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走過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她沒有穿鞋。
這么冷的天，這么大的雪，她怎么這么抗凍呢？到底是有怎樣的利益誘惑使得她甘愿忍耐如此殘酷的天氣？又是什么樣的幕后主使，能培養(yǎng)出擁有如此非凡毅力的孩子？
咖啡冒出的熱氣使得我的眼鏡上蒙了一層水霧，待到霧氣散去，小女孩已然消失不見。街上空無一人。也對，今天是圣誕節(jié)，除了我們這些干快遞的苦差和有特殊目的的團伙會出門，其他人估計都烤著火爐吃著烤鴨在慶祝圣誕快樂吧。天快黑了，我的工作時間即將到來。
我的小麋鹿早已經(jīng)著急出門了。它歡快的撒著歡跑過來蹭我的腿。
小動物總是如此單純，它一定是又想起了以前那些孩子看到它出現(xiàn)時歡呼雀躍的樣子。然而我不是小動物。我是人類，而且還是個飽經(jīng)滄桑的中年男人。這世界上的事情遠非表面那么簡單。就像剛才那個打著賣火柴的招牌光腳走路的小女孩，也許只是一個誘餌，等著哪個傻子上鉤，這種碰瓷訛人的事太多了。就像我堂堂一個老爺們一會卻要戴上紅色的帽子，穿上紅色的衣服，扮成一種被稱作“圣誕老人”的虛擬人物，無非也是去騙騙小孩子，只為養(yǎng)家糊口，混口飯吃。賞我飯吃的，是我就職的“圣誕光速配送公司”。賞我的公司飯吃的，是那些為了哄孩子開心不惜大價錢下訂單的父母。
由于下雪，不方便出行，這次的配送訂單比往常多了幾乎一倍?？磥砦掖_實得早點出發(fā)。
2
天好冷。我的腳一直淹沒在雪地里，已經(jīng)麻木的要走不了路了。原本我是穿了媽媽的大鞋出門的，雖然大了些但是好歹也可以稍微抵御一些寒冷。哪里料到，過馬路的時候兩輛馬車飛快的沖了過來，一著急，就把鞋子跑掉了。一只怎么也找不著，另一只叫一個男孩撿起來拿著跑了。他說，將來他有了孩子可以拿它當搖籃。我赤著腳追了一路都沒追上，只好作罷。
我還得賣火柴呢。賣火柴才是最要緊的事。我雖然年紀小，但是還是分得清利害關(guān)系的。沒了鞋只是會挨凍，可沒賺到錢我就會挨打。想到以前被后爹打過的耳光抽過的鞭子，我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我一定要把火柴賣出去！我暗自下定決心。
快來個人吧。只要出現(xiàn)一個人，我一定厚著臉皮跑過去抱住他的腿。后爹說過，我是小孩子，只要我保住大人的腿不放，他們就會買幾根火柴的。
可是走了許久還是不見一個人。
我心里難過極了。天漸漸黑了。本來白天的時候，路上是見到過幾個大人的?？墒悄菚r候我臉皮薄，問了人家要不要買火柴，人家說不要后，我就走開了。我好后悔。如果我當時就按照后爹說的做，現(xiàn)在也早該收獲幾只銅板了吧。我蹲在墻角，抱住我已經(jīng)凍僵的腳丫，無助的哭泣起來。
3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伴隨著發(fā)音盒里悠揚的樂曲，我駕駛著麋鹿車出發(fā)了。
第一個訂單是離我最近的烤鴨店老板家?？绝喌昀习逦形覟樗膶氊悆鹤铀蜕系亩Y物整整有一麻袋，里面塞滿了時下最流行的勇士玩具、最新款的熊寶寶童裝、最新推出的溜冰鞋……這些禮物款式多樣，品種多樣，唯一相同的是，這些都是他的兒子喜歡的。
我整理了一下服飾，又摸了摸新黏好的白胡子，確認沒有露出什么破綻后，敲響了烤鴨店老板的家門。
“杰克，去看看誰來了?！笔强绝喌昀习宓穆曇?，他在呼喚他的兒子開門，想必是希望兒子親自接到“圣誕老人”的驚喜。
“不嘛爸爸，你沒看見我在拼圖嗎？”看來他的兒子很不情愿。
吱呀一聲，門開了，開門的是烤鴨店老板，他沖我眨了眨眼。仿佛在說，嘿伙計，一切就交給你了。
“杰克，圣誕快樂！”我假裝很開心的突然跳到了烤鴨店老板的兒子杰克的面前。
被打斷拼圖大業(yè)的杰克怒氣沖沖的揚起了臉，但在看到我之后，瞬間又轉(zhuǎn)成了驚喜，杰克愉快的撲到我面前，“圣誕老人！你來給我送禮物嗎？”
“當然，杰克，你這么優(yōu)秀可愛，所以圣誕老爺爺要表揚你，喏，這些都是給你的禮物?！蔽衣冻雎殬I(yè)的微笑，把那一麻袋東西遞到杰克面前。
杰克興高采烈的一件件拿出禮物，一邊拿，一邊驚叫，“天啊，好酷的溜冰鞋！哇，我一直想要的勇士玩具！哇，還有我最想要的熊寶寶……”
“玩得開心，杰克，要做個乖寶貝哦，明年見！”依然是職業(yè)的微笑，然而我心里想的是，得速戰(zhàn)速決，趕緊送貨，還有好多家沒送呢！
“明年見！圣誕老人，明年還會有很多禮物嗎？”杰克期待的望著我。
“當然！我愛你！”反正花的是你爹的錢，多送多賺，我何樂而不為呢。我拋給杰克一個飛吻，然后微笑著退了出去，關(guān)上了烤鴨店老板家的房門。
終于完成一單，我飛快的在訂單薄上記錄了一筆，然后駕著麋鹿車繼續(xù)前進。
4
是什么聲音？“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是音樂盒發(fā)出的響亮的樂曲，還有車轱轆響動的聲音。那個聲音離著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于來人了！
我激動的想要站起來，但是很快就跌倒在地上。腳被凍了太久，竟然站不起來了。
那我就爬過去！
我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在心里估算著那人駕車到我這里需要的時間。
奇怪，怎么聲音突然消失了？難道他改變路線了？不會，改變路線是要有調(diào)轉(zhuǎn)車的過程的，調(diào)轉(zhuǎn)車的聲音并沒有傳來，看來那人只是突然停車而已。
他為什么停車？他會停多久？他還會過來嗎？如果他不過來我該怎么辦？……寒冷、饑餓、害怕、無助，錯綜復(fù)雜的感受讓我十分的渴望能抓住這棵救命稻草。只要讓我遇到那人，只要我抱住他的腿，我就可以賣出幾只火柴了！我就可以賺到錢了！
一下子我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我不能等，我不敢等，我一定要主動爭取機會。這么想著，我決定先從墻角爬到路中間，然后再從路中間向著車駛來的方向爬，這樣才有更多的機率被注意到。
雪好涼好涼，當我爬出一小段路后，發(fā)現(xiàn)手指也被凍得有些麻木了。我只好暫停下來，對著手哈氣，一面哈氣一面讓雙手互相摩擦，好讓它盡快好起來。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那個聲音終于再次響起來。
離著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天有些黑，雖然看不清楚人臉，但是透過白雪映出的光，能隱約見到駕車的是一個穿著紅色衣服戴著紅色帽子長著白色胡子的老人。
難道是，難道是圣誕老人！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定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所以專程派圣誕老人來救我了！
我又是高興又是難過，高興的是我終于不用挨凍挨餓挨打了，難過的是奶奶要是能知道我遇見了圣誕老人該多好，她得多么高興。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力量，我一咬牙硬挺著站了起來。
“圣誕老爺爺！圣誕老爺爺！”我哭著，笑著，呼喊著。
5
前面那是什么？剛才明明沒有在路上見到任何人，怎么突然就冒出來一個？而且還是在路中間！
只見那人個子小小的，念念叨叨的說著什么，還直接沖著我的車撲了過來。我趕忙向后倒車。太瘋狂了！大晚上的在路上碰瓷訛人！
我心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想起前年冬天，有個老婦人在我的車前跌倒，我好心好意的扶起她，她竟然反咬是我撞了她。法官判我賠償給那老婦人一筆巨款，為了湊錢，我只好賣房又“賣身”，不得不到“圣誕光速配送公司”打工。
惹不起我躲還不行嗎？我繼續(xù)倒車，再倒車，焦慮不安使得我不小心把幾鞭子真的抽在了麋鹿背上。麋鹿不滿的發(fā)出憤怒的嘶鳴。以前我最多起個勢嚇嚇它，從來沒有真的抽過它。麋鹿，這次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世道艱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就在我不停的倒車的時候，那個身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哎呀媽呀！你看看來了吧！太可怕了！我得趕緊跑啊，不然就脫不了身了，想到這，顧不上麋鹿的感受和道路的狹窄，我強行把麋鹿車掉頭了！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音樂盒依然發(fā)出響亮的樂曲，吵得我的耳朵有些轟鳴，但是我沒心情管它，我現(xiàn)在只想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駕！”我怒吼一聲，鞭子重重的落在麋鹿身上，麋鹿像發(fā)瘋了一樣的向前跑了起來。我忐忑的回頭望望，還好還好，沒有被追上。
終于脫身了！
哈利路亞！萬歲！
6
我重重的跌到地上。
我想不通，圣誕老爺爺為什么躲我？我好不容易才硬撐著站起來的，可是還沒來得及靠近他，他就落荒而逃了。
急血攻心的我想要追上去抱住他的腿，可是沒邁出幾步就又摔倒了。
我好恨我自己！
后爸討厭我，媽媽不愛我，現(xiàn)在圣誕老爺爺也棄我而去。我想，也許真的是我太無用了吧，連個火柴都賣不出去?；钤摫凰腥讼訔墶?/p>
這世上唯一疼愛我的人，只有奶奶?？上棠桃呀?jīng)去世了。
奶奶，我好想你。
迷糊中，我看到奶奶站在墻角，微笑著向我張開雙臂。
“奶奶！奶奶！”我伸出手，想要觸摸奶奶溫暖的懷抱。沒有夠到。我不甘心的咬緊了牙，拼命的向著奶奶爬呀，爬……
視線越來越模糊了，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天怎么這么黑了？我都看不到奶奶了。
我顫抖著摸出一根火柴，決定自私一次，讓它為我而擦亮，為奶奶而擦亮。
“哧啦”奶奶終于出現(xiàn)在亮光里，是那么溫和，那么慈愛。我忍不住的淚流滿面。
“奶奶你冷嗎？咱們一起烤火吧?！?/p>
我激動的想要再次摸出一根火柴，可是我的手已經(jīng)凍僵了，實在捏不起來一根了。
我只好抓了一把火柴，用盡了心力，在墻上一擦，“哧啦”。
“奶奶你看，這火苗好大好亮?！?/p>
“奶奶，我什么活都會干，不會的我還可以學(xué)，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好，我的寶貝孫女，奶奶答應(yīng)你?！?/p>
奶奶把我擁在懷里，久違的溫暖。
7
聽說，前天晚上有個小女孩凍死在了街頭。尸首無人認領(lǐng)，幾個教會的人埋葬了她。
正在送貨路上的我，聽到這個消息感到十分憤怒。
那些為富不仁的有錢人??！
我罵了一句。駕著我的貨車奔往下一個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