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水木刅 ? 故事簡介
憋屈的袁曉
1.
給沈盛捐款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班上絕大多數人都面黃肌瘦,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走路都不自覺地左右搖擺。
黃俊更是如此,連續幾次訓練老是嫌腿疼,老吳以為其舊病復發,明里暗里不點名批評他好幾次,其實不然,這孫子兩腿打擺子完全是饑餓所致:肚皮空空,腿就使不上勁,因此經常還沒打上兩分鐘,就不得不無奈下場。
以前訓練休息時分,大家都是躲在體育館的小角落里分煙抽,有時一根煙輪著來,每人都可以抽上一口過過嘴癮,現在黃俊一窮二白,連買煙的錢都擠不出來,因此,這段時間,他經常在宿舍里撿我故意抽剩下的煙屁股,其實在夏雪的感召下,我已經基本控制住對煙草的依賴,可看到黃俊生不如死的模樣,我特喜歡當著他的面兒青煙一縷,因此這段時間,我的身上總是揣著包煙,時不時拿出一根,也不抽,只是反復在手上來回轉悠。
“梁衡,你丫不抽就別折磨我了,好好的一支煙,就這樣被你搞斷了!”黃俊一臉惋惜地看著被我故意掰斷的劣質香煙。
“哎,吸煙有害健康,我決定,從此以后不再買煙!”
“別阿——你就盡情地害我吧,反正我身體好!”黃俊禿嚕一下,從我手中把半截煙奪了過去,剩下半截掉在了地上,他也不嫌臟,撿起來吹了吹,便興高采烈地返回座位,下節課,我在廁所看到他吧嗒吧嗒抽著一整根煙,這孫子挺別出心裁的,竟想出在截斷外面裹層紙這種土辦法,生活可以教會人很多技能,卷煙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我的日子也不好過,要不是夏雪時常接濟我一點,我肯定如黃俊一樣渾身無力,終于我也沒錢了,陳然的五十塊錢被我硬生生撐了三天,第五天開始,我和黃俊就開始兩眼對望,他的眼神似乎在問:“還有煙嗎?”我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沒有,他便貓抓一樣渾身難受。
饑餓讓黃俊對煙癮的依賴性逐漸減少,后來朋友給煙抽時,他總是兩眼冒著綠光地說道:“別給哥煙了,給點吃的吧,什么都可以!”
一開始大家覺得他在開玩笑沒往心里去,可黃俊跟瘋了一樣,無論是誰開口就是要飯,如果再拿個破碗儼然就是個職業乞丐。
對黃俊這種非人類的殘忍行為,大家都避之不及,后來連煙都不與其分享了,一起打球的隊員不理解的就在背后議論:“最近黃俊腦子是不是壞了,按理來說,腿斷了神經也走不到大腦上啊,梁衡,你說對不對?”
“這個不大好說!”我的回答讓他們摸不著頭腦。
風言風語終于傳到黃俊耳朵里,對此他很生氣,然而人一生氣肚子更餓。
“梁衡,給點吃的吧?”黃俊兩眼昏花地找到我。
“得了吧,我自己都餓的前胸貼后背了,你放眼看看其他人,有誰他么不餓,哎,我現在看到夏雪都想咬一口?!?/p>
“真不要臉,你就給我點吧,你把夏雪給你的零食分我一點,我的肉免費讓你吃!”
“滾一邊去,你今天還打不打球,不打我就自己去了?”
“你去吧,我再歇一天!”黃俊心虛氣短地回道,模樣著實有些可憐。
2.
除了我和黃俊,其他人精神也都極度萎靡,當然韓鑫除外,雖然他毫不猶豫地把生活費都捐了以求能減免少許愧疚感,然而幾天下來,他依舊紅光滿面,近距離看都能看清他肚子里的油水。
他之所以不受饑餓之苦,主要在于他前期對于“?;n案”的苦心經營,這段時間,他靠出售消息換取大量食物并鎖在鐵皮衣柜里,而且還加了兩把鎖,他深知這些來之不易的零食,此時的作用等同于戰備物資。
陸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后來饑餓打敗了尊嚴,便放低姿態低聲下氣地討好韓鑫,一口一個“鑫哥”,喊的韓鑫都要飄上天了,這在以前都無法想象,人窮志短,馬瘦毛長,這句話用在陸羽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黃俊后來也加入贊美韓鑫的陣營中,周昆恬不知恥地緊跟其后,三人每天招搖撞騙,竟靠此度過艱難困苦的一個月時間,下個月家里寄錢來了,陸羽他倆竟樂不思蜀,依舊跟著韓鑫混,甚至跟其說話口氣中都帶著些許討好的味道,對此一開始我深感不解,后來明白了,無外乎跟著他可以看到很多漂亮姑娘,客觀來說,很多人比楊琳漂亮,而且稍微接觸都會欣喜若狂,主要是這些女孩兒性格好,平日里,楊琳只會折磨他倆,現在他們感受到春風醉人,便忘了倆人曾為其打的頭破血流、面目全非,這樣一想挺無聊的,甚至荒唐。
“度荒”的前幾天,因為不太習慣饑餓,黃俊一下課便往萱一那兒跑,一次我剛好路過,黃俊正在大口地吃著茶葉蛋,吃相極其兇殘,邊上還放著一張卷餅,看的我眼睛都綠了。
“還是卷餅好吃!”我贊嘆道。
黃俊朝我投去狠毒的目光,我接受挑釁,他便無可奈何,萱一朝我笑了笑,我問道:“黃俊最近是不是常來,他給錢沒?”
“別以為都像你一樣吃飯不給錢?”他沒好氣揶揄道。
“上次陸羽還有二十在這兒,都算在里面了?!陛嬉恍χf道,頓時我就覺得懊悔,我怎么就沒想起這事兒。
“你來幾天了?”我臉色不善地問道。
“這才第二天,你一來明天我就不用來了,萱一妹妹,再給我弄個卷餅,賬就兩清了阿!”黃俊吃完雞蛋嘴里有股臭味,我稍稍離他遠一點。
“恩,你們這都是怎么了,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好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一樣。”
“別提了,還不是因為陳然,都是這孫子弄得我們現在身無分文,現在可好,個個餓的前胸貼后背,他自己卻天天泡網吧,哼,別讓我看到他,見他一次,打他一頓,哼!”黃俊最后又“哼”了一下,其實只是為加深語氣,沒別的什么意思,何況他指定揍不過陳然,看陳然把沈盛揍到南京,就知道他以后鐵定會成為班上一霸。
3.
“他怎么了——”萱一立刻緊張起來。
“沒什么,別聽黃俊瞎說,還是上次打架的事兒,現在那人送到醫院去了,前幾天大家都把錢捐出去了,所以現在都跟幾百年沒吃過飯一樣!”
“哦,那陳然呢,他現在怎樣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誰知道這家伙干嘛去了,這些天除了上課時看到他,其他時候根本看不到?!?/p>
“那他身上還有錢嗎,會不會餓著?”萱一滿臉的緊張,我和黃俊都想把陳然揍一頓。
“不會——不會,他總共才捐了10塊,我呸!真不嫌丟人;萱一妹妹,你真沒必要為這孫子擔心,不是我說——就他——”黃俊喋喋不休像個長舌婦,然而冷不丁鑰匙卡殼了,我覺得奇怪,回頭一看,陸羽正步履艱難地挪步過來,看到他,黃俊把剩下的餅全部塞到嘴里,我覺得陸羽就是個悲劇。
“給我來十個茶葉蛋!”陸羽扶著桌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給錢!”我伸手問他要錢,黃俊在一邊賊笑個不停。
“哈哈——沒想到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幸虧當初萱一這兒還存了二十塊錢,不然都不知還能不能活過今天!”陸羽一臉的得意。
“你還是回去等死吧!”黃俊心花怒放地揶揄道。
“什么意思,想打架怎么著?”陸羽挑釁道。
“陸羽哥哥,你的錢都花完了!”萱一看著黃俊,回過頭又盯著我看。
“不可能,你別蒙我了!”陸羽一臉的不相信。
“真沒騙你,黃俊都吃了兩頓了!”
“還有梁衡,他剛才搶了一個卷餅!”黃俊這是想把我綁在他這條船上。
“現在心里是不是很憤怒,或者極度絕望?”我試探著問道。
“我和你倆沒完,你給我等著——”陸羽叫囂道,可惜用勁過大,頓時覺得頭暈眼花。
“真可憐,哎,真是太偉大了,寧可自己挨餓,也要捐錢!”黃俊在一邊添油加醋,幸虧萱一善良,答應讓他先欠著,為這句話,我和黃俊照樣各來一份,帳全掛在陸羽頭上,氣的他一個星期都沒怎么和我說話。
4.
接連一個星期,我都沒機會和陳然說上一句話,我讓夏雪打聽一下,這丫頭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指了指李想,她連忙擺手,看李想如此焦慮,一時間,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然而,我已無暇顧及太多,除了得時刻關注沈盛的情況外,月考、籃球賽等等接踵而來,大家又都重回緊張的狀態中,尤其是涉及高二分科,教室里很快便彌漫一股緊張而又悲涼的氣氛。
袁曉不知好歹,捐款充當帶頭大哥,肚子餓了才知以前有多愚蠢,現在無心學習,見天兒騙吃騙喝,連劉超都被他折磨的避之不及,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從不找我要飯,因為我比他還窮,就這樣持續了半個多月,校方發起的捐款,老劉作為全權代表終于送到沈盛父母手上,為此劉歆再次流下了感激的淚水,只是面容依舊惶恐,一臉無助的神情讓人憐惜。
她的眼神讓我想起某個晚上我和憋哥看到的同一個女孩兒,憋哥裝逼被我揍了一頓,那女孩兒自始至終看我都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當時不覺什么,現在一回想覺得挺怪異的。
后來我和蕙子好上了才終于釋懷,她的視而不見讓我上心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認,李想如果不是有陳然,我倆弄不好真能確定關系,然而,那個時候的蕙子,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卻很冷淡甚至刻意回避,我和憋哥打架與她無半點關系,她完全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長這么大,我還從來沒被這樣忽視過。
有次我問蕙子還記得什么時候看過我,她臉刷地紅了,手不停地捏著衣角就是不說話,后來我催的急,她才靦腆地說道:“你那天打架嚇到我了?!?/p>
“好吧,幸虧沒把你嚇跑!”
“把我都給嚇懵了?!鞭プ友劬α辆ЬУ模液鋈挥蟹N很不好的預感,倘若以后陳然不和李想在一起,她會怎樣面對以后,然而,讓人未曾想到的是,我和蕙子竟會比他倆還先分開,蕙子后來在汶川地震中消失了,這讓我感覺青春的刺痛,針扎一般,所有的記憶都隨之被埋葬。
終于有一天,老劉滿面紅光地在教室里來回打轉,驢拉磨一般,我看著夏雪,她一直搖著頭,我倆正在詫異,忽然李想轉過頭沖我一笑,這笑容把我倆都看呆了,韓鑫、陸羽也在咽口水,陸羽更是小聲嘀咕道:“陳然命真好?!?/p>
“命好!”韓鑫也跟著附和。
我還沒回過神,劉歆也轉過來,臉上盡是笑容,我心里一動,難道沈盛已經出院了,我正準備詢問,老劉終于開腔了。
“安靜一下,有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大家想先聽哪一個?”老劉當我們都是猴子。
“你爸真無聊。”我對夏雪說道,她裝作沒聽見。
“沈盛的角膜源已經找到了,多虧了陳然,是他每天耗費大量時間查詢各個醫院,就這一兩天就會手術,大家現在用熱烈的掌聲提前祝福沈盛,希望他能早日出院?!?/p>
班上瞬間響起潮水般的掌聲,黃俊、假女人唯恐天下不亂,竟然還咆哮起來,老劉揮揮手讓大家安靜,接著他又讓我們為陳然鼓掌,此刻這家伙又恢復原先那副不緊不慢的神情,看的我心里一陣惱火,尤其是劉歆,一臉深情地望著陳然,一動不動如墜夢中,我從其眼神中看到的不光是感謝,更有愛慕,這跟那晚她哭喊著讓我去救她哥一個神情。
袁曉看不得別人得意,別人一好,尤其是熟悉的人,他就感到特別不好。
“角膜源型號配對了嗎,不會到時候配不上了吧?”袁曉這一發問,班上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都沒考慮這一層。
“這個你可以放心,人的角膜沒有血管,所以做角膜移植手術不需要配型,只要供體角膜健康、新鮮、透明即可,而不巧,我發現的那個供體就是健康的?!标惾灰荒樧孕诺卣f道,感覺他是班長一樣,袁曉心里很憋屈,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班上同學開始議論紛紛,說袁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和沈盛有仇,巴不得其眼睛瞎了。
“不會吧,他捐了300塊,這個我們都看到了?!迸赃叺娜肆⒖膛e出例子反駁。
“捐錢怎么了,李想還捐1000呢,捐錢前后那幾天,你們沒看到袁曉那副尊容,整天坐立不安,見人都一副苦瓜臉?!?/p>
“對對對,就是那模樣!”其他人趕緊附和,袁曉的名稱徹底被搞臭了。
5.
流言很快在班上傳開了,袁曉感到萬分痛苦,他有些想不開,終于主動找上我以尋求心靈上的幫助。
“怎么了?”我問他。
“覺得委屈?”
“捐錢了,結果大家竟然還那樣說我?!?/p>
“一開始你不是不想捐嗎,現在怎么又變了,你這人真跟變色龍似的,多大點事兒,再說你自己確實也后悔了。”
“操,我什么時候后悔了,我可以發誓,沈盛要是另一只眼也這樣,我還能捐光身上所有的錢。”袁曉變得非常激動。
“那還是算了,你就盼著沈盛好一點吧,還另一只眼,一只都已經如此艱難,還想兩只,沈盛要是知道肯定得他么絕望?!?/p>
“無所謂,反正我問心無愧?!痹瑫允柰ê昧诵撵`的污水便一言不發地倒床上就睡,沒有人搭理他,他也不想搭理別人。
角膜源找到了的確是一件好事兒,還有一件壞事兒,我們都很期盼,老劉這點倒是很干脆,他直接說道:“壞事兒就是沈盛手術療養,估計還得一兩個月,正常情況下,按照學校規定,得給他辦理休學,也就是說他得留級重讀?!?/p>
這個消息一出,班上頓時就炸開了鍋,不過眼睛沒事兒,留不留級已經不是那么重要了,不過一想到沈盛眼睛好了,以后得喊我們學長學姐就覺得特好笑,尤其是劉歆,本來是他表妹,現在也成了他學姐。
周末我回家拿錢,我媽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就是餓的?!彼犃烁械狡婀郑恢笨粗遥抑缓媒忉尩溃骸鞍嗌弦煌瑢W眼角膜壞了,班上組織捐款,錢都捐了。”
“那你這幾天是怎么過的?”
“摧眉折腰四處乞討,到處混吃騙喝?!蔽覌屢宦牼椭牢以诤?,我告訴她是夏雪請我吃飯的,她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沒說,然后就去做飯去了。
周末晚上,我看到劉歆和陳然在校門口一起吃飯,倆人有說有笑的,我覺得好笑,但旋即又覺得不爽,但這不爽說不出道不明,只好裝作沒看見,就這樣無意識地騎車進門,冷不丁地被門衛攔下來了。
我費力地跟他解釋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剛才想事出神了,他竟然問我在想什么,我想什么能跟他說嗎,一個腦袋少根筋的家伙,于是我倆就爭執起來,圍了一圈人,沒成想四眼過來了,他看了看我,覺得面孔比較熟悉,又看了看車,終于確定無疑。
“是他,就是他,上次在校園騎車,我都看到了,竟然還敢騎,好小子,這下我看你還怎么跑?”他的聲音非常大,周圍的人都幸災樂禍地盯著我。
我在門衛的看護下進入四眼辦公室,臨走時我看到劉歆了,她和陳然嘴角都帶著笑容,好像在看我笑話一般,這種感覺相當不好。
我在四眼辦公室呆了小半個小時,后來寫了份檢查才被放出來,站在二樓的欄桿前,我有些心煩意亂,突然覺得這段時間太沉重了,不知不覺就陷入某件事情種,其實這一切和我都沒半毛錢關系,唯一能讓我如此上心的理由就是李想,想明白這一層,心里頓時就舒服多了。
回到教室,我不再關心沈盛的手術何時進行,什么時候又可以出院,諸如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統統都和我沒關系,韓鑫、陸羽一直喋喋不休,看我無動于衷,韓鑫來了興致。
“臥槽,梁衡這是怎么了,平時他不這樣阿?”韓鑫故意說給我聽。
“你不是半仙嗎?”陸羽附和道。
“別廢話,趕緊看書得了,下半年分科,我祈求上蒼,千萬不要把我和你分在一個班,哦,阿門!”韓鑫又自娛自樂起來,陸羽胸中立時燃起熊熊烈火,然而卻未能燃燒太久,前段時間跟著韓鑫蹭吃蹭喝,還認識了不少漂亮姑娘,現在不能輕易得罪他。
第二天,四眼宣讀了對我的處罰,嚴重警告一次,如此地鄭重其事,竟拿我當了反面教材,還用廣播播報對我的處罰決定,聲音從無數個大喇叭里傳出,遍及學校的每一個角落,我感到很無所謂,早就知道四眼兒會這么干,然而老劉的臉色很不好看,四眼兒和他一直在較勁兒,此時我就成了他倆博弈的棋子。
我的心情一如往日,仿佛什么都想開了,夏雪輕輕用手指頭在我的手心里寫字,我裝作不知道,然而心里卻在翻江倒海,她寫的是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這么多年過去,我一直無法忘記她在我手心寫字的模樣,它猶如一道閃電,讓我無法細想,也來不及思考,只有靜待狂風暴雨般的情感慢慢冷卻并靜等其往下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