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共二十多篇文章,大多數在《語絲》雜志上發表,題材靈活多樣,內涵豐厚深刻。篇篇體現出魯迅對于時局的思考和處于時代浪潮中自身位置的理解和思考。
時局
——《狗的駁詰》
在《狗的駁詰》一文中,“我傲慢的回顧,叱咤曰:呔,住口!你這勢利的狗!”本以為狗會選擇倉皇逃竄,可令人驚詫的是,狗非但沒有那樣做,反而張口反駁道:不敢,愧不如人呢!正在“我”憤怒之際,狗說:“我終于還不知道銅和銀;還不知道布和綢;還不知道官和民;還不知道主和奴;還不知道……”主題即由此凸顯出來,人是高貴的而狗就是卑賤的?恰恰相反,在這個夢里作者借狗嘴吐出了象牙,狗成了沒有階層區別、等級歧視的物種,也不會勢利地區分銅和銀的區別,而“我”在這狗的駁詰下反而不敢再與狗對峙,只得逃走。
文字雖短,諷刺意味卻十足。
夢中的狹窄小巷與自己的衣衫襤褸都暗示了貧瘠的現實,現實的表面上,人們無一不在區別階層、標榜階層,人們削尖了腦袋往社會中上層游走。人擠人,人壓人,人吃人也正是魯迅眼中中國,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命題,任何人都逃離不了的社會漩渦,魯迅對此除了動筆也是毫無辦法。
對青年人的希冀與啟蒙
——《死火》
火不知何故生在一切冰冷,一切青白的冰凍世界,這世界只唯一的特點便是冰冷,山是冰山,天是冰天,云是凍云。如此極寒之地卻生的一團火焰:“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搖動,全身冰凍,像珊瑚枝。”這樣一團死火激起了“我”的憐憫,“我”只得將其救出,裝在口袋里使其溫熱,使其復活。復活是幸運的,而復活之后的抉擇問題就是“死火”和“我”的命運悲哀之處了。第一個選擇就是留在冰谷中,第二個選擇就是走出冰谷更加熱烈的燃燒,一生雖然輝煌,最后也難免死滅。
既然終究逃不過死滅的下場,那么何為這火的價值所在?想必是更加熱烈的燃燒吧。以死火比喻尚處蒙昧的青年人,以冰谷比喻黑暗的大環境。當時的情況是:起身反抗的人是有的,為中國未來而奔走呼號的人也有。然而在如此嚴苛的環境逼迫下,青年人所擁有的熱情是有限的,是很難長久堅持的,腳步也難免停滯。魯迅的這篇文章,就是要做一劑強心針,給尚未失去新年的青年人一絲希望,一絲溫熱。這樣,中國的革命事業才會有源源不斷的力量支撐。死火沖出冰谷,“有大石車突然駛來,我終于碾死在車輪底下,但我還來得及看見那車就墜入冰谷中。”那么,“我”是什么?這大石車究竟又是什么?死火又到了哪里?我以為:死火到了這世間去,而車輪即是容不得反抗的固有勢力,“我”雖然死了,但是只要死火燃燒起來,那么“將燃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
定位
其一:塵世間的普通人《求乞者》
“微風起來,四面都是灰土”,這是魯迅在《求乞者》中對環境最為簡練的概括,他順著剝落的高墻走路,踏著松軟的土,一切都是那樣了無生氣,毫無光澤。這環境,在與盛世之下的富麗堂皇相襯之下,顯得更為滄桑。
于是乎,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有兩個孩子向我乞討,或許是因為對于乞討者的手段已經因為見的太多而感到麻木,因而“我不布施,我無布施心,但我居布施者之上,給予煩膩、疑心、憎惡。”而我又在想什么?“我在想我將用什么樣的方法求乞”,既然大家都是這樣,那么結果只能是“我將得不到布施,我將得到自居于布施者之上的人的煩膩、疑心與憎惡。”因為魯迅筆下的“我”一方面是求乞者另一方面又擔當了布施者的角色。但無論作為哪一個角色都無法令現實得到實質性的改變,這就是魯迅的無可奈何。受到壓迫我們(偽布施者)無法、也不愿意拯救他人,他人亦不可能救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而能救他人的也只有他人自己。換句話來說,本文的目的算在于喚起國人的自救意識。
其二:奮進的斗士《過客》
舊中國命運的改變所需要的,可能不止三代人的努力。
雜樹、瓦礫、叢葬、枯樹根構成了布景。老人與小女孩生活的地方就處于過去和未來的交接之處,過客便從過去來,到未來去。路非路,連小徑也不算了,僅僅是瘦弱的像一道淺淺的痕跡了。過客與老人的談話簡單而又重復:
老人:“你不要這么感激,這于你沒有好處。”
過客:“是的,這于我沒有好處。”
過客前行的方向,全在于中國的方向。在老人(被現實捶打而逐漸放棄前行的先驅者)眼中,那前面是墳,他的親身經歷或許告訴他那是一個去不得的地方。而除了墳之外,他看不到別的更加美好的東西,與之相反,小女孩看到的則是“那里有許多野百合、野薔薇……”
孩子視角與老人視角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區別,就在于經歷的不同。我確信的是老人之前必定也是走過這條路的人,因為他聽到過“那聲音”,奈何“他也就是叫幾聲,我不理他,他也就不叫了,我也記不清楚了”。一旦放棄了前進,來時的路也就失去了意義。這里的墳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意象,可以看作是前人的墳,野百合和野薔薇也即是在前人鮮血的浸潤下生長起來的。或許這之后不久,老人和過客甚至于小女孩都將要埋葬在這里,畢竟,舊中國的頹勢可能并非三代人可以挽回的。
幾次提到的聲音是極其鮮明而又相當模糊的一個意象,它關乎過客為何不知疲倦地前進,暗示了老人和過客之間的關系。對于這聲音的象征意義,見仁見智,或許是人的良心,亦或許是民族魂的所在。在分別的最后一刻,過客不得不帶著小女孩送的布片前進,劇本所言:小女孩允許他把布片掛在野百合上邊而決不允許他將布片扔在墳地里。在這里,魯迅終于肯給予讀者一絲溫暖了,野百合生在墳地里,但小女孩的堅持的做法讓人們記住了美好一直都存在,只不過有時候以另外一種方式而已。
過客終究是離開了,這過客是魯迅?還是千千萬萬個一樣的奮進的斗士?我想哪一種答案都不為過,也許魯迅也是這斗士之一吧。