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部分讀書筆記摘錄自《見證生命、見證愛》,路桂軍著。
「解讀善終」
善終是患者預先知道死亡時間,身體沒有疼痛,心中了無掛礙。
佛家在《十二品生死經》里談到善終的三個層次:小善終、中善終、大善終。
小善終是沒有遭遇橫禍,身體沒有病痛,無病而終;
中善終在小善終的基礎上多了一個心理層面的感受,沒有怨氣和內疚,安然離去;
大善終多與信仰有關,而且預先知道了臨終時間,心中了無掛礙,升天那一刻,鼓樂齊鳴,駕鶴西游。
「生前預囑」
患者本人的聲音被壓下去,他的身體感受和心理痛苦沒幾個人能讀懂,到最后只是患者和整個家庭都在苦苦消耗著彼此。患者希望在生命最后的時光能好受一點,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了卻幾樁心愿;而家屬則希望他們能再活得久一點。這是每一個中國家庭面臨的難題。一般人在談論生死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到一旦我面臨這樣的情況,到底最終應該由誰來為我做決策?或者我已經決定了我要怎樣做,他們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就好了。關于生前預囑,如果沒有處理妥當,后續一定會帶來很多矛盾,無法調和。作為一名從事生命教育的醫生,考慮到中國文化的因素,我依然建議和鼓勵患者在彌留之際或是更早、在心智還健全的時候寫下這處理樣一份生前預囑,這是患者和他們的家人共同梳理自己、理清痛苦的一個好時機。也給正在經歷這件事的家庭一個思考的機會。
「處理好天、人、物、我的關系」
人在決定自己生死的時候,應該在天、人、物、我之間達到一種平衡,我們說這是人類認知的四個方面,人在成長的不同階段,對于這四個方面的認知是不同的。這個排序基本就是我們認知世界的一種方式,它統領著我們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天”代表著一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人”代表著作為人類我們應該認識到人如何通過天獲得自身的生存和發展;“物”就是除了人之外的一切客觀存在,我們生活在一個客觀的物質世界當中,每一個物都有屬于自己的物性,要掌握不同的物在這個世界中的存在方式;最后是“我”,是對自我的認知。“我”就是所有人中的一個個體,所有個體構成了人的整體,“我”在天、人、物的平衡中生存著。人并不是獨立生活在這世界上某一個地方,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我們就是在很多平衡的關系中存在著,從而能漸漸認識周圍也能看清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如此方能尋求永恒的生命價值,并在不斷超越和整合中得到平安的感受。
「終極問題:你有沒有想過何時會死去?」
在平日的工作中,我經常與其他醫生做這樣的互動:“你有沒有想過哪天會死?多大歲數死?80歲,90歲,100歲,200歲,或者1000歲?”
讀者朋友們,你們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我們來為生命標注三個點:起點、終點以及現在。從這三個點出發,問問自己從出生到現在有幾件事干得特別漂亮。所謂漂亮的事情就是做夢都會偷著樂的那種,比如說考了個好學校,找了份好工作,生了個好孩子,出了本好書等等。
再想一下未來。比如說我假定自己100歲去世,那離現在還有50年的時間,我再做幾件特別出色的事情,到百年我可以非常安詳地閉上雙眼,告訴這個世界我沒有白來。
我在這里和讀者也大膽地互動一下:大家把自己想做的事逐條排列做一個表。待表填好之后,你突然得知自己得了肺癌,所有的治療都沒有用了,而你只剩下半年的時間。那么,你設想過的很多愿望還能填進去嗎?如果這些愿望無法實現,你如何規劃剩下的半年時間?有些人想到這里會默默流淚,表示第二天就辭職回家,好好陪陪父母,陪陪孩子,再看看周圍的世界。
我剛才提到的突然得知患癌的“你”,其實就是我遇到過的大多數患者。他們和你一樣,從來沒想過哪天會離去。
在考慮過這個問題之后,大家是否需要重新對人生的規劃進行排序呢?但是現實世界不是假設,它很殘酷。更多的患者根本沒有機會重新調整,而是每天都在接受放療、化療、生物靶向等治療,被惡心、嘔吐、便秘、發燒、頭暈、腹脹和疲乏無力折磨得痛不欲生。
「死亡教育的真諦就是愛的教育」
人們通過愛,超越了死亡。
在中國的傳統觀念里,在儒家的生命哲學中,有“三不朽”的說法:立德、立功、立言。這六個字其實出自《左傳·襄公二十四年》,是叔孫豹說的一句話:“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從古至今,人們從未停下追求不朽的腳步,這三不朽就是叔孫豹和晉國的范宜子關于什么是“死而不朽”展開的一段討論。立德,即要樹立道德,要有很好的品行;立功,即要有屬于自己的事業成就;立言,即要把真知灼見著書立說,流傳于世。這是中國人對永恒的一種追求,在古時,表現為這樣的一種態度。而如今,它依然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普通人的心里。
但是,這畢竟是一種對不朽的美好追求,是古人在他們那個時代的一種向往,在我們如今所處的這個時代,在現實生活中,能有幾個普通人做到這六個字呢?更別說名垂青史了。
那么,我們如何能夠超越生死?
唯愛可以超越
人對死亡都有先天的恐懼,恐懼會讓我們遠離,不愿意與產生任何關系。但是愛能夠將我們無限拉近。愛是恐懼的反義詞。
曾經有一項與死亡問題相關的問卷調查,調研了很多人,其中設置了這樣的問題:如果按傳統文化人士為安來說,你在入土為安的那一刻,最希望躺在誰的身邊?80%的答案都是相同的,受訪者更希望躺在養有自己的父母或者爺爺奶奶的身邊。他們對我們的愛是無限的,是包容的。還有一些受訪者希望躺在子女或者愛人身邊,有種生不離、死不棄的感覺。這里面體現的就是愛與被愛。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真正表達的含義并不是說經歷了災難性事件后,就能夠非富即貴,而是僥幸活下來之后,我們更懂得如何愛別人,愛自己,學會表達內心深處的愛,讓每天都活得非常有意義。
死亡教育的本質就是愛的教育,發現愛,表達愛,把愛說出來。尤其是對即將離世的患者來說,愛顯得彌足珍貴,因為留給他們發現愛、表達愛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身處人生的絕境,他們其實也有辦法讓愛超越死亡。
我經常對臨終的患者說:“這件事對你來說確實非常不幸,別人的愛也許細水長流,是有長度的,你的愛缺少長度,但是你可以給它寬度。”當一個人的愛在長度上無法延伸了,卻可以在寬度上進行彌補。
當一個母親,突然面臨兒子的即將離世,她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兒子高考應該選擇什么樣的學校,結婚應該找一個什么樣的伴得。幻想著將來抱上孫子。她的這些愿望都與愛的長度有關。但是,一夜之間,這一切都成了泡影,不可能實現了。那么這個母親能做的,就是增加愛的寬度,讓孩子過得更舒適一些,把更多的愛傾注在當下。
在我治療過的病人中,有些人的人生閱歷比我豐富,知識儲備比我深厚,他們的一些做法也讓我獲益良多。
我曾診治過一個病人,生病的時候是五十多歲,她有很多事情放不下。我問她:“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希望能夠活多長時間?”
她說:“我希望能夠再活十年。等到十年以后,我孫女高考了,能考上一所好大學,再選擇一個好專業,她個人的事情也穩定了,我就可以放心了。”
但是,她沒有辦法等十年了。我告訴她,如果生命的長度無法延展,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這位老知識分子就開始給孫女寫信錄視頻,告訴孫女在小學畢業、中考前、高考前、選專業前應該做些什么。她把所有的愛都留在了當下。
歸根結底,死亡教育就是讓你珍惜身邊的人,愛自己所愛。
「真正的修行是修什么?是修內心的平靜與平安。」
在傾聽患者生命歷程的過程中,我也收獲了心理層面的平靜與平安。我曾經遇到過一位有信仰的大德,他在一座寺院出家。我覺得他的理念是正向的。他告訴我:“路大夫,你看我在這里出家三十年,每天來燒香拜佛的人絡繹不絕,凡是來這里求地位、求富貴、求長生、求好姻緣、求子嗣的,都是因為執迷不悟而偏聽偏信,就是迷信。真正的修行是修什么?是修內心的平靜與平安。”
我經常跟我的學生說,當你進入寺廟的時候,記得看看菩薩。觀音慈眉善目,沉肩墜肘,體態非常安詳。那時你也會被感染,會從內心獲得一種依靠和安全感。作為醫生,也應該如菩薩一般,慈眉善目,給人無限慈悲感,這樣你與患者之間的距離就能無限拉近。當然不僅是形象上的趨同,心理上也要趨同。當醫生擁有了平靜與平安,在面對一個個病人的感受、徹悟與算計的時候,你也就知道該如何引導了。我覺得,佛是通過形象來安撫前來祭拜的香客,而我,則是踏踏實實地做具體的事情讓一些人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