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床上,我摸著爸爸的手,感受著像樹皮一樣剮心的粗糙。我心中生出無限感慨,我好像很久沒有和爸爸好好說會話了,沒有0距離接觸過爸爸了。如今父女如此,竟然是在醫院。
幾天以前我執意要求爸爸媽媽來學校看櫻花,3月初還是閑月,農事還沒忙活起來,如果有時間剛好可以過來看看,正好我也盡盡心意。媽媽在那邊支支吾吾推脫說家里有事走不開,我再三追問,她終于講出了實情,爸爸在工地上受傷了。而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爸爸已經做完手術住院一周有余。
我買了第二天的火車票趕回家,探望爸爸。我給爸爸剝核桃,像小時候他喂我一樣喂給他吃,我看到爸爸在笑,眉眼之間,居然也跟孩子似的。人們老是說,我們長大了,童年也就消失一去不復返了。但是,我們的童年消失了么?不,我們的童年并沒有消失,它在我們的父母漸漸老去老成一個孩子的時候,又重新回到我們的世界。
我是家中獨女,爸爸媽媽為了給我創造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頂住爺爺奶奶那邊的壓力執意只要了一個孩子,而且還是一個女孩。中小學時期,有國家的九年義務教育政策的扶持,家里的生活還可以勉強維持。到了我高中的時候,每個學期又多了幾千塊的學費,還有鋪天蓋地的作業本、試卷、教輔書籍費,家庭田里的收入就撐不下去了。
于是,爸爸背起他的小布包,來到工地,做起了最基層最辛苦的工作。
我打電話問爸爸,怎么樣,工作辛不辛苦。爸爸總在電話那頭說,不辛苦,我的傻丫頭,爸爸一點不辛苦,我做的事都是很輕松的比別人的都要好。
所有的父母都是騙子,他們為了不讓孩子擔心編造謊言瞞天過海。他們把打碎的牙齒都往肚子里吞,流露在我們面前的全都是溫存。
而我們都是最配合的傻子,傻乎乎地以為父母真的如她們所說的一樣順心如意。我們無憂無慮走著自己的路,殊不知這是父母為我們鋪好的坦途。
我也是這樣的傻子,爸爸說工地不累,我就信以為真,一晃九年。
這九年間,爸爸的臉被曬得黝黑黝黑,像是悶在碳罐子里面的碳。白頭發也開始由腦后往上攀爬,爬滿了整個頭顱。爸爸好像沒有以前愛笑了,老是一個人悶著想事情,他總是那么不善于表達。那個時候我不明白,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如今我才懂得,爸爸是一家之主,是媽媽的丈夫,是我的父親,是爺爺奶奶的兒子。他有他的責任,他不能讓一家老小跟著他吃苦受累,哪怕是去工地做危險而又辛苦的事,他也毫無怨言。
同村的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到了我這個年紀大多已經開始工作,只有我還在念書。因為還在念書,所以爸爸一如既往地要去工地。在他眼里,只要我還沒畢業,我就還是個孩子,他就得養活我,用盡一切方法地也要讓我安安心心念完書。
我問爸爸,什么時候你才會不再去工地,我不想再花你的血汗錢了。爸爸總是說我還是個學生,學生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錢的事情有爸爸呢不用你瞎操心。
現在,我真的好想長大。多大算大?我見過8歲就已走進莊稼地忙著收割稻谷的小孩,也有40歲依然衣來伸手啃噬父母的“啃老族”。年齡只能算是一個生理概念,我說的長大,是心理上的成熟,行為上的穩重,做一個真正的有擔當的人。
爸爸,我想長大,我也想挑起這個家。我們的家不在皇城根下,只有一點點往上爬,才能看到希望收獲曙光。從今天起,也讓我為您分擔,盡一份子女的義務。
雖然我惶惑不安心中戚戚,但是涓滴意念匯成江河,怕什么辛苦進有進一步的欣喜,怕什么無路可走,目光所及已是春色。
別再騙我還是孩子,讓我長大,長成你們的大樹,給你們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