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里的小人

電梯只要停在四樓,吱吱扭扭的怪異聲響就會隨著廂門向兩邊張開而產生,每每如此。響聲持續兩到三秒,直到電梯門完全敞開為止。其間不再有其他聲音發出,電梯內是一片沉寂,襯托著電梯門的怪叫,如同白紙上突然劃過一道黑線。這樣的響聲令我聯想起巴赫的小提琴獨奏,嬰兒的哭聲,發情的貓。

“實在是不像話。”

我這么想。對于圖書館這樣莊嚴肅穆,甚至在某些時刻顯得有些神圣的地方,擁有這么一臺電梯,擁有這么一層四樓,說得尖刻點——簡直是一種恥辱。成直線排開的書架,整齊擺放在架子上的圖書,沉默不語的讀書人,靜靜地立在門邊的飲水機:圖書館的所有事物有序地組合起來,構成一種和諧的狀態。而如此來之不易的狀態在四樓被打破,電梯的怪叫聲好像一柄尖錐,精確地打某個薄弱點上,裂紋隨之產生。單從個人而言,你或許在思考數學題,或許沉浸于文學作品的高尚情感,或許正在盤算月末的生活費,突然在四樓聽到這樣的噪音,難免受到驚嚇,平穩的狀態被擊碎,腦中所想之物瞬間消失不見——圖書館原本不該如此。

今天晚間,我坐上電梯,從九樓下來。臨近閉館,整棟樓里恐怕只剩我一個。電梯又莫名其妙地在四樓停下。廂門緩緩開啟,噪音隨之而來,吱吱、嘎嘎,“嘎”以一種又細又長的聲調持續著,響了很久。門外面卻沒有人。我等了一會,依舊沒有人影。

小人這時候站在我的面前。

小人通體白色,身高約一米,一個頭,一個身子,兩只胳膊兩條腿,沒有五官,也沒有趾頭,就是一個模糊的人形而已。某個網絡代理商的吉祥物,長的就是這幅模樣,但我一時想不起那家公司的名字。

“哎呀哎呀,被你看見了。”

雖然沒有嘴,但他能說話。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叫我小人就好。”

他走進電梯廂,伸出右手攔住電梯門,不讓它關上。

“這層樓的電梯門,總是發出奇怪的噪音。”

“的確。”

“不過嘛,怪事總不會無緣無故發生,你說對嗎?”

“當然。”

“既然今天偶然遇上了你,就帶你看個究竟。想知道噪音的來源吧。”

我不急著回家,回家以后也不知道該做什么,恐怕逗一逗貓,抽幾支煙,就睡覺了,不如跟小人走一趟。

我答應小人的邀請。

“那好。”小人抬起那顆圓溜溜的頭,看了我一下。雖然他也沒有長眼睛,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幫我擋一下電梯門。”

我照做了。小人從我看不到的地方拖出一張折疊梯,擺在電梯廂的正中心。電梯上方由兩塊半透明的塑料板拼接而成,透過塑料板板,隱約可以看到一臺長方形的抽風機,還有兩條橫亙其間的日光燈管。小人爬上梯子,卸下一張塑料板,讓我拿在手里。少了板的遮蔽,里面的那盞燈放射出刺眼的白光。小人接著切斷那盞燈的電源,把燈也拆下來,也讓我拿在手里。抽風機嗡嗡作響。小人伸起短小的手,越過那臺抽風機,頂開電梯頂部的蓋子,一溜煙鉆進黑漆漆的缺口。

“上來吧。”

小人在上面喊。

“這些東西怎么辦?”

小人的頭從缺口伸出來,我指了指擺在地上的塑料板,日光燈,還有那架梯子。

“不用擔心。”小人擺了擺手,

“這部電梯暫時不會被使用了。”

我不明白小人說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語氣淡定,甚至有幾分自信。應該沒有問題,我想。

我順著黑漆漆的蓋口,跟在小人后面鉆入電梯頂部。想不到上面還亮著一枚燈泡,黯淡的黃色光線由此散發而出,籠罩住我與小人周圍的一處窄小空間。小人在我身后把蓋子嚴嚴實實地蓋上,壓好,下面的白光一絲也沒有透上來。

現在——幾點幾分,家里的貓糧可吃完了,電腦是否接到新郵件?我拋開種種顧慮,同小人并排站立于鮮有人涉足的空間。完完全全的安靜,如海水一般將我淹沒。昏黃的光線下,可以看到細小的塵埃靜靜地漂浮。光亮隨著電梯井的升高而逐漸變暗,直至在三四米遠的地方完全散開。再往上,就只能看到黑色,絕對的黑色,密度極大的黑色,濃稠得似乎可以滴下粘液的黑色。

“坐下吧。”

我盤腿而坐,小人遞給我一只杯子,里面裝有熱水。

“謝謝。”

電梯頂部不光有燈,還有一張鋪蓋,一個枕頭,一旁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但都比正常尺寸小了兩圈,想必是小人的床。

“住在這?”

“當然,方便工作。”

我喝下一口熱水。

“什么工作?”

“發出噪音,等到這臺電梯在圖書館四樓停下,我就按下開關,發出噪音。”

小人說完后就坐下了,他坐得筆直,兩條短腿并在一起向前伸展。我端詳著小人,很難將他模糊的人形同電梯在四樓發出的噪音聯系在一起。我原以為噪聲只是這臺電梯與四樓自身的問題,可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一個小人躲在幕后暗中制造這一切。

“這工作,圖書館安排的?”

“不,”小人擺了擺圓溜溜的手,“跟他們沒關系。純粹是我個人的行為。”

“何苦如此!”

“這是必要的。”小人用上深沉的口吻,“不覺得這座圖書館有問題?”

“從沒覺得過。”

“畢竟不是館里的人,”小人身子一彎,臉湊過來,“可是我已經待在這里很久了。”

我把杯子放下,怔怔地看著小人空白一片的臉。我感到小人正在死死盯著我,但就算我換一個角度看小人,他還是在盯著我看。只要我注視小人,小人就肯定在注視我。恐怕這是長著一顆圓溜溜的腦袋卻沒有長眼的緣故。

我把目光移開,轉而環顧四周。這里空間狹小,我跨出一個大步,就可以從一頭踩到另一頭。如此逼仄的空間,對于我,一個空間感很強的人,是一件不大容易接受的事實。只要身處狹窄的地方,我的胸口就喘不上氣,要是被迫長年累月住在電梯頂,恐怕幾天以后我就會窒息而死。但電梯頂對于體積幾乎縮小了一倍的小人,大小正好合適。

“不是說要給我看噪音的來源?”

“對對。”

小人站起來,把我引向電梯門所在的那一邊。我小心地邁了兩步,盡量不讓鞋子碰到床單。小人把那盞燈泡拿在手上,往電梯邊緣伸過去,照亮了墻壁與電梯門之間細小的空間。借著燈光,我看到一排緊貼在電梯門上方的黑色小裝置。裝置呈圓形,荔枝般大小,但幾乎沒有厚度,

“發聲裝置。”

小人解釋道。

“按下按鈕,聲音響起,再按一下,聲音消失。”

“所以說,吱吱嘎嘎的聲響,就是這么來的?”

“正是。”

小人按下按鈕,盡管電梯門紋絲不動,聲音還是傳出來了。

“夠了夠了。”

我趕緊阻止小人。聲音立刻停止。

“完全聽不出是音響里發出來的啊。”

“電梯門滑道里也裝了一排,上下同時出聲,立體聲環繞效果,完全以假亂真。”

我退回原來的位置,再次盤腿坐下,喝了一口水。

“的確厲害。”我如實相告。“還做點別的嗎?”

小人在距離我一米來遠的地方站著,只有在這個時候,我們頭頂的高度才處于同一條直線。

“光這工作就夠受的了。每天需要清潔裝置,每隔三周還要進行技術檢修。另外,操作按鈕也是技術活,畢竟一開門聲音就得響,門一關上聲音必須消失,不能顯示出人為的痕跡,畢竟,必須要讓人們相信,這是圖書館自身的問題。”

我點點頭。在這方面,小人的確做到了絲絲入扣的地步,完全沒有露出一點破綻。

“要是今天沒碰上你,恐怕我會一直把噪聲當成圖書館的問題來看待噢。”

“別告訴任何人。”

我感覺小人又在看我。這感覺令我厭煩,但就像踩在鞋底的口香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沒問題。”

我和小人又坐了一會,說了些話。我掏出一根煙點上,小人也找我要了一根,接著從黑暗的角落里拿出一只煙灰缸。想不到他也會抽煙,雖然沒有嘴,但煙頭放在嘴巴的位置上,漸漸就短小下去,煙霧也從嘴的位置那邊不斷噴吐而出。

干坐了一會,胸口悶得不行。

我干脆起身,同小人告別。時間也不早了。

“不再坐會嗎?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

我答應下次再來拜訪,就從電梯蓋口那里跳下去了。塑料板,日光燈,還有折疊梯,都原封不動地擺在原地。電梯門也死死地咬合在一起。

“你等一下。”

小人在上面說。

話音剛落,電梯門徐徐敞開,怪異的聲響倒沒有發出來。我總感覺少了點什么,但安靜的電梯總歸令人舒適。

圖書館大門緊鎖,我推開一扇窗戶,翻身跳出。還好沒有被困在里面,不然無論我說什么,都解釋不清。

電梯停在四樓,廂門卻沒有打開。頭頂處傳來金屬碰撞在一起的聲響。蓋口被掀起,一只日光燈熄滅,一塊塑料板接著被一對短小的白手拆下。最后,一架折疊梯從黑洞洞的蓋口里邊緩緩降落在地。

“上來吧。”

幾天以后我再次聽到小人的聲音。

“不會被發現?”

“在你上來之前,這部電梯暫時不會被使用。”

又是這句話。

“把梯子拉上來。”

等到塑料板被裝上,日光燈重新亮起,鐵皮蓋口回到原位,電梯突然打了一個趔趄,小人和我的身體隨之晃動,感受到電梯的上升。它重新開始運轉了。

“這幾天如何?”

小人招呼我坐下。

“養的貓溜走了,不過一天以后就回來了。”

小人點點頭。

“還是自由自在點好。”

電梯以一種不緊不慢的姿態向上升去,借著擺在小人床邊的小燈,可以看到四周的灰色墻壁正以均勻的速度向下滑落。兩條粗大的鋼絲繩分別懸掛在兩側,幾乎要與墻壁貼合在一起,正順著電梯的運行緩慢流動。我伸手觸摸光滑的壁面,感受到一股純粹的冰涼,指尖仿佛有一彎靜靜的溪水流淌。我細細體味著,想象到電梯井里的墻壁長年累月浸泡在黑暗中所孕育而出的冰冷。小人就生活在這里。

電梯即將到達十三樓,圖書館最頂層。隨著電梯廂向上逼近,昏黃的燈光已經可以照出位于頂端的滾軸的大致輪廓。吊著電梯的鋼絲繩纏繞其間,滾軸放松繩索,電梯就往下落,滾軸拉緊繩索,電梯就往上升。我看到電梯井頂部,那塊灰色的水泥板與我和小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我先是站著,接著不得不坐下,天頂逐漸向我壓將過來。如此近距離之下,我清楚地看到懸在兩側的黑色滾軸,清楚地看到一塊發青的金屬盒子放在兩個滾軸之間。盒子內的電動機靜靜地運轉,可以聽到咝咝,咝咝,齒輪轉動的細小聲音。最后,我不得不把腰也彎了下來。

“咣當”一聲響,電梯停在所能達到的最高處。電梯頂與電梯井頂上下閉合所形成的空間中,我清楚地看到小人的身高正好等同于這塊空間所具有的高度。他沒有坐下,膝蓋也沒有彎,筆直地站著,圓溜溜的小頭正好與電梯井頂的灰色水泥板相切。

“來過十三樓?”

小人問。

“沒有。”

“行政辦公室就在這一層。”小人單手一揮,“這座圖書館的罪惡全部發源于此。”

我沒有應聲,一股強烈的胸悶感如同一雙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嚨。呼吸愈發困難,想要說話,聲音卻發不出來。我勉強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

“什么時候下降?”

小人還來不及回答,齒輪轉動的聲響再次從那塊青色盒子里傳出來。電梯很快就降下去了。方形空間迅速拉長,天頂緩慢沉入上半部分的無孔不入的黑暗,我的身體一下子舒坦下來。

“剛才怎么了?”

“胸悶,空間一狹小,人就胸悶,老問題了。”

“不要緊吧?”

“沒關系。”

我站起來,打了個哈欠,伸一下懶腰。

“就要停在四樓了。”

小人不緊不慢地說,接著掏出那塊按鈕。按鈕的小半部分,此時有一盞紅色的光點不停閃爍著。

“有人在電梯里按下四樓,或者四樓的電梯按鈕被按下,紅燈就會閃。”

我能感受到小人那張空白的小臉上,此時顯露出的嚴肅表情。

“先別出聲。”

小人認真起來,我只靜靜看。顯然,電梯停在四樓,對于小人來說,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但我卻難以體味到小人的感情。他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可以說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但我又不好跟小人這么明講。況且,我腦中突然閃過,就在幾天以前,我不是還對圖書館四樓的奇怪聲響表示出強烈的排斥情緒么。現在,這個噪音制造者就站在我面前,而我將一言不發,從頭到尾地把噪音產生的過稱原原本本地看上一遍,感情難免也跟著復雜起來。腦海里閃現出阻止小人的念頭,但這么做又毫無意義。我干脆什么都不要想,轉而仔細注視起小人。小人此時已經擺出一副莊嚴的姿勢:左手握著按鈕,右手微微前屈,雙腳并攏,站得筆直,就算我推他一把,他也能屹立不動。小人手里的按鈕上,紅點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直至在電梯停下的一瞬間變成一段持續的紅色光線,不再閃爍了。電梯門緩緩開啟,我從傳入鞋底的一陣輕微振動中判斷。而就在這同時,小人按下按鈕,“吱吱嘎嘎”的聲響立即響起,穿過電梯頂的金屬板,傳進我的耳朵。腦中神經再次繃緊,三樣事物快速地在腦海里旋轉:巴赫的小提琴獨奏,嬰兒的哭聲,發情的貓。

我盡力將注意力從噪音身上轉移開。我想到小人,我試圖理解小人的意義。

隨著廂門關上,“吱吱嘎嘎”聲又重復了一遍。

聲音終于停止,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如同紗布般層層包裹住我的耳朵。

“厲害厲害。”

我實話實話。能把時間掐得如此準確,沒有經過一番刻苦訓練,沒有具備某些天賦,是根本做不到的。

“過獎了。”

小人謙虛地說。

我們重新在電梯頂上坐下。小人把被子朝我推過來,示意我把它墊在屁股下面,可以坐得舒服一些。

“太感謝了。”

小人摸了摸額頭。

“往后的一段時間里,恐怕會有點忙。”

“人多起來了。”

“每天都是如此。”

我把煙掏出來,拿出一根叼在嘴上,又遞給小人一只。我幫小人點上火,接著點燃自己的煙。小人站著,圓頭微微揚起,吐出一大團煙霧。我坐在小人的被子上,感覺舒服極了。

“看來挺辛苦的。”

我坦言。

“真的不容易,不過,你想想,都干了這么久了,早就習慣了。”

“沒想過放棄?”

“這倒沒有。”小人的頭轉向我。“從沒想過。畢竟這項工作,意義重大,總得有誰堅持做下去。”

“究竟是什么意義?”

“等會跟你說。”小人把煙頭彈飛,用手掏出按鈕,可以看到按鈕下面的紅色光點又在激烈地跳動著。我轉了個身,背向小人,默默地把這根香煙吸到最底部。

吱吱嘎嘎聲又響了十幾遍,十三樓也去了兩回。但噪音不再那么刺耳,胸口也不再發悶,身體顯然已經適應了周遭的環境,四周的黑暗也慢慢將我包圍。我一會坐著,一會站著,一會干脆躺在涼絲絲的金屬板上,無所事事,只等著小人忙完這一陣。

“剛才說到什么?”

小人突然發問,我轉過身子,坐起來。

“工作的意義?”

“對,意義。”

“是什么。”

“我覺得吧,圖書館的一切都太有序了。你想想,桌椅整齊擺放,書架并排對齊,書本標上編號,放置在相應位置,飲水機里的水保持供應,看書人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這有問題嗎?”

“當然有。你想過嗎,為什么椅子不可以放歪一點,為什么書本要統一編號,為什么看書人一句話都不能說?”

“圖書館就應該這樣嘛!要是按你說的來,豈不要亂套。把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條,圖書館才能發揮最大效用。”

“你這樣想,當然不行了。越過表象,越過圖書館的表象來看問題。不要在乎什么效用,也不用考慮什么人類的便捷。必須看到隱藏在背后的形而上意義。不過,我也不能強求你。我在這里待了這么久,才終于看出點什么來。跟體制有關,這座圖書館的體制有問題。”

“體制問題?”

“正是。圖書館選擇了這種體制,那么在這種體制的環境中,只允許整齊的書架,不允許歪斜的書架,只允許完好的桌椅,不允許有缺口的桌椅,只允許安安靜靜,不允許大聲喧嘩。體制排除異己,體制只站在有著整齊書架的一邊,而對于另一邊,對于歪斜書架的一邊,體制就要竭盡全力反對,就要把另一邊當成錯誤來看待。但是,哪一邊都沒有什么對錯之分,哪一邊都有存在的意義。圖書館這么做,體制這么做,就是不寬容,就是一種不自由。”

小人說得頭頭是道。

“為了向圖書館宣誓另一邊的存在,我必須制造噪音。從安靜這一點上來說,這所圖書館簡直是做到了過分的程度,一絲噪音都不被允許,這怎么行呢?這是對可能性的否定,而可能性就是這個世界賴以維持的根本。說白了,這座圖書館就是在同這個世界抗衡。”

原來如此。

“何苦只在四樓發出噪音而已?你可以在每層樓都這么做。”

我接著問。

“要是噪音多了,難免引起官方的注意。”

“必須偷偷摸摸?”

“必須如此。我們這一邊的力量太薄弱了,隨時都有可能被圖書館體制掃地出門。”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不得不說,小人的這番話還挺有道理。

我就這么無所事事地陪著小人,在電梯頂上待了一整天。臨走的時候,小人還有些依依不舍,那顆圓溜溜的小頭從電梯頂的蓋口伸出來,沖我說道:

“下次再來。”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剛剛完成電腦前的工作,我從桌前站起來,貓在腳邊竄來竄去。我走進廚房,做了一份三明治,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鐘。時針剛剛走過中午十二點。我一邊咀嚼三明治,一邊在腦中盤算著下午該做什么。是帶著貓出門走走,還是去圖書館看書,或者上電梯和小人再見一面?我的思路在三個可能性之間來來回回,時間慢慢過去,兩片三明治已經從盤子落入我的肚子。

門鈴響了。

我想不到誰會在這個時間上門拜訪,只好先開門再說。兩個保安站在門口。正是那所圖書館里的兩個保安。每次我經過圖書館大廳,都可以看到他們或站立或坐在折疊椅上的身影,所以我很快就認出了他們。

“有什么事嗎?”

“您現在可方便?我們館長想要見您一面,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

站在左邊的保安發話了。

“現在?”

“就是現在。”

“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您親自到館長那里去吧,他會把一切都解釋給您聽的。”

兩個保安的外型幾乎一模一樣:上身穿淡藍色制服,腿上是一條燙得平整的深藍色工作褲,皮鞋油光發亮,一塵不染。腰帶上系著一根電棍,也都別在左手邊。還有一點不得不說,他們身高一致,胖瘦也幾乎相同。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保安,小人的話語突然在我的耳邊響起:“體制排除異己。”

“能等我把午飯吃完了?很快就好。”

“沒問題。”

“那進來坐坐吧。”

“不必了,我們站在門口等您,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不喝點水嗎?”

“謝謝您,不用了。我們必須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

以上的話全部出自左邊保安之口。

其實午飯吃不吃完都無所謂,反正我今天的胃口也不怎么樣。我只是想再拖延一下時間,把兩個保安請進家門,同他們聊一聊,以便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但他們完完全全拒絕了我的邀請,搞得我現在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好明說:

“既然你們不想進來坐那我們就直接走好了反正這頓午飯吃不吃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無奈,我只能硬著頭皮把剩下的兩片三明治塞進肚子。這段時間里,房門敞開,兩個保安一左一右,站得筆直,沒有發出一點動靜,猶如兩座塑像。臨走之前,我扭頭看了看蜷縮在沙發上的貓。它愣愣地掃了我一眼。

下了車我們徑直走進電梯,來到圖書館13樓。電梯沒有在四樓停下,但我下意識地望了望上面,似乎能透過塑料板,日光燈和電梯頂,看到小人的一舉一動。此時他應該站在冷冰冰的金屬蓋上,時刻注意著手中的按鈕。

13樓電梯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我走在中間,兩個保安左右隨從,緊跟在后。我不知道館長室究竟在哪里,但走廊只有這筆直的一條,也沒有走錯路的可能。我們腳步輕盈地向前邁著,地面將鞋底的聲音吸收得一干二凈,我們之間也沒說上一句話,總之以我為中心的這只隊伍就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走廊地面用大塊的白色大理石鋪設而成,頭頂的天花板雪白一片。一排排深棕色的木門相對而設,每隔一門,走廊兩邊分別設有兩盆綠色植物。總而言之,這間走廊以一種完美的對稱性架設而成。擁有這樣的十三樓,難怪整座圖書館都顯得井然有序。

走了一會,盡頭處漸漸清晰起來。兩扇深棕色木門合并在一起,之間的縫隙呈一條直線。要是這條直線繼續在地面上延伸下去,直至走廊的另一頭,那么十三層肯定可以被這條線劃分為完全相等的兩塊。

館長室就是那一間。

走在我身后的保安跨步向前,替我把門推開,在我走進去之后,就迅速把門關上。整套動作里,沒有絲毫多余的停頓。

館長坐在辦公桌后面的一張皮椅上,身后是一面落地窗,從這么高的地方望出去,可以看到遠處的海。陽光化為無數張閃閃發亮的碎片,播撒在平靜的海面。時值中午,海那邊一個人影也沒有。

“坐吧。”

館長微微一笑,沖我點頭示意,兩只手架在辦公桌上,十指緊緊相扣。

“小人的事,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

館長開門見山,我則被這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們一直疏忽了電梯停在圖書館四樓時那個怪異聲響的來源,認為它只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技術性問題,這是我們在工作上的一大失誤。但就在昨天,這個問題得到有關部門的密切注意,我們以那部電梯為中心,進行了一次徹徹底底的調查。事件真相很快就浮出水面,我們已經掌握了和小人有關的全部信息。而你,也進入了我們的視線。我問你,你跟小人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往來,對吧。”

館長瞪大雙眼,兩根細長的眉毛高高揚起,猶如兩把意欲向我劈來的尖刀。

“是的。”

看來小人的事情,圖書館已經全都知道了。我不好隱瞞什么,不過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只能老老實實乖乖作答。

“算得上是朋友?”

“不清楚。”

“你們之間做過什么事情?”

我說我被小人邀請到電梯頂蓋上,聊天,抽煙,觀察他怎么制造噪音。不過只是觀察而已,至于真正的行動,我根本就沒有插手。

“很好。”

館長把手松開,在半空中揚了揚,做了一個劈砍動作。

“我們即將針對小人展開行動。”館長冷峻地看了我一眼。“而你,作為唯一一個跟小人有來往的人,我們有必要在行動期間對你保持密切監視。此次行動追求高效嚴整,不容許有任何疏漏。”

“那我該怎么辦?”

“待在這里。等行動一結束,你就可以走了。”

圖書館已然做好了周密的準備——信息掌握充足,保密工作一絲不茍,就差最后一步的行動了。看來小人這回在劫難逃,對此我也無能為力,我對著館長攤攤手,聳聳肩,表示服從圖書館的安排。

館長側身從辦公桌下搬出一臺電視。一臺樣式老舊的電視,四周棱角分明,屏幕只有八寸到十寸大小,周身包裹著乳黃色塑料殼。陽光從落地窗外傾泄進來,打在黑亮亮的屏幕上,反射進我的眼睛。

“你要是閑得無聊,可以打開看看。”

說完,館長推開靠背椅,跨步走向門口。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頭問我要不要喝點茶。

“如果午飯還沒吃,圖書館也可以免費給你提供一份盒飯。”

我擺擺手,拒絕館長的好意,說自己根本沒有胃口。兩片胡亂吞下,咀嚼不徹底的三明治此時在我的胃里翻騰,脹得難受。胸口也莫名其妙地悶起來。館長室里的空氣好像和外面的空氣有所不同,不適合我這樣的人充分呼吸。

館長走出房間,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響。

我被鎖起來了。

房間里悶得難受。雖然天花板內的中央空調保持平穩運轉,但我感受不到一絲空氣的流動。我走到落地窗邊,試圖推開窗子,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但落地窗上的玻璃是整塊整塊地契入鏤空墻壁的,根本沒有打開的可能。我懊惱地抽出一根煙,點上。

眼下,我只能盡力調整呼吸,使肺部平緩地一張一閉,節奏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以此來適應館長室里密閉的空氣。

我看了看海。只要天氣晴朗,晚間我就會抱著貓去沙灘邊走走。無邊無際的海的那一邊吹來撩人的涼風,積郁了一整天的暑熱被悄無聲息地帶走,無與倫比的舒暢灌注全身。我很喜歡那處海,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要帶小人去那里走一走。如果總是在電梯頂待著,對他的健康應該沒有什么好處吧。

鞋底在大理石地板上咯噔作響。

我踱回椅子,讓身子深深沉入椅背軟墊。我伸手拉過那臺小電視機,按下右下角的開關。“啪”一聲響,紫光倏忽劃過電視屏幕,畫面漸漸清晰。從電視的黑白屏幕里,我看到一座電梯的內部——鏡頭懸在廂內左上角,日光燈的白光透過塑料板,從上面照射下來,電梯門緊閉,里面沒有人。我一下子辨認出,這正是小人所在的那座電梯。

這時候,畫面中的電梯門徐徐展開,那兩個帶我來到館長室的保安顯現出來。他們的五官在畫面里并不能看得細致,也就無法辨別出他們究竟是左手邊的那一個,還是右手邊的那一個。在模糊的監控器鏡頭里,他們宛如一對惟妙惟肖的復制品。保安后面還有幾顆人頭攢動著,隨著保安踏入電梯,后面人的身影也能看得清楚了——手持掃帚的清潔工緊隨保安之后踏入電梯,而他身后又跟著兩名電梯工。他們這一對類似于兩個保安,似乎也長得一模一樣。一樣的身板,一樣的步態,唯一不同之處在于他們手中的物件:一個提著黑色工具箱,一個扛著一把折疊梯。隨著身后的三個人涌入電梯廂,率先進來的兩個保安讓出身位,分別站到兩頭的角落里。借著敞開的電梯門,我還看到一個人的下半身。如果我沒有記錯,那個映現在畫面中的下半身,穿著的正是館長的西服褲子。看來館長站在人群后面,時刻關注行動的進展。

攝像頭無法傳遞聲音,但應當有人下達了一聲指令。拿著掃帚的清潔工率先開始自己的任務。他高舉雙臂,用掃帚捅著最外層的塑料板。清潔工使出全身力氣,監控鏡頭也不禁受到力量影響,小電視畫面邊緣一陣一陣地泛起毛邊。一根粗大的掃帚柄正好擋在鏡頭前,我甚至可以把圈形木頭上的一處暗色油漬看得很清楚。半透明的塑料板掉在地上,聲音并沒有傳過來。

我坐在黑白電視前看著那一幕,一陣刺耳的聲響仿佛傳到我耳邊,那塊塑料板掉在地上的同時,好像也正正砸在了我的胸口。肺里的氣體一瞬間被擠壓而出,喉頭處仿佛被塞入一團無形的棉花,窒息感緊緊抓住我的全身。我盡力向后靠,仰起頭,疏通身體,伸展肺部,終于漸漸緩了過來。

畫面那邊,清潔工拾起那塊塑料板,走出電梯,消失在鏡頭外。小電視前仿佛上演著一出戲劇,舞臺就是那座電梯,開場人物清潔工剛剛退入幕后,扛著折疊梯的電梯工緊接著粉墨登場。他把折疊梯在電梯廂中心架好,還用雙手在樓梯踏板上壓了壓。確認梯子已經架牢,他便向后一步,靠邊站住。另一位電梯工提著黑色工具箱,順著梯子爬到最高處,坐上頂部的靠墊。他把箱子遞給同伴,伸出雙手,手掌越過了監控器所能捕捉到的范圍。上方的光線突然暗下去了,我坐在這一邊,想象著他把一條日光燈管卸下來的情景。白色的燈管掠過監控鏡頭,遞到另一個電梯工手里。小電視的畫面邊緣再次泛起弧形的波紋,波紋時強時弱。突然,一陣抖動劇烈地傳來,幾條黑線強行插入電視畫面。

就在這一瞬間,我的心跳突然加快,如一條野兔般劇烈跳動著。我仿佛墜入真空,鼻孔感受不到空氣的存在。這著實嚇了我一跳。我從靠背椅上彈起身子,雙手疊加在胸口,盡力按住肺部。好在這陣感受很快消失,我也就慢慢平靜下來。

電視屏幕里,那塊方形的金屬板已經被電梯工拆卸而下,此時正拿在另一個電梯工手中。做完了這些工作,他不緊不慢地從折疊梯上下來,接過同伴手里的日光燈,提起放在腳邊的黑色工具箱。兩個一模一樣的電梯工就這樣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監控鏡頭外。

這時候,立在兩邊的保安向電梯廂中部聚攏過來。他們抬起臉,嘴上在說些什么。我想,小人這個時候應該出現在蓋口那里了。兩個保安講了一會,嘴唇不再翻動,但兩對眼睛始終緊盯著蓋口所在的方向。敞開的電梯門外,館長的下半身終于活動開,朝鏡頭所在的方向走來。他斜身越過那架折疊梯,正正站在舞臺的中心。一道隱形的強光似乎打在館長身上,從館長以氣度不凡的步伐邁入電梯門開始,那道光就一直追隨著館長的身影。

他在電梯廂中心站定,臉略微抬高,眼睛望著的位置同兩個保安一致。館長張嘴說話,臉部表情松弛,不像兩個保安那般,把臉緊緊繃著。館長說了一會,但蓋口那邊似乎一點動靜也沒有。此時我很想親自下到那座電梯,把監控器攝像頭朝上方掰過去,以便能夠看到小人。但如果我能走出這間館長室,我又何必干坐在這里面對著顏色黑白又沒有聲音的八寸電視機呢。

突然,畫面右側快速閃過一件白色物體。我以為這架老掉牙的電視機又出了什么問題,但隨著那件白色物體向遠處飛去,它在畫面當中逐漸變小,直至正正砸在館長的臉上,我才看清楚那正是小人的枕頭。兩個保安身子向后傾斜,僵在原地;館長來不及躲閃,臉上還掛著那副溫和的表情,直至枕頭滑落在地,他才反應過來。只見館長大手一揮,兩個保安手腳慌亂地爬上折疊梯,消失在電視畫面中。聚集在館長身上的聚光燈瞬間熄滅。

館長怒目圓瞪,盡管畫面模糊,但還是可以把那兩對如銅鈴般的眼睛里噴射出的憤怒火花看得一清二楚。電視畫面開始劇烈抖動,一陣強大的壓力仿佛一條撲食的猛虎,將電視前的我死死按在軟墊上。我大口喘著粗氣,雙手無力地耷拉在半空,一時間什么力氣都沒有了。但我的眼睛依舊緊緊盯著黑白電視屏幕。我必須知道小人接下去的命運。

不多時,小人的身形突然重重落在電梯廂的地板上。他被兩個保安粗暴地從蓋口處丟了下來。我看到小人那副矮小的身體,短小的四肢,圓溜溜的頭,臉上空蕩蕩一片。原本潔白的身軀,在電視畫面的黑白圖像中變成一片渾濁。我看到小人站起來,在館長高大的身軀前顯得異常渺小。他們對視了一會,我這邊什么聲音都沒有聽到,但我相信,在電梯里面,此時也是一片死寂。

我倒在靠背軟墊上,眼前一黑,感受到身軀正在墜落。我慌忙四處張望,但什么都沒有看到,唯有無窮無盡的黑色包裹住我的視線。電梯井,我想起來,我見過這樣的黑色。當我與小人并排站在電梯頂,朝頭頂張望時,眼前所見的就是這種黑暗。我明白過來,我此刻被那股力量投擲進深不見底的電梯井,只能在這永無盡頭的高度中不斷墜落。

絕對的黑色,密度極大的黑色,濃稠得足以滴下墨汁的黑色。

往后我就失去了意識。

體溫漸漸上升,肉體發熱發紅。一股強烈的光線試圖沖破我眼前的黑暗。我順從地拉開眼皮。我看到圖書館大廳,落地窗外的陽光灑滿全身。我躺在一張沙發上。

“醒了。”

保安的聲音。

“要向館長報告嗎?”

另一個保安的聲音。

“不用了,放他走就是。館長已經被小人的事情搞得筋疲力竭了。”

我意識模糊,但聽到小人兩個字,腦子馬上清醒過來。

“小人怎么樣了?”

我立馬直起身子。

“對不起,對此我們無可奉告。這是我們工作職責的一部分。”

本來是想帶小人來看海的。

我光著腳踩在沙子上,數著貓咪跑過時留下的腳印,再次想到電梯里的小人。

可我卻再沒見過他。

夕陽漂浮在海面上,如同一只在沸水中翻騰的雞蛋。圖書館的方形大樓屹立在不遠處,外墻的玻璃借著余暉,向四周散發出冷冰冰的光線。

因為小人事件,我的名字登記在冊,不再被允許進入那間圖書館。

我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著,在沙子上留下認真的腳印。貓在離我很遠的距離上奔跑著。遠處走來一對年輕女子,碎花連衣裙在柔和的風中輕輕搖擺。慢跑的老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腿上的肌肉剛健有力,撐起被汗水濡濕的皮膚。

我又扭頭看了看冷冰冰的圖書館。如果哪一天,現代社會死掉了,那么立在其上的墓碑,應該就長著那座圖書館的模樣,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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