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有一家常人不可窺見的旅館,名字叫悅來客棧。
悅來客棧的主人并不是一個人,作為這家旅館的服務生,我再清楚不過。
而這一天,悅來客棧已經三十年沒有打開的門,隨著一個人的踏入,打開了。
嗯?一個人?
【一】
推開門,我沒有想到門后是這個樣子。
身著白色鑲黑色的花紋的女子長發及膝,她身后是突兀的沒有盡頭的幽藍色虛空,我驚訝過后是恐懼與悲哀。那女子卻沒有在意,只是轉頭對空無一人的虛空說,
“來人了。”
于是所有的混沌全部退去,一點一滴顯現出一個像客廳一樣舒適的空間,有已經拉開的窗簾的窗臺,陽光撒進屋子里。
一個穿著家居睡衣的男人蹭著拖鞋懶懶散散蹭過來,懶懶打了個哈欠,挑著眉看了我一眼,“嗯?是個人啊?”
我知道他們沒有什么惡意,可是還是被自卑抓住了心臟,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們的世界,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她的世界,本來就不應該有我插足其中。
我本來想笑的,可是一閉眼,就有滾燙的眼淚掉下來,砸在我手上。
【二】
我在二十三歲那年遇見莉麗。
她有一頭泛著微光的金色卷發,眼眸是鮮少見的金色。眉眼處也帶了那個年代沒有的大氣與肆意。美得像炙熱的夏日陽光,落在我心上。
那時候我是一所大學的研究生,她是學校外教的朋友。
是我先告白的,就在學校的操場上,我給她準備了最俗氣的橋段,所幸那天天氣尚且明朗,而她心情好。
我們在一起了。一開始還沒有感覺,后來隨著她時常沒有消息,我漸漸感覺到了她的神秘。神秘到我開始質疑她,質疑自己。先愛上的總是有太多顧慮,而我做不到放下。
又一次爭吵后,她抱住我,有些疲憊。“張青,我都告訴你。”
她生活的世界,是我從來沒有聽見的和看見的世界。
她的身份,也是我不敢想象的尊貴。
我甚至覺得她在認真地敷衍我,可是當她手中出現了幽藍色的火焰時,當她的頭發上自動綴滿了繁重的珍寶時,當她口中喃喃我不知道的咒語時。
她并不是像我這種在凡塵里苦苦掙扎的螻蟻,而是制定規則的神明。
尊貴的神明金色的發絲蓋住我肩膀,對渺小的我說,
可是,張青,我愛你。
【三】
沒有遇見莉麗之前,我是一個開朗的普通學生。遇見她之后,我變得敏感,多疑,甚至自卑。
后來寫小說的朋友告訴我,張青,這不是好的愛情。
好的愛情可以讓你變得更好,就算不行,起碼也會開心。
而張青,你不是,你沒有。
和室友喝完酒跌跌撞撞地回家,拉開燈才發現屋子里一堆神色各異的人。被簇擁在中間的是莉麗,她似乎有點驚訝,然后起身,扶著我進了臥室。
我可以看見她耳朵上鮮艷的小巧的精致的紅色寶石,和聞到了我都嫌臭的熏天酒氣。
我好難過啊,莉麗。
我不知道我說了什么,我只看見莉麗的眼睛慢慢變得濕潤,然后她轉身。
也就再也沒有回頭。
這是怎么了。
【四】
我知道這家旅館,是在那天酒醒后頭痛欲裂的早上,我在客廳的桌子上發現了莉麗留下的信上所提及的。
“張青,我走了,你如果想要忘記我,去煙城的那家旅店吧,你會找到它的。”
三十年,她沒有回來,而我也不想再等。
三十年,我六十多歲,我知道莉麗肯定還像當年那樣光彩動人。我也好想等回她,對她說對不起,向她解釋那天我只是醉了,我只是因為太愛而沒有勇氣。可是她沒有回來,而我,已經滿頭白發。
我配不上她。
這些年來,我庸庸碌碌,一事無成,父母相繼離開的那些時日,我才意識到,我居然從沒有考慮過把莉麗介紹給他們認識。除了當年的幾個知心好友,竟無一人知曉我深愛她。
我配不上她,及她的愛。
從來如此。
【五】
這個故事并不漫長,可是好像我這大半生,都囊括其中了。
那個白袍女子眼前已經攤開了一本書,已經把我所說的那些記載了下來。
我知道,等畫上最后一個句號,那么我就會忘記她了。
是真的好喜歡她,可是也是真的好累啊。
她不會回來了。
忘了吧。
【完】
那個老人走后,我看著短短的一頁紙,再往前翻翻前一篇的五大頁,“上任安德烈家族的家主喜歡上這樣的一個人,有些不值得。”
我還記得三十年前,身著紅色祭袍的金色眸發的女子闖進來,眉眼處都是烈火。
她手中的法杖因為染了血色更加奪目,與她的長袍一樣鮮紅。
她說的是她和張青的故事。
那個地位尊崇的女子的最后一句話,生前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先放下他,他才會放下我。”
……
“人太脆弱了。”老板瞇著眼,然后就坐在沙發上睡著了。
是那一年的西方內戰,給了這樣一個不完美的結局。
不過,也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