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只有在時過境遷后,才會明白,總有一段故事因為沉淀了歲月的痕跡與當時的心情而定格成一種無法復制的記憶。這也是我如今才依稀看懂的道理。彼時之苦痛,或許就是此時之歡欣,彼時所視之地獄,可能卻是此時認可之天堂。
? ? ? ?我念小學時,家住城市郊區,偏僻的環境帶給我的是山清水秀的童年,同時也是資源匱乏的教育。父母為前途發展而計,將我送至城市中心的寄宿制小學就讀。我作為轉校生去到寄宿學校,正好八歲,三年級。所幸,當時有一批與我相當年紀的孩子一同從郊區轉校過去,而他們的父母所思所慮之出發點也大同小異。于是,當時可謂為小小年紀的我們,帶著對未知事物的迷茫和好奇,以及對父母家鄉的不舍眷念,踏上了新的路途,轉眼就是四年。當我身處其中,彷惶于那四年光陰時,認為世間離別之苦大概就僅止于此了,所以將那段經歷付之以"痛苦"的標簽,而如今回想起來,卻不禁莞爾,那些天真爛漫的歲月,怎么能用痛苦一筆帶過?那不過是一段刻骨銘心又溫暖動人的"床頭故事"罷了。
? ? ? ?第一次離家的情形已經記不大清了,只知道一向愛哭的我或許是出于對新學校的好奇,并沒有落淚。到學校后,在生活老師的帶領下找到了標著自己名字的床鋪,還有整齊排列著的洗漱用具,甚至是貼好了我的姓名標簽的小衣柜,看著寢室里七張頭尾相接的床鋪,十四個床位皆是鋪好的一模一樣的床單被套,我的心情大概也是愉悅的。與想象中略有不同,卻因為新鮮而感覺莫名的興奮,我猜想,這便是我那時的心理狀態了。安排好一切后,父親和母親離開,一時還沒能深刻體會到離別的苦澀難忍。直到夜晚降臨,躺在小小的粉色床鋪上,無法抑制,淚濕枕巾,我才第一次觸碰到詩情畫意中所謂離愁別緒。我一直以為,正是這種離愁太早扎根心底,才使得我自九歲起夜夜失眠,而這種失眠的狀況,一旦回到家中,便不復存在。對夜幕降臨的恐懼,對安穩小床的退縮,讓我在那段時光中只剩掙扎的痛苦,看不到鮮亮的色彩。
? ? ? ?直到高中畢業,回母校看望小學老師,故景依舊人未變 ,變的只是我自當下眺望過去的心情。和老師的一席談話,才知道當年的寄宿部早已不復存在,現在所有的在校學生皆是走讀。微愣之后,那些壓在心底的過去頃刻間如潮水般涌來,突兀地便占領了我全部腦海。
? ? ? ? 我記得那時的寢室每天都由生活老師打掃的異常干凈,我們經常在午飯后席地而坐,午睡前偷偷摸摸地分享私藏的零食點心。寢室與寢室之間是有一道門在內部打通相連的,通常是三個寢室連在一起,生活老師就睡在其中一個寢室,用著跟我們一樣的床鋪?,F在想來,生活老師其實是我所看來可謂神圣的職業。照顧尚還年幼的我們的飲食起居,早上給排著隊的我們梳頭,帶著我們早鍛煉,督促我們將一日三餐餐盤里的米飯吃凈,幫一年級的小朋友洗澡,然后在我們上晚自習的時候默默在寢室為我們洗衣。甚至是在冬天的時候,提前灌好熱水袋放進我們的被窩。樁樁件件,其實是如此細致入微。那時候,埋怨每天晚上八點半熄燈太早,總是趁著生活老師不在就悄悄爬到床尾,和那一頭也在睜著眼睛發呆的小伙伴聊天,卻不妨猛一抬頭,生活老師就站在窗前,什么也不說,就只是靜靜看著你,然后便只能認命地乖乖睡覺了。但是,這樣的事情周而復始,有時候是和對床的同學講話,有時候是和上鋪的同學玩鬧,有時候更是在夏天的夜晚,放肆地跑下床,一群人在寢室做游戲,然后就被突然開門的生活老師逮個正著,一個個穿著睡衣在寢室外面罰站,寫檢討。寫完后抱怨為什么不能像高中生大學生那樣隨便講話,為什么老師要跟我們住在一起,什么都做不成,只能按時睡覺。抱怨過后,又總是再犯一樣的錯誤,年幼的自己也控制不住愛玩的心,老師面前扮著乖乖女,和同學一起時就原形畢露。后來才明白,其實老師應該是知道我們總會爬到床頭,湊在一起聊天的。也知道我們并不是每個中午都在安心午睡,躲在被子里看的書并沒有沒收完,我還是偷偷摸摸地看書,甚至在被窩里拿著一桿鉛筆,寫下了一句句幼稚的詩行。那時候以為自己聰明機靈,小心翼翼從來沒有被當場抓住,現在將畫面倒回,慢鏡頭播放,才恍然大悟,老師不過是站在我的床頭,靜靜地看著我讀書,然后輕輕地轉身離去。
? ? ? ?那時候寄宿部不準帶零食,因為學校每天午睡后都會備好水果由生活老師切好分給同學們,而每天晚上自習后,睡覺前,老師也會發給我們面包和牛奶。但是,少年時期對零食糖果的喜愛,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我們總是悄悄將零花錢塞給走讀的同學,拜托他們給我們買來喜歡的零食,然后每次在食堂吃完飯后,就一窩蜂沖向寢室,趕在老師回來之前分享,還不會忘記安排一個同學在門口把風,一個同學在吃完之后開窗通風。雖然被老師抓住的次數不在少數,但那時的我們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對此事一直樂此不疲。我們曾經所抱怨過的嚴苛與殘忍,沒有電視與電腦的童年,沒有巧克力擺滿茶幾的享受,只有早睡早起的作息,只有老師同學的陪伴。卻是在多年之后,才明白,那就是幸福,不是痛苦,而是真正無憂無慮的天堂。不用擔心換季卻還沒加厚棉被,不用顧慮下雨卻還沒收好衣物,有人督促你吃好一日三餐,有人擔心你的鼻炎是不是在冬天又犯。
? ? ? ?前段時間生病感冒,很久沒有發過燒的身體好像突然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深夜去校醫院就診,為其漠然態度不忿的同時,不禁回想起了那幾年寄宿生活中少有的感冒經歷。每天中午,我的生活老師會帶著我去學校外面的醫院輸液,天氣炎熱的時候,看著嘴饞的我,她會無奈地笑一笑,然后掏錢給我買一根冰棍。她還會守在我的病床前,依然不忘嚴肅地監督我好好午睡,看著一直身材矮小的我,說多睡覺才能長高。那時年幼,似乎就有了不用操心世事的理由。這世間我們可以拒絕的事情很多,但卻永遠沒有辦法拒絕長大。于是,那些年幼的故事幻化出童年的竹蜻蜓,一直盤旋在心底的藍天,成為最是明凈無暇的赤子之心,又在往后的歷程中,伴我們跨越過千山萬水,攜半生風雪而來,卻不改其溫暖一如當年。
? ? ? ? 床頭故事,是天真無邪的寢室生活的概括,卻又似乎并不能完全包含。因為失眠和離別所給予的痛苦脆弱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淡去,那段歲月就突然變得斑駁如琉璃。就好似局中人與局外人看事物有本質區別一樣,我在局中時覺得痛苦不堪,而擁有了更多經歷的我如今站在局外,凝神細看,卻覺得溫暖。這大約便是歲月所給予的天賦吧,我無能為力,便選擇甘之如飴。 ? ? ? ? ? ? ?
? ? ? ? 想要在一片寧靜中將那些陳年片段釀一口清酒,和滿庭月光一并飲下,再把一腔心事化成流水,珍惜汲取,淺淺回味。猶記得那時的學校還開設有興趣培訓班,我和一群不知出于什么緣故報名的小伙伴們每天上完課后去學習舞蹈,往往練完舞后,其他同學早已經吃過晚飯,餓極的我們便沖下樓去食堂扒開櫥柜,拿出生活老師給我們每個人打好的飯菜,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這時候,食堂的師傅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就會拿出剛炸好的一碟肉串或者火腿腸遞給我們,換得我們一陣開懷大笑,只覺得跳舞的勞累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有一次,大概是生活老師算錯了人數少打了一份飯,而我那天練舞到很晚,最后一個離開。來到食堂后看著空空的櫥柜,頓時不知所措。恰好食堂師傅走進來,我想也許是覺得我那時的模樣的確是可憐兮兮的,他便當即拿起一口大鍋,點上火,對我說:"先休息一下吧,我給你做蛋炒飯",師傅的模樣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卻清晰地記得那碗蛋炒飯格外的多,而且上面還鋪滿了小時候最愛吃的腌制蘿卜干,所以后來我吃得太多又跑得太快,竟然導致胃痛了很久。我想,我在往后的人生中也許又吃過無數的蛋炒飯,但始終不會再有一碗,是當年的那番味道了。
? ? ? ?我不知道在各種各樣傳奇斑斕的悲觀離合中,那四年寄宿生活,那絕無僅有的床頭夜話,算不算是我的故事。也不知道天堂與地獄,究竟是一線之隔,抑或是千溝萬壑。我只是在而今漸行漸遠的人生中,恍惚明白,最美的文字屬于故鄉和童年,我最深最真的回憶停留在兒時的秋千。光陰不可逆轉,攜恒久熾熱的溫度前行,便不能算作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