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沒大亮，把昨晚在陽臺上放的那盆水端進屋，洗臉，漱口。據(jù)說，每到端午的前夜，藥婆婆會到各家各戶，往大地田野的水里撒上藥粉，用這種水洗臉擦身，能祛病強身，百毒不侵。如今住在城里，山遠水遠的，只好在陽臺上放一盆水，也算是迎接藥婆婆的到來了。
? ? ? ?廚房里，把用草木灰腌的咸雞蛋，洗洗，下鍋煮上，還有家鄉(xiāng)帶來的大蒜，剪掉胡子，剝掉外皮，整個放在鍋里煮。粽子，是自己包的，昨晚已蒸熟了，今早只需餾一下。不一會兒，濃郁的蒜香飄過，趕緊打開鍋蓋撈出，不然就會過熟，好咬不好吃。
? ? ? 蒜香 ，艾香，粽香，還有香馕里飄出的只有在端午才有的香草香……這么多年，端午的味道，一成不變，伴我成長，共我心安。
? ? ? ?遙想兒時，象期盼過年一樣盼端午。記憶最深的，是滿村莊都飄著的熟蒜香味。記得那時，人們還沒有現(xiàn)在的養(yǎng)生觀念，當(dāng)然，也沒有現(xiàn)在的物資充裕，雞蛋鴨蛋，平時是不怎么吃的，可是在端午這天，大人小孩想吃幾個吃幾個。那時候家鄉(xiāng)還種稻子，年年家里都種一些糯米，端午做粽子，春節(jié)做湯圓。就是不產(chǎn)粽葉，主婦們便常從村西淺水塘的蘆葦上取材，或者干脆用荷葉包米蒸。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吃真正的粽子，是嬸嬸做的，真正的西峽山里笏葉包的。天啊，當(dāng)剝開粽葉，呡一口到嘴里，那個香，那個糯，應(yīng)是我吃過的最好粽子！還沒嘗過癮，一個粽子已經(jīng)下肚。只好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張望著姐姐的細嚼慢咽，下次再吃，我也這樣！
端午的頭天，早起的人會去村東的沐溝河洗臉。這是一條青青淺淺的小河，被莊上人圍了一道淺壩，夏天里，婦女兒童經(jīng)常在這里洗衣玩耍。五月的清晨，涼意還重，村莊外的田野，薄霧繚繞，草上清露，晶瑩剔透，鳥兒啾啾，蟲聲呢噥。有同行的，默默比賽著趕露珠。大人交代過不能說話嬉鬧，聽說是怕驚動了藥婆婆呢！
? ? ? ?稍大些的男孩子，會隨著做父親的去村西潦河洗澡。潦河與鎮(zhèn)平縣搭界，那時的潦河，一年四季不斷流，水清清，草青青，河底的沙子細白干凈、松松軟軟，光腳丫子踩上去，很是舒服。河水比沐溝河深多了。孩子跟著爸爸，脫了衣服，用腳試探著往水里站，待腳適應(yīng)，再撩一些水在身上。涼，直打哆嗦。弱些的孩子便不再下河，只洗了手臉腳，感受一下藥婆婆的關(guān)愛。有結(jié)實的，一猛子鉆到水里，咦，水里倒是溫的呢，越往河心還越暖和。平日威嚴的父親，這時往往笑瞇瞇的輕聲提點：哪兒水深別去，哪兒流急勿站。就這樣，端午時分，荒涼的郊野，一條河流，父子兩個，完成代代相傳的成長儀式?！皟x式”過程由父親掌握，時間一般不長。據(jù)祖祖輩輩相傳，說太陽一出來，藥婆婆的藥粉就失效了，附近兩岸村莊的男人們，可大都在這里完成儀式呢。
? ? ? ?那時農(nóng)村的孩子，整個冬天，幾乎是沒機會洗澡的。到了端午，芒種已過，天漸漸熱起來，去洗一洗，也應(yīng)了去百毒的傳說。大的男孩去西河，女孩去東河，也是頭天大人交待的，不到年齡的，也就村里池塘洗把臉，意思一下算了。有起的晚的，就著爹娘從池塘舀回來的、在院子里放了一夜的水，洗一下臉就急著吃飯了。
? ? ? ?不是每個端午都這么悠閑的。農(nóng)忙時，即端午恰逢割麥子，焦麥炸豆，這個節(jié)日，便匆匆太匆匆了。清晨，吃過煮蛋和大蒜，一家人便匆匆去地里割麥。中午，吃早上煮好的雞蛋大蒜，喝一口自家里拎來的水，就又揮鐮大干了。晚上的飯仍然如此，不過是多喝口熱稀粥。不過端午這節(jié)日，有時也不逢大忙，要么麥未熟，要么已割完，這時，中午便會過得隆重些。一大早，做父親的會去街鎮(zhèn)集市割塊肉回來，肥的煉成豬油，存起來平常炒菜用，瘦的會和蘿卜干菜粉條之類的炒一起，另外再拌一個荊芥黃瓜、糖拌番茄。主食是蒜汁手搟撈面條或蒸大米飯。就這樣，一盆大菜，兩個小菜，每人一碗冒尖兒的飯，飽了。這節(jié)日，便是過得有滋有味、足可回味嘍。
五色線，香布袋，都是細巧的針線活計。有講究的女孩，兩手兩腳兩中指都要帶，紅綠黃藍紫，繞在潔白的皮膚上，平添了嬌媚的顏色，煞是可愛。男孩嗎，只在手腕上帶五色線，就這樣，被同班伴看了還覺著羞澀，感到自己沒長大。聽說五色線不能隨便去掉，要順其自然帶到六月六，然后丟掉水溝里才能化成龍，這預(yù)示著戴的人會一輩子好命。半途沒耐性取掉的只能變成蛇，人自然就沒成龍的命。不過孩子們大多頑皮，整天與泥巴打交道，沒幾天，五色線大都會失去亮麗，有嫌不好看的，過了端午沒幾天，干脆扯斷扔掉了。女孩子最喜歡的是香馕。奶奶或外婆讓媽媽從藥鋪包來香藥，找?guī)讐K碎布，截幾段大蒜桿，用一些碎線做成穗子，她們坐在院子里飛針走線，片刻工夫，就做好幾個香布袋，有大公雞形狀，有雞心形狀，還有扳腳娃娃樣的。這個是給大孫的，那個是給二妮的，這個是給外孫的，那個又是給小娃的……夏天出汗多，孩子們掛在胸前多半嫌跑著礙事，便吊在床頭，或者墻上。扳腳娃娃白布做臉，黑線做眼，紅衣綠袍的隨風(fēng)忽閃，活靈活現(xiàn)的很是好看。拿著它親一口，香草的香味能嗅到心里去，便一直到現(xiàn)在也忘不掉了。
? ? ? ?……
? ? ? ?為什么，為什么，說好的不懷舊，在這個端午的清晨，卻又回到少年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