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街

那條青石街是由大小不均的石板鋪就的。

遠遠望去,仿佛一條冰雪凍結的淺碧清流,即便是在盛夏時節,依舊透出一股清幽的涼意。兩旁高矮錯落的瓦屋飽經時光雕琢,風雨洗練,墻腳早已覆滿青苔,滄桑成一抹故事的顏色。

沿著青石街,走過一戶戶人家,有的門窗緊閉,貼在門扉上的對聯早已被南方濡潤的水氣化得泛白。有的木門半掩,不時有人語飄出,透過細縫隱約可見主人來回忙碌的身影。有的門戶大開,對門的老人倚在門檻上,輕搖蒲扇,隔著青石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日子就這么在扇底悠悠滑過。

青石街極耐看,尤其是在大雨之時。

南方的雷雨來得快,云色轉濃,涼風驟起后大雨刷刷而至,雨線綿密,在青石街上激起迷蒙水花。坐在門口探頭望去,遠處白茫茫一片,黑瓦高墻隱隱可見,淡碧的長街在雨霧里蜿蜒,偶爾有路人冒雨疾行,一閃而過,漸漸消失在長街盡頭,融進這片風雨之中。唯有近前的青石板看得分明,深淺縱橫的紋縫里積滿雨水,就像盛在碧綠杯子中的美酒,宛如一幅淡墨揮就的寫意山水。

有時,風來雨斜,落在青石街上擲地有聲,宛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不似那雨落屋瓦之聲,如敲空竹,令人心生喜悅。

風消雨歇,街面濕漉,滑潤的青石板泛著奇異的色澤。左鄰右舍陸陸續續開門,拖干從門縫里滲進的雨水。來回的腳步落在青石板上,嗒嗒作響。歸家旅人的車鈴聲、瓦屋里鍋碗瓢盆叮咚聲,家人鄰里的談笑聲和那緩緩升騰的炊煙交織纏繞,從各家溢出,在將晚的天色里彌漫整條青石街……

在明月高懸之時,飛瓦屋檐迭次錯落,凹凸有致,朦朧而遙遠。

這時,青石街在月夜里沉寂而神秘。你能聽見夢鄉人的囈語,聽見夜起的咳聲,聽見誰家孩子的哭咽,還有不知名的蟲語。月過中天,月光徑直鋪滿整條青石街,被歲月磨平棱角的青石紋理分明,泛著異樣的輝光,每條每道都藏著對往昔的懷念,對昨日的追憶……

販夫走卒吆喝著走向長街深處,清脆的瓷碗聲和天南海北的腔調,鄰里街坊的飛短流長,還有玩著彈珠,翻墻揭瓦,呼嘯而過的孩子們……在這清寂的月夜清晰又模糊。

光陰流轉間,蹲在門前看雨的少年已求學異鄉,剝落的木門也已換成開合刺耳的鐵門,于是退而求其次,竟連那落雨擊瓦之聲也無了。但只要那青石小街還在,無論四季變化,風吹雨打,踏上青石街,那盡頭就是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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