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人生就像一個鐘擺,擺動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欲望滿足不了就痛苦,欲望滿足了就無聊。
文│吳春暉
他把世界騙了,他的人生過得可不苦,到死都沒有為錢財發(fā)過一丁點愁,從小在蜜罐兒里長大,父親去世后又得到一筆巨額財產,當別人在辛苦討生活的時候,他在書房里思考什么是痛苦,且一點不理會自己的書能不能賣出去。
他說一個人的性格源自父親,心智源于母親,學者們便把目光聚焦在他的父親和母親身上,祈望尋覓些蛛絲馬跡以證那個悲觀主義哲學家叔本華的性格與心智。研究的結果顯示他的父親是一位成功的商人,無所畏懼,酷愛自由,卻又時時流露出郁郁寡歡的一面——他是自己結束生命的。母親比父親小了整整二十歲,謙和柔順,喜歡交談,熱愛藝術,成了寡婦之后便開心的帶著兒女趕往“詩人之城”魏瑪開始了她的藝術家生涯,并與歌德交往甚密。很明顯,叔本華是帶著父親的憂郁和母親的明朗敲開哲學世界之門的。
他的著作從來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晦澀,不難懂,甚至如文學作品一樣生動,這要感謝他的父母在本該上學的年紀帶著他周游世界,使得他熟悉世界甚于熟悉書本,熟悉經驗甚于熟悉理論。如果非要選一本不假注解的哲學原著來讀,請讀叔本華吧。
少年時代周游世界的經歷讓叔本華過早看見了世界的真相,十六歲時他已儼然一副“望盡天下不幸”的架勢。奧地利和法國南部底層人民的艱辛生活被他看見且刺痛了他,他看見了他們的無望和無力,看見了那個叫命運的東西——“所有的那些偶然本身都被一種深藏不露的必然性所完全控制”。他們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如同叔本華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但那不是與每個人毫無關系的必然性,每個人的體質、道德、智力綜合在一起是一個常數(shù),這個常數(shù)對一個人來說就是全部,它把一個人的命運早早寫就,它就是命運。
你我都經歷過那樣的路口,彷徨無措、舉棋不定的就走到了事與愿違的結果。但叔本華說別郁悶了,那都是必然!有種神秘的不可解釋的力量引導著我們生命進程中的轉折和變化,即便太多的時候我們認不出那引導,我們抱怨這引導與我們當時的目標相去甚遠甚至背離,但這引導與我們生活的客觀整體是相適應的,這引導從來不會出錯。你沒有走上去的那條路從來都不是適合你的,你弄丟了的愛人在相識之初就注定要丟失,你擦肩的那個工作機會擁有了也不會快樂……這就叫性格決定命運,但不要以為你可以抓住些什么,沒有誰的性格是自己理智思考和選擇以后的產物。
這無法選擇的命運可有快樂可言?叔本華的答案和佛祖一樣冷酷——沒有的,人的總體命運是沉重和殘酷的,那是掙扎、受苦和死亡的命運。只拿身體來說,健康的時候你從未留意,如不是看到周圍有誰生了大病你才不會慶幸自己是健康的,但身體一旦有不適,哪怕是窄鞋子夾住腳趾頭這樣小小的不適都沒有疑慮的會引起你的注意——你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痛苦。這就是人,被叔本華看透的人,永遠無暇考慮進展順利的事情,永遠留意雞毛蒜皮的煩惱。
這樣的真相真讓人絕望,但叔本華不是悲觀到底的哲學家,他說每個人都需要配備一定份額的操勞、擔心、困苦,就像一艘船需要配備一定份額的壓艙物才能走出一條筆直的航線。太輕的船會亂了方向,太輕的生命哪有質感可言。如果所有的欲望都能得到滿足,櫥窗里再沒有心愛卻舍不得買的衣服,遠方再沒有思念卻拽不進生命旅程的愛人,如果人間和天堂已無分別,人一定會陷入叔本華所說的另一種狀態(tài)——無聊。
這就是生而為人擺脫不了的命運,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永無止境的搖擺。叔本華顯然坐在書房里搖擺了很久才得出這一結論。可以樂觀一點嗎?如果欲望滿足了我們就學著珍惜,如果欲望滿足不了我們就繼續(xù)追尋,是不是生命就可以美麗一些。
那人還是人了嗎,叔本華搖頭,悲觀主義哲學家的表情又一次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