回來,我現在回潮汕都好像沒有了根。”
“那老叔您在玉鳳還有茶園嗎?”黃智揚問。
“以前是有的,上世紀六十年代農業學大寨,村里就把茶樹全砍了燒柴,然后學大寨種糧食。你想沒有因地制宜的發展經濟怎么行呢?當時那日子是越來越苦,后來遇到三年自然災害,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在1962年5月底偷渡去香港。那年我二十五歲。那山上的茶園早就不是我的了。”
“那您到香港靠什么工作和生活的?”黃智揚饒有興趣。
“當時正值香港經濟開始起飛,過到那邊只要有工作能力的人就能給發香港的身份證。所以,只要人不懶惰,加上老鄉的支持,很快就能在香港立足了。”趙瑞祥喝了杯茶,繼續說,“我呢開始在一家制糖廠打工,后面自己出來和我老婆在路邊釀糖,慢慢地就做大了。”
“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您這樣做個成功的華僑,衣錦還鄉吧?”
“那當然,當時我們同鄉那批人,幾十個人偷渡過去,如今還活著的,已經沒幾個了。這幾十年過去,現在潮汕的生活都趕上香港了,有幸看到家鄉的人民生活在中國五千年少有的和平繁榮的年代,我也是滿足而羨慕。”
(七)
“阿叔,您好像有個大哥也是去‘過番’的?”黃正德問。
潮汕人把出國謀生叫做“過番”。把漂洋過海、出國謀生的人稱為“番客”。
趙瑞祥聽黃正德問起他大哥的情況,不禁眼神呆滯了一會,一幕幕的歷史畫面仿佛浮現在眼前。
他開始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哥大我十二歲。1940年,日本人打到玉鳳坑。那年我三歲,我和奶奶、父母、姐姐等躲了起來。我哥那年就應該也才十五歲,他和很多潮汕青壯年同鄉一路逃離,據說走了十多天的路先到了香港。可能感覺日本人也會占領香港,便又去了暹羅,也就是今天的泰國。對了,李嘉誠也是那時去的香港。”
趙瑞祥顯然有很多話要講,他可能覺得眼前的黃正德父子是可以交心的人,便繼續說道——
“大哥走后幾年都沒有音訊。直到1943年,他從泰國寄來僑批,也就是帶有外匯的信,據說是我們潮汕老鄉在廣西東興市繞過日本的封鎖,經廣東北部的韶關過揭陽轉來的。此后將近二十年,我們家都能收到他的僑批。在五六十年代,家鄉食物缺乏,開始還能收到他寄來的食物。到后面,卻收不到番客寄食物了,家鄉餓死了很多人,我也就只好偷渡香港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趙瑞祥眼睛里一陣濕潤,哽噎了一下。
“您到香港后,也有往家里寄錢寄東西嗎?”黃智揚問。
“那是當然的,我們過番的人,只要找到了工作,養活了自己,就或多或少地會給故鄉的親人寄僑批。你知道,家里老小很多還要靠這點錢生存啊!”
“那您后來見過大老叔嗎?”黃智揚對身邊人物發生的歷史故事總是很關注。
“嗯見過,我在七十年代去過泰國見過他,八十年代我們還相約清明回國祭祖。”
“阿叔,來喝茶!”黃正德見趙瑞祥想起一些往事氣氛比較凝重,連忙沖了泡茶,又問道:“阿叔回趟潮汕不容易,有時間多住些天,到處走走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
“是啊,我回來除了祭祖,就是到一些老地方走走看看,很多人已經不在了,但可能地方還在。還有就是吃吃潮汕的風味小吃,很多東西在香港是吃不到正宗的。”
“那您想吃什么,我們帶您去。”
“這個不用麻煩你們,我在酒店包輛車,司機會帶我們去的。我早上還去我們村的王爺廟拜了神。順便見見我的老朋友趙旭陽,他在那里賣香火很多年了。”
“王爺廟賣香火的趙大爺我也認識。”黃智揚說。
“嗯,他和我同年,年輕時和我一起跟過一個老茶師學種茶做茶的,還一起喜歡上一個村里的姑娘。因為他祖輩是鄉里的地主富豪,我離開潮汕后,聽說他在那個年代遭受了一些打擊。八十年代便自己在王爺廟賣起了香火,勉強維持生計。見到他,就讓我想起那位美麗的姑娘。其實我出走了這一圈,還是懷念潮汕的山山水水,將來落葉了還未必能歸根。他倒好,整天聽著潮劇,喝著茶,日子過得比我還清閑,據說,他是為了陪伴那位姑娘而留下來的。”
趙瑞祥感慨萬分,想起了早上和趙大爺在一起翹起二郎腿,摸著白胡須,暢談往事新人的場景。
趙瑞祥接過黃智揚遞來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話題一轉問道:“聽趙旭陽說,上個月你們龍陽和美澳兩鄉差點打起來了,美澳家嶼島還發現了寶藏,而且還是你智揚找到的。我請你們父子過來,就是想聽聽是怎么從玉鳳坑的王爺廟找到線索,而最后找到家嶼島的。”
“哦,好的!”
黃智揚覺得趙瑞祥話里有話,這么對家嶼島寶藏感興趣,似乎不是簡單的茶余飯后的閑聊。
于是便把尋寶的過程和兩村引發的矛盾比較細致地說了個清楚。
趙瑞祥盯著黃智揚在講述,兩眼隱隱閃爍著光芒,瘦弱的軀干挺得筆直,聽完后緩緩問道:“智揚啊,你說宋井的詩句指向王爺廟的對聯,你找到的是后面的畫壁,但有個地方你應該沒有發現!”
什么?!還有地方沒有被發現?
黃智揚瞬時間張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飽含詫異地問道:“難道王爺廟還有別的龍鳳圖?”
趙瑞祥會心一笑,點了下頭,風輕云淡地說道:“嗯,你有空去王爺廟的閣樓看看!”
“王爺廟的閣樓!?”黃智揚低聲而鄭重地問道。
“是的。”趙瑞祥也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1939年日本人從美澳登陸入侵潮汕。第二年就侵略到我們玉鳳坑。日本人的殘暴我們早就聽說了,那時我才三歲,村子里的部分女人和小孩為了逃命,就躲到了王爺廟的閣樓上。我們人上去以后,就把梯子抽走。日本人把村里搶到的東西集中在王爺廟吃。那時候的人們為了防止食物不被老鼠咬,都用竹籃做的吊籃放掛在廳中間。他媽的,那日本人吃完了食物,還在吊籃里拉了屎,掛了起來。”
趙瑞祥充滿地氣憤,不過很快就平靜地說:“我們躲在王爺廟閣樓上,大概有一個白天,天黑了,日本人走了,我們才下來。這事真地印象深刻。你們猜我在上面看到什么?”
黃正德和黃智揚望著趙瑞祥,不敢做出任何聲響,生怕打擾到這位老者的記憶。
停頓兩秒,趙瑞祥繼續說道:“原來閣樓的墻壁上畫著一幅龍鳳圖,龍頭還對著一顆珠子!不過當時太混亂了,記不太清,后來又去了香港,就把這事給忘了。”
“啊!‘堂前龍鳳翔,玉眼見真章’原來另有所指!”黃智揚吃驚地感嘆道,思緒已經飛到了王爺廟的閣樓上。
“應該是的。要不是你們龍澳兩鄉的這場爭斗,我也把這事給忘了。智揚,你可以去王爺廟找趙旭陽,讓他幫你上閣樓看看。”
“好的,多謝老叔指點!”
趙瑞祥今天的這番話,重新燃起了黃智揚探索宋井寶藏的激情,遙遠的歷史再次在向黃智揚招手。
本文摘錄自余源鵬所著的2019年11月出版的以潮汕為故事背景的當代長篇房地產開發全流程與尋找三大寶藏及四大東南宗族爭斗民俗小說《千年宋井》
本文摘錄自余源鵬所著的2019年11月出版的以潮汕為故事背景的當代長篇房地產開發全流程與尋找三大寶藏及四大東南宗族爭斗民俗小說《千年宋井》
2020年2月25日《潮州日報》發文介紹:
該書于2020年在汕頭廣播電臺《講古臺》欄目由袁中錄老師全書精彩演播,敬請收聽:
《汕頭日報》于2020年5月31日刊發文章《從尋寶小說窺見半部潮汕史》:
汕頭電視臺《民生檔案》節目于2020年7月13日播對作者余源鵬的專訪片《千年宋井——屬于潮汕人的尋寶之旅》,解密小說潮汕尋寶小說《千年宋井》中所講述的三個潮汕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