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師,滿大街都是設計師。
他陷在軟綿綿的紅色天鵝絨椅墊里,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它們通向他萎縮的心房,即使你往里面投入石子,也難以聽到回音。他的右手腕放在肚子上,布滿密集的針孔,只消看一眼你就能明白他是那種沉溺于電子毒品的三流藝術家,路上走十分鐘就能抓出一把的設計師。
如果你問我,我會告訴你這是一個設計和設計師都過剩的時代。
我把他從椅子上提起來,藍色的粘貼式興奮劑從他手腕上落下來,他正在從虛無的快感墜落到黏膩而破敗的現實。
「極簡主義…」他喃喃的說。
極簡主義,我坐到我破敗的柜臺后面,極簡主義。
這是這個時代的信條。
從廣場上甜膩的巨幕廣告到酒吧帶著臭味的組裝屏幕,他們永遠不厭其煩的向你灌輸這個詞。完美的,純凈的極簡主義。連頭頂的穹頂都被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設計,變換不同的純色和幾何形狀,白色刺目的燈光照亮下面一片仿佛用積木搭建的城市。
「 你應該換份工作,或者像我這樣。」我對他說,「設計師已經過時了。極簡主義把你們都給簡掉了。」
他抬起眼皮,瞳孔渾濁:「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該怎么進一步,我們都被卡住了,從我,到他們。」
他指了指頭頂,我知道他說的是領導這個時代的巨頭公司。
我哼了一聲,我不是設計師,我是個賣廢品的。這算是個悠久的行當,起碼能混口飯吃,而且你從來不知道是不是哪天就走運了,碰上件值錢的東西,對不對?雖然我還沒碰上,但不能丟掉夢想。
一個小伙子冒冒失失沖進來,他剛剛去整容店搞了一張樣板臉,還沒有完全拆線,說話有點含糊。
「這是什么好東西」我看著他丟在柜臺上的一個略有點圓潤的方形鐵盒。
「我不知道,從外面挖出來,沒人要這個。」他不耐煩的敲打柜臺,「隨便出個價吧,能夠一頓飯就行。」
這些從巨大電纜或者廢棄的都市里被刨出來的古董,最終都來到我陰暗的柜臺下面。
「嘿,你可以來看看這個」我對昏昏欲睡的設計師說,「說不定我走運了。」
他懶洋洋的嚅動嘴唇:「為什么,那是法老王的金磚嗎」
「不,這個東西還能用。當然也是因為我剛好有一根匹配的線。」我咧開嘴,「我還以為這線是用來接心臟起搏器的呢。」
他伸頭過來,那小東西正在發出微弱的古老的光芒。
「哦不,你錯了朋友。。。。」他的臉在那光芒里突然露出異樣的神色,「這是我的運氣。」
我再看到他的時候是在廣場的巨幕上。他被稱為「第一設計師」,穿著最好的西服,眼神向上,對著人群宣告。
「擬物,這才是我們未來的方向。」
整個社會仿佛被上緊了發條,人們緊鑼密鼓的把那些幾何圖案和色塊洗去,換上最精致和最細微的擬物圖案。這個世界好像突然找到了使命,一下子變得生機勃勃,那些爛醉在路邊的設計師們,他們清醒過來,面帶同樣的微笑,不停的創作和討論。
哦,擬物,擬物。
沒人記得極簡主義,那是過去,是社會拐點的另一側,被進步的車輪碾碎。
「我得謝謝你,是你給這個社會帶來的新的希望。」他對我露出笑容,一口白色的名牌牙齒閃閃發光,和他遞過來的支票一樣耀眼。
「這個小東西」他取出那個鐵盒,「這到底是什么,雖然我樂于把他看作上帝的恩賜,但我還是好奇。」
「它大概有好幾百歲了,恩不過這背面有logo,」我仔細摸著它快被磨損的背面,「我猜是iPhone,恩,應該是這幾個字,iPhone 3GS.」
他并沒有真的很感興趣。
「為iPhone干杯」他笑著說,「為擬物干杯。」
注:這是另一個故事的一個小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